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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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木见谢欢脸色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她头发被吹得蓬松,还没来得及梳顺,毛毛躁躁一大团,看起来有点呆。楚弦大高个子缀在她身后,垂着眼,下颚清瘦利落,视线移到谢欢这儿,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欢支支吾吾的,下意识就把身后那本英语书又给捂紧了些,浑身都是不小心窥破别人秘密的窘迫:“……不是,没什么……”

“九点。”梁又木不疑有他,铁面无私地看了眼表,“该做第二套卷子了。”

谢欢一噎,楚弦笑了笑,“这么有时间观念?”

跟管理晚托班的小老师一样,一套一套的。

梁又木不理他,继续看19年的高考卷。越看越觉得全国卷每年都变来变去,为了有新意真是奇招百出,试卷题目是越来越长了,看的人心烦。

她还记得自己高考的时候下暴雨,连带着空气都是湿润又闷热的,坐在教室跟坐在蒸笼里没两样,还正好在最后一排,旁边的监考老师比她紧张,腿一抖一抖的,差点没把鞋都给抖掉。

响铃,收卷,一出教学楼,楚弦在门口等她,侧面清瘦消薄,脖颈汗津津的。还是那把黑伞,两人走出考点趟着水回家,鞋面溅了灰,全程就两句话:

“根号13?”

“根号13。”

最后一题的结果。

谢欢偷偷觑楚弦看梁又木的表情。

唇角含笑,眼睛水洗过般黑亮。

“出去了。”他把手上的零食放下,似乎是知道自己在这待久了谢欢会不自在,食指勾了下梁又木的头发,话里话外又是嫌弃:“赶紧梳一下,等会儿都闷出汗了。”

她头发又多又厚,不高高绑起来的话就会贴在脖颈后面,的确热。

梁又木没抬头:“知道知道。”

门关了。

谢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天,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不定那只是梁又木的提纲,结果正好夹进了楚弦的书里。

又或者他只是顺便帮梁又木写个名字……顺便个屁!

谢欢终于知道为什么梁又木说不顺利自己会这么奇怪了。

眼神。

楚弦看梁又木的眼神,一直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英语书怎么还在这。”梁又木看她一眼,奇怪她怎么还不坐下,“没用完吗?”

“用、用完了。”谢欢说,“但是这本好像……是楚、楚大哥的书吧?我看名字写着他。”

“那应该就是。”梁又木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俩书经常乱放,可能那时候收拾不小心弄混了。”

谢欢:“那……不还给他吗?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他的。”

梁又木伸手翻了第一页,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笔画锋利,清劲利落。

“是他的。”她道,“不还了,现在也没什么用。”

谢欢:“?”

“用完了放回去。”梁又木催促道:“数学卷子还没做。”

谢欢:“…………”

别惦记你那数学卷子了!!

她眼睁睁看着梁又木把那本书放回原位,坐立不安,感觉椅子底怎么了。”

“不是,我就在想,刚才的那个话题。”谢欢一向是有话说话,根本藏不住,哼哼唧唧又紧张地把笔身给攥住了,“又木姐,你有没有觉得楚……楚大哥是喜欢你的啊。”

真的,叫楚大哥怎么都叫不顺,特容易嘴瓢。但是她不能叫太亲热,这不大好。

这个问题对梁又木来说也很有难度,她道:“不知道。”

有时候觉得有,有时候又觉得没有。

青梅竹马实在太有迷惑性了。行动举止的界限被虚化至无穷,小时候能睡一张席,吃一碗饭,她和楚弦几乎没有能够分开成长的时间,友谊占据的地位太大,以至于那点萌生出来的暧昧很难看清。

简单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多少年的交情了,就算她没脑一抽发现自己喜欢楚弦,对方要有什么事儿需要她她肯定会帮。

反过来也一样。

“那高中的时候呢?”谢欢兴冲冲道:“高三暑假肯定不少人表白吧。”

夏日,烟火,孤注一掷,想想就好浪漫。

“那都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的。”梁又木毫无浪漫神经,煞风景道:“我俩家都住一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逢年过节一串门,八方人马都来问‘你俩以前不很好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跟你楚弦哥哥聊聊天啊’,到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寥寥几句的画面也太真实了,谢欢沉默:“…………”

这俗语是这么用的么。

“不过那时候,好像还真不一定。”梁又木想到了什么似的,蹙眉,“我那时候还没决定要不要出国。”

校方正愁没招牌,恨不得把她拿个火箭发射过去。以她的成绩,申国外高校没什么压力,父母也开明,甚至支持她去读个本科或者研究生回来,梁又木那段时间在网上天天看土澳的巨型大蜘蛛和英国的黑暗料理,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没同意。

谢欢屏声息气,尊称都忘了,“是因为楚弦吗?”

“不只是。”梁又木比划道,“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在我这儿,他是这个巷子和家的一部分。好像什么时候他都在。”

跟她眷恋的晚间炊烟、邻居话声和百叶窗外四季的落叶一样,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

谢欢不大懂这种感觉,她入神思索:“……”

可是。

人也是会走的啊。

“九点十分了,休息结束。”梁又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尖敲敲桌面,“两个小时,能做完吗?”

