第42章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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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没困扰梁又木多久。

她一向就是个收放自如的人,有什么烦恼的事,只要不是严重到必须第一时间处理,那都能往后稍稍位子,尤其是专注的时候,脑袋跟开了个防火墙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可能模模糊糊知道点为什么。只有一点隐约的头绪,不能深想,深想下去又水面浮萍一样,一触就散开了。

会议三十分钟后结束,梁又木把小柳戳醒,“走了,打工去了。”

小柳终于肯把她的口水收起来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楚弦还留在那里,垂头跟小领导说着什么,神情平淡,在她出门时瞥了一眼,又转回头。

“这个月下旬差不多就能结束了吧,这个项目。”小柳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战线拉的真是够长的,每天回家都在问自己挣点破钱真的值得吗?”

“应该可以。”梁又木这样一算,竟然不觉得这段时间有多长。

“天生劳碌命……算了,从今天开始回家路上多买张彩票。”

路上她们遇到许巍。

许巍同学聚会又被拒绝了一次,难免有点小挫败,但表面功夫不错,掩饰挺好,打了个招呼就走的人影不见,梁又木看着,又开始想他那时候到底跟楚弦说什么话了。

从一开始他跟楚弦就不对付。梁又木一直觉得,天天说女孩子小心眼儿,其实男生的心眼也没多大,他看不惯楚弦,不是因为楚弦做了什么,就是单纯不爽。

从小都是人群中心,结果中途窜出来个楚弦,既不爱说话又每天摆个臭脸的,狗里狗气的不行,成绩竟然还能压他一头,别的地方也讨不到好,就连老师同学也都更关注对方,这一来二去,许巍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还有点要拉帮结派的势头。

楚弦没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他一直都挺独狼,跟许巍压根一句话没说过,估计到现在都觉得怪莫名其妙的。

到底说什么了?他们不会打架了吧?

“看路!”小柳眼疾手快把她从柱子前边拽过来,“梦游呢这是?”

梁又木一呆:“谢谢。”

都说知道结果更好推过程,她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像名侦探柯南过,每天冥思苦想回忆高中的事情,就盼着能找到点线索。至于找到点线索之后能干什么?

梁又木想了半天,没想个明白,只能想到自己“啪”一声把这些资料都给拍到楚弦面前。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

也就抱着这点心思,下班之后她难得没去偷吃,先回了家里,把书架内层的灰都扫了干净。

虽然平时都有清理,但一直没有取出来过的书下层还是无可避免地落了灰尘,梁又木刷刷扫扫弄了半天,终于把最底下的那本又厚又重的毕业相册给抠了出来,用湿巾擦干净亮面书皮。

高三(五)班。

可能每个班都有这么本毕业留念相册,又大又厚,书角掉下来能把腿砸青,除了刚拿到的五分钟会随便翻一下,之后就再没有被打开过的机会。梁又木还记得那时候为了拍照还特地定了班服,班主任选了个醒目无比的西瓜绿,后头用劣质艺术字体印着“战必胜!”,自己还挺满意;结果后来被抗议的受不了,还是换成了普通且标准的白衬衫套装,女生短裙短裤任选,男生短裤。

年段选了周日下午来统一拍照。高中校区就那么点地方,假山上,草坪里,体育馆,游泳馆,到处都是齐刷刷的队伍,太阳毒辣,蚊子很多,梁又木还记得自己当时腿上被咬了八个包,最后还是楚弦帮忙涂的青草膏。

她翻开第一页。

照片墙的特效和排版都很老旧了,第一张是全班和老师的大合照,高的站在中间,梁又木记得自己站在第二排中间靠右,婉蓉的旁边——

她还没找到自己,就找到了楚弦。

太明显了,虽然拍照时有人闭眼,有人刘海乱了,有人正好在张嘴,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在看镜头。

