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指尖的触感很轻,薄薄的皮肉掩着硬核,楚弦几乎同时吞咽了一下,喉结像是从梁又木的指尖逃开一瞬,又回到原地。
他整张脸顿时一黑。
“为什么不能碰?”
梁又木偷袭成功,终于收回手:“和我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就是更突出,更大一点。
好吧,她承认,她本来没想戳的,但是看楚弦反应剧烈,心头那股叛逆突然蠢蠢欲动,野草一样疯长——
楚弦之前说她叛逆期来的太晚,梁又木不太觉得。她其实特别喜欢和人对着干。包括当年选计算机也是,原本她还在医学和计算机两个专业间纠结,结果几天内听了不知多少句“女孩学不了计算机”、“当个老师考公务员最好”,报志愿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填了计算机。
而且,反正楚弦也不会真生气。
“和你的没区别?再说一遍?”楚弦唇角绷紧,像是在克制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这几天玩够我了没?”
梁又木看着他皱着的眉。野性的眉峰敛着,是能看出来的怒意。
她终于发现这次楚弦好像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了。
“什么玩不玩的,说那么难听。”梁又木自己手闲挠人,理亏在先,现在能屈能伸,悄咪咪地转头,“快点停进去……”
她头转了,身子没得转,楚弦逮着不放。
手腕被握着,力道不重,却很强硬。
“别转移话题。”楚弦的鬓角隐在停车场的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又沉着些看不清说不明的东西,“你之前握我手是干什么?不许说打手游戏那套,糊弄狗呢。”
梁又木:“……”
楚弦:“说话。”
梁又木正直:“我有权保持沉默。”
“行。这个不说。”楚弦像是今天打定主意非得从她口里问出点什么,又继续:“前两天蹭我小腿,是不是你?”
“那不是蹭。”梁又木友情纠正,“那是踢。”
“行,你踢我。踢我干什么?叫我帮你拿水果?你不会开口说?我哪次不是三分钟之内切好放你桌旁边?”
梁又木:“……”
她就想试试。
“又不说话了?”看来楚弦这些日子攒了不少憋屈,“还有昨天。说话就说话,碰我后脖子干什么?我是冬暖夏凉空调一体机?就非得挠我两下你才满意?”
梁又木都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生气:“我又没打你,很痛吗?掐你都没用指甲。”
“这是痛的问题吗?”楚弦咬着牙,道:“我也这么闲着没事儿碰你两下你开心不开心?”
不夸张,昨天被梁又木摸到后颈时,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块儿跟被火燎了似的,发烫半晌。
梁又木:“随便。”
楚弦:“?”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呆呆脸,往后一仰,又道:“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小心眼。”
楚弦:“……”
小、心、眼?!
他那股火气是真冒起来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楚弦定定注视着面前的梁又木,喉结滚动一下,直接伸手,越过梁又木挽好的黑发,捏住了——
捏住了她白薄的耳垂。
指尖还捻了捻。
梁又木眼睛睁大一瞬,有点不适应地微微挪了挪脸。
“小心眼?”楚弦磨牙道:“我这么捏你你高兴吗?嗯?”
空气寂静一瞬。
耳垂上传来触感。
梁又木和他自认为很凶狠的眼神对视,半晌,噗一声笑出来:“楚弦,你好幼稚!”
楚弦:“……”
“要捏就捏啊。”梁又木还哥俩好地拍拍他手,“我爸以前做饭烫手就过来捏我耳垂,都没感觉的。”
楚弦:“…………”
梁又木贴心询问:“就这样?就这样就好了吗?”
楚弦:“………………”
气。
死。
两人对视半天,那点难得的气势灰飞烟灭,楚弦才不能再憋屈地收回手,抿唇道:“你就是仗着我……”
“仗着你怎么样?”梁又木终于找好理由了,正直道:“因为我没有喉结,所以想试试触感怎么样。”
“你没有就要摸?”这扯的,楚弦不假思索地啧了声,“那我还有——”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世界又安静了。
副驾驶适时传来一声平淡且幽幽的解释,“那地方我不摸。”
“谁说要你摸了?”
“你让我摸我也不摸。”
“我没让你摸。”
“我说了,你让我摸我也不摸。”
“……”
“梁又木,你就故意的吧。好玩不好玩?”
“好玩。”
“啧……”
“喂!前面的够了没有!不要以为这里没有人,我眼睛要瞎了。停车!我要停车啊!!!”