谢欢又哽住了:“……能。”

*****

楚弦推门的时候,熊孩子二号楚霖林又在痛苦万分地做他的数学作业。

必须承认一个事实,世界上有脑袋灵光的,就肯定也有不灵光的,楚霖林自小数学就没好过,教也教不会,不开窍。

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办法。

楚艺声坐旁边,眉头皱的特高。

“阿姨。”楚弦朝她点头,她神情柔和不少,“我先进去了。”

“又去找又木了?”楚艺声笑笑,“你俩也是……”

后面那半句都心知肚明。

楚弦没说什么,勾了勾唇角,幅度挺浅。

进门的时候,楚艺声提了句。

“霖林也差不多快上初中了,到时候得想个办法把他转到市中心小学那块儿去,这儿的房子先放着。”她道,“你在和会区的那套已经交房了吧,到时候是跟我们一起住还是自己住?”

楚弦一顿,没说话。

“那边离你公司挺近的。”楚艺声背对着他,轻声道:“楚弦,你早就把我花你身上的钱都还了。……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小孩也会察言观色的,楚霖林这时候不说话了,也不喊着数学题难了,只是闷头啃着笔头子。

“到时候再说吧。”

楚弦开口,唇角微平,“不是还有两三年么。”

门一关,满室寂寥,楚弦在黑暗中静立了半晌,打开灯。

床旁的那把吉他旁边随手扔着张废稿纸,潦草写了几句歌词一样的东西,只能看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建一座城堡】

书桌上眼镜盒里躺着的丘比特嗡嗡响起来:“救……救……”

楚弦:“……”

竟然还有气吗。

前几天丘比特就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看来前段时间回光返照用光了它的能源,又没后续顶上,只能躺平呼呼喘气。

楚弦问过它,消失了会怎么样,丘比特指手画脚半天,往东边遥遥一戳。

“会回到……柱子里……”

“达咩……达咩哟……”

回柱子?什么玩意,楚弦继续问:“会死?”

“不会……但封印……不能动……”丘比特行将就木,躺在眼镜盒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嘶吼:“我在……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耍流氓?”知道不会死了,楚弦一挑眉,拿张纸巾盖住它的脸,“安息。”

丘比特没声儿了:“…………”

楚弦善解人意地把眼镜盒打开让它呼吸下新鲜空气,刚拉开窗,消息提示又响起来了。

他曲着腿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划开。

【阿呆】:我再确认一遍。

【阿呆】:你刚刚是说,请婉蓉吃饭是为了让她帮忙,艺术节话剧黑幕你来演骑士,认真的吗?还是你在开玩笑?

楚弦嗤一下笑起来,笑的胸膛都发颤。

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怎么这么可爱啊。

刚才帮梁又木吹头发的时候,她突然仰过脸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发奇想,竟然问自己当时为什么请婉蓉吃饭。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这么一本正经的提,他有理由怀疑梁又木是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话剧,又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了。

那个改编的话剧还得了当时的一等奖,VCR现在还刻录在学校网站里面。梁又木演起义的公主,楚弦是她随身的骑士,戏份跟王子比起来少得可怜,最主要的高光就是吻着公主的手将她带下王座——这个优秀作品在今年又被一中官博发出来当示范,被转的满朋友圈都是。

【楚弦】:没逗你,真的。

【楚弦】:我的公主,能不能别信那些小道消息?我高中跟谁在一块都能被编排个二三四六出来,有那福气吗我。

梁又木在那边磨蹭半晌,又发:

【阿呆】:本来要我选我也会选你当骑士,没必要为难人家。

楚弦看了眼窗外,那边隐隐约约两个人影,有一个瘫在沙发上,没个正形,一看就是梁又木。

他垂眼,眉眼在灯光下清晰锐利。

【楚弦】:放心

【楚弦】:我高中没有喜欢的女生。

**

同学聚会那天,梁又木没特意打扮,还是长裙白鞋,外头套了件防风的棕黄毛线外套,整个人站在路边时,看起来有点冷清。

外人看她的确觉得冷清,脸颊瓷白,唇淡红,没什么特别的粉饰,眼睛和头发又极黑,有种月白的色觉。

她按照微信的定位走到目的地前,抬头。

这家店开了很久,墙体装潢都有些老旧了,但依旧热闹。许巍选定这里的理由她大概知道,高三时最后的同学聚会也是在这里。

最后一聚,从此分道扬镳。

其他人还没来,她在等待的间隙,又翻回熟悉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里。

【楚弦】:我高中没有喜欢的女生。

梁又木:“………”

她眨了两下眼睛,呆呆地把屏幕按熄了。

“又木!这里!”

不远处传来许巍的声音,梁又木抬眼,看到了许巍,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女孩——

长直发,很高,那双眼睛还是很大,瞳孔亮且浓烈,在看到她的时候,唇角礼貌地牵了起来。

是婉蓉。

手机突然一震,梁又木下意识垂眼,却发现本该熄灭的屏幕上缓慢且卡顿地出现了第三张久违的签语: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

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