微微侧着脸,唇角是勾着的,他那时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短,皮肤倒是一直很白,头小脸小,鼻梁挺拔,整个人看起来比其他人往上拔了一截。

小柳之前一直说现在娱乐圈男星丑的花样百出,楚弦要是早点儿进圈说不定还能火个四五年的,梁又木之前不认同,现在一看也不是没道理。

重点歪了。

梁又木慢吞吞伸出指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划,指尖直直戳到了照片上自己的脑袋。

她那时被太阳照的有点生无可恋,都快睁不开眼了,整个人看起来囧囧的。

梁又木:“……”

她怀着种莫名的挖宝般的庄重心情,一页一页往下翻。说实话,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过去的记忆有些淡薄,但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能记起眼前的每一个人名。

像触到了什么复苏的介质似的,断续片段式的记忆慢慢浮现。

几十张照片,有她出现的大概有十张,她和楚弦一起出现的只有三张,包括一开始的那张集体大合照。

梁又木有些入神地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那时的天已经隐约黑下来了,但还是能清晰看见光线下的建筑,两人站在操场上,她发觉有人在拍,下意识对着镜头比了个毫无灵魂的V,楚弦被逗笑,右手捞着那现买的青草膏,左手揽她的肩,指节虚虚扣着,没真碰触到。

深蓝的背景下,远处是连绵的山,身后教学楼陆陆续续亮起了灯,二人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的神情轻松又清晰,白衬衫袖口亲昵地抵着袖口,形状像露水上振翅停滞的蝴蝶,只短暂一瞬却完美。

“又木啊,大扫除呢?”郑轩从房间那儿探出个脑袋,看她坐在书架前边的地毯上,“今晚吃空心菜好不好?”

梁又木回神,问:“花菜呢?”

郑轩委婉道:“那个尖锐湿疣的患者又回来复诊了。”

“…………”真的辛苦了,梁又木把相册一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去对面一下。”

“晚饭前记得回来啊。”

郑轩看着女儿拖鞋都不换就这么出去,竟然从她穿着家居服的背影里看出来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

他晃晃头。

想什么呢?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

开门的时候,楚弦正准备去洗澡,见她杵在房间门口,似乎不觉得意外,头也不抬地往里面一点下巴,“自己坐。”

梁又木:“?”

不是昨天才不让她进去吗?

她怀着这个疑惑,一走进去,就发现楚弦有备而来,把房间理过了。

礼品盒被摞在个角落里,无火香薰换了味道,小音箱天线竖着,音量很低,桌面上也干净的很,一点痕迹没有。

嗯?为什么有个空的眼镜盒?里面还盖着一张空白的纸……眼镜盒前面还点了个小香薰蜡烛。

莫名其妙的。

她看了一圈,决定还是先提前问楚弦意见:“东西我能动吗?”

“随便。”楚弦垂眼,弯着腰把地上的小型哑铃丢回墙角,开始解右手上的运动手表,扣在桌上,“我去冲澡了。”

门一关,里面响起水声。

梁又木也没真想动什么,她走到角落里的礼物盒子堆那儿,发现里头有一张纸,掀开一看——

上面用简笔画了一只小拖把狗,灰色毛线外套新装版本。

梁又木:“……”

虽然是一只陌生的小狗,但她为什么感觉自己被骂到了。

楚弦洗澡的时间还挺长,他一直爱干净,自己的地盘也都理的一尘不染。梁又木上的理工科大学,总有不爱干净的男生,说好听点是不修边幅,大冬天的坐图书馆里,头发的酸菜嗖味儿能把人熏晕。

她抬眼看书架,看到了那本同款毕业纪念册,高高的放在第一排。

十五分钟后,人终于从浴室出来了,连带着一身蒸腾水汽,沐浴露味儿淡淡的,很好闻。

“什么事?”楚弦擦了几下头发,拉开书桌,从桌肚里拿了点曲奇小饼干,丢给梁又木,“郑叔不是刚还问我空心菜要不要加蒜么,没吃晚饭?”