一声鸣笛,车辆带着二人没入黑暗里。
*****
到商城没多久,梁又木就开始后悔叫楚弦过来了。
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刚才的话根本没说清楚,虽然楚弦没找着机会再提,不好借题发挥,但总之两人之间的氛围变的相当怪异。
怪就怪在,正常交流可以,袋子包包也照拎,店照逛,人照等,但两人的脸基本不会同一时间处于同一方位,简单来说,就是谁也不看谁。
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
梁又木心想,这么多人选择在晚上做坏事可能是有点心理因素在的。
刚才在停车场里,乌漆麻黑一团,说什么好像都没太大心理压力。但现在到了商业街,四处灯火明亮一片,连皱个眉都看的一清二楚,她才后知后觉什么叫做怂。
……什么叫好玩?
楚弦意思是自己在玩他?她哪有。好吧,可能确实很好玩,但是她的出发点根本就不是要玩楚弦——怎么越想越奇怪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楚弦实在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假期的商业街,人流量本来就大,多是年轻男女。她进试衣间,楚弦就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外面,手上还拎着一看就是个女式的包和几个袋子,透过玻璃橱窗能逮出来十几个眼神飘忽的,全是在看他。
主要是虽然表情不耐烦,但是他还是指哪跟哪,给啥拿啥,活像一个火系宠物小精灵……而且梁又木的直觉告诉她,他表情不耐烦也不是因为不想逛街,多半还是在想之前的事。
梁又木突然有点心里发虚。
不会真的要翻车了吧。
梁又木没察觉到,看她的人也不少。而且主要是女孩子偏多,特别是几个年轻小妹妹,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差点放光了,还隔着玻璃组团一起看。
她从试衣间里出来,戴着领巾的导购连忙过来,盛赞:“非常合您的气质!”
梁又木试衣服只想知道合不合尺码,气质倒是可以再议。她试着动了一下,然后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好看。”
梁又木:“……”
从刚开始就这样,明明脸都臭了,还是坚持试一套就在后面说“好看”。
要说别的具体评价,也没有,就是“好看”,非常质朴且有力的评价。但梁又木根本没让他评。
梁又木转头看他。
楚弦回看。
梁又木说:“你的好看根本没有感情色彩。”
好像一个冰冷的彩虹屁机器。
“就要夸。”楚弦往墙上一靠,“你打我?”
梁又木觉得他可能是太闲,决定给他找点事情做,“你校庆穿什么看好了吗?快去找找。”
听到关键词,导购小姐姐反应迅速,堪称本能:“男装区在那边。需要我把这款的情侣款拿过来吗?”
梁又木:“……”
楚弦:“……”
第三个原因,就是他们总是被错认为是情侣。
一路过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梁又木没作声,在等楚弦否认,结果等了半天,还是一片寂静,侧头一瞥,发现楚弦好像也在等自己否认。
好懒。
“我们不是情侣。”梁又木说,“让他自己去看看就可以。”
导购:“啊……好,请跟我过来。”
楚弦终于肯暂时离开一会儿了。
梁又木看着试衣镜里神情平淡的自己,伸手理了理袖口。
徐班主任为什么那么晚给楚弦发消息,她应该知道理由——和她一直说自己会和楚弦同去是一样的。
楚弦的生母刘诗,再婚之后的第二个儿子,现在也在一中的高三,和谢欢一个年段。成绩不算太好,脾气嚣张跋扈,一点就炸。到时候如果闹出什么矛盾,会非常难看。
再婚之后,刘诗应该没有在新家庭里提起之前的事,他道听途说了些内容,全是以前那些猖狂的风言风语,估计是信了,每次见楚弦都没什么好脸。
楚弦不想和孩子计较。虽然刘诗在他工作之后想修复关系的意图逐渐明显,但生分了就是生分了,他最多也就一年过去坐个两次,见面机会不多。
至于楚弦的父亲……
梁又木垂眼。
那种烂人,永远也不要出现最好。
她一向浅淡的眼底刚涌上些厌恶和阴郁,楚弦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来了,“麻烦结账。”
梁又木突然被打断施法:“?”
何方贼人!
她倏地抬头,发现楚弦正懒洋洋站在柜台前面,立马一脸懵逼地走过去了:“你干嘛?”
“生日礼物。”楚弦理所当然道。
“……”什么生日礼物提前一个月送的,她道:“不要。”
“那这样。”楚弦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肯定不要一样,熟练地抛出来个PnB,“我买你的,你买我的,你提前两个月送我生日礼物。”
他把自己手上那个礼盒敞开。
梁又木看到了熟悉的花纹,和自己刚刚试的那套一模一样。
楚弦不看她,看天花板:“怎么样?”