郑轩经常把他当百科全书兼家常菜大全使。

梁又木接着,摇头:“没吃。”

水珠从他发尾滴到书桌上,小小的弧面像盈着汪碧水。

楚弦又问:“什么事?”

梁又木:“。”

楚弦:“怎么没声了。”

“我在想。”梁又木诚恳道:“现在编一个是不是来不及了。”

“……”楚弦愣了下,没说什么,半晌抱臂道:“你最近怎么好奇心这么旺盛呢。我房间又不是热带雨林,再怎么蹿也没新物种给你发现。”

梁又木也不知道自己过来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她想过来就过来了,自然现在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眼睛移到吉他上面,突然道:“你唱首歌吧。”

“现在?”楚弦一副她是不是被雨林大猩猩拍了脑袋的表情,“梁又木,你来找茬的吧。”

他话没说完,支付宝到账五百。

楚弦:“…………”

梁又木往后一瘫:“唱吧。”

楚弦:“是这个价么?”

梁又木眼睛往他腹部上瞟,意思明显:“剩下四千五是另外的价格。”

楚弦深吸口气,真觉得这茬是过不去了。

他还没开口,电话铃响了。

梁又木坐沙发上,看他的语气逐渐平淡下来,神情寡淡地应:“嗯。谢谢。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静谧的室内,听筒那边的男声漏音明显:“小楚,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女儿见一面?……”

电话挂断。

梁又木问:“领导?”

“长辈。”估计被骚扰不少次了,楚弦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甚至有点清心寡欲的无语,浴巾丢椅背上,转身坐梁又木旁边,小嘴挺毒:“上了年纪就喜欢乱点鸳鸯谱是个什么癖好?自己都换第三任了,他女儿够倒霉的。”

沐浴露味儿更浓了,清新的柑橘味。

“嗯。”梁又木有同感,“除非看见你有对象,不然这种事不会停的。”

楚弦伸手去够床头的吉他,指尖绷直,青筋明显,漫不经心道:“我哪来的对象。”

梁又木:“你去找。”

楚弦:“不找。”

梁又木:“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楚弦回答的很快,琴把架在锁骨上,指腹开始漫无目的地摩挲着琴弦,垂眼:“听什么?”

梁又木不信,而且觉得他在转移话题,“你刚刚不是说不唱吗?”

“你想听我还不唱?”楚弦睨她一眼,不耐地催促:“赶紧,听完回去吃饭。”

脸上的不耐烦有点假,紧绷倒是真的。

梁又木挪到他旁边去,两人的腿靠在一起。

“………”楚弦第一次警告,“你离远点,挡着我了。”

梁又木:“哪挡了?”

楚弦:“你不热?”

梁又木:“现在是秋天。”

楚弦闭了闭眼,转头,表情还挺无语,指节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能别这么贴着我吗?你几岁我几岁了?”

“一首歌五百。”梁又木一本正经道:“我选个最佳观众席没问题吧。”

都没摸你腹肌呢,有什么好说的。

楚弦没辙了。

反正他也没什么时候有辙过。

“想去海边,会唱吗。”梁又木不仅硬贴着,甚至开始理所当然点歌:“快点,我肚子饿了。”

“听过,没记谱。”楚弦伸手去勾旁边的手机,想都没想,在梁又木的视线下解锁开机,“我查一下……”

981125。

他手一僵,动作骤然顿住了。

空气安静到快要被抽离,反应过来后,心脏瞬间提速,沉闷地冲撞起来,呼吸也跟着升温,他唇角逐渐抿直,长睫颤动两下。

世界仿佛都在此刻静止。

就在这漫长到快要拉丝的时间里,梁又木终于动了,她好像完全没看见密码是自己的生日一样,悄悄地把自己的下巴塞进了他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继续啊。”梁又木的口气是明晃晃的威胁,“怎么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