“……”她憋了半天,憋出来个毫无感情的:“好看。”
活像一个冷酷的彩虹屁机器。
谁也没笑,一个望天一个瞪地,只有柜员差点憋成可达鸭:“欢迎下次光临~”
-
回程的时候,梁又木开窗吹着晚风,觉得有点困倦。
外出实在太消耗她的精力了,不是体力上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好像一颗电池,一旦跨出门外就开始消耗电量,遇到难缠的人电量消耗速度加倍,回家自动充电。
一开始独处,没其他人调和,她和楚弦的诡异气氛还在继续。
但至少还可以借着晕车什么都不说。
就这么一路无话,直到家门口的时候,梁又木被叫醒,她眨眨眼,去解自己这边的安全带。
“梁又木。”
楚弦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
明明就一个全名,梁又木跟被逮着后颈的猫似的,警惕转头:“干什么。”
楚弦没看她,看着前方,似乎也在想该不该说,最后还只是叹了口气。
“好奇,新奇,或者觉得我可以信任,不论什么心理。”他转头,勾了勾唇角,无奈道:“总之你要对我怎么样,我是没办法了。”
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哪里来的什么对策,对梁又木有什么对策。
梁又木因风而被掖进唇角的长发被轻轻捋到耳后。
“但至少这种事情,不要随便对别人做。行吗?”
“……”
今晚,梁又木又梦到了高中时代。
但,不太一样。和之前的梦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清晰,也没有那么多人,细节模糊一片,剧情也没有补充,没头没尾,甚至走来走去的同学她都不记得是谁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是短发。
那她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中是在高三教室才有空调的,至少她毕业之前是这样,因为太热了,梁又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剪了短发。
出门前她有和父母说过,自己去剪头发了,姜梅和郑轩还以为她顶多是剪成学生发,但没想到她一下子剪到了耳垂上面。
再高冷的人,剪成那样短的头发,都会看起来像个黑亮的小蘑菇,高冷气质荡然无存。
梁又木感觉失策了。
但失策不是失策在这头发让她看起来憨憨的,而是她以为剪了短发会凉快些,但并没有,甚至还更热了。
理所当然,星期一,梁又木顶着新出炉小蘑菇去学校的时候,一路都是善意的注目礼。
她就这么顶着一路视线到班级,袁莎莎看到她,当场喷笑出声:“又木!谁帮你剪的头发啊?!”
梁又木好脾气地帮TONY解释:“我自己想剪的。”
好吧,她平时要是用同一个语气说话,大概没什么人敢过来,但今天变成小蘑菇之后,自带一种无人能比的亲和感,平常不敢直视她的女孩子都凑过来了。
梁又木被围了一个大课间。
她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大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就是实在太多人说话了,七嘴八舌,她都分不清谁是谁,隔壁的王凯耀都闻风过来,更是吵的翻天覆地,就在梁又木要他回位置的时候,一直被老师叫走的楚弦终于回来了。
他看到自己的那瞬间,眼睛先是诧异地睁开了一瞬,随后又很快弯起来,里面盈满了笑意。
“楚弦!”王凯耀唯恐天下不乱,“快看!”
梁又木就这么看着楚弦朝自己走过来,然后手掌在自己脑袋上碰了碰。她热的有点黏在脸颊旁的发丝被拢到耳后,然后他用那种很熟悉的、她一直读不懂的口吻说:
“别听他们屁话。这多好看?”
班级里静了一瞬,然后装满了同学们的起哄声:“哦哦哦——”
梁又木被自己的心跳声吵醒。
窗外一片明亮,早晨十点,国庆假期的第三天,她打算自己去看看那座庙,带上丘比特和符咒一起。
她的视线落在一旁四肢朝天睡得香甜的丘比特身上。它甚至还在流口水。
她知道不是它在搞鬼。刚刚那个是她自己在做梦,梦的最后,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在执着地问:
你喜欢我吗?
你是不是喜欢我。
窗外的仔仔又在怒吼,流水潺潺,邻居估计在洗衣服,秋日早晨的落叶飞到她窗沿,上面的虫眼像不规则的艺术品,赵奶奶的声音隔着窗响起:“小楚,又去找又木呐?”
“没找。”楚弦遥遥地笑了笑,梁又木好像能看见他垂眼的表情,“就给她带个早饭。”
好吧。
梁又木呆呆地想。
她还是不知道楚弦是不是喜欢自己。
……但是她好像更喜欢楚弦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