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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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木被他一捏,手有点酸,下意识轻轻往外抽了下,发现抽不出来。

抽不出来,她也就不抽了,抬眼看楚弦。

青年的神情隐在灯光里,看起来有点危险。

“……”难道生气了,不就碰碰手而已,梁又木谨慎道:“来玩。”

“玩?玩谁?玩我?”楚弦温热的指腹触着她的手背,唇抿的很紧,“你在做什么实验?拍视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单纯突发奇想?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梁又木很少见他说这么一长串话,眼看局势不妙,立刻转换思路:“呃……”

好像反应很大。

她还是太冒进了。

楚弦又捏了她一下,催促道:“快点。”

梁又木体脂正常,但不管体重如何浮动手上都有些软肉,对方口头催促,捏也捏的轻飘飘,不像威胁,倒像在调情。

“玩游戏。”梁又木镇定自若道:“打手游戏,知道吗?就是你在”

楚弦:“………………”

两人对视。

梁又木目光极其诚恳。

半晌。

“你当我是傻子吗。”楚弦臭着脸把她手一松,“几岁了啊?”

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消失,他也没了拿桌游的心情,转身回去,梁又木把手收回,手背还在微微发烫。

她看楚弦背对着人,下颚线绷紧利落,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还恶人先告状:“不玩就不玩……”

那么凶干嘛?

“……”楚弦侧眼看到她还不高兴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忍耐半天,才克制地试图讲道理:“梁又木,你今年二十多了,我比你大一岁,亲兄妹还八岁不同席,你反思下你刚刚合适吗。”

梁又木坐着,他站着,对方抬眼看自己,表情似乎还很平淡。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楚弦表情不大好,望了眼窗外,又道:“天都黑了,几点了知不知道?”

劲头过了,他现在开始担心梁又木是不是太没防备了。

今天是他还好。换别人呢?

梁又木还浑然不觉:“天黑了怎么了。天黑了不能来?”

那楚弦都有她家钥匙,她从来就没说什么天黑了别来这种话。

楚弦:“重点是这个吗?……不是,你又想吵架了是不是。”

梁又木跟他对视,楚弦表情严肃,眸色渐冷,好像是来真的。

他那张脸冷下来还真挺唬人,眉峰内敛,中间拧出细小的纹路,眼也跟着低垂,瞳孔黑沉。

梁又木啪的把手放人膝盖上。

楚弦严肃的表情瞬间破功,甚至维持不了五秒钟,深叹一口气,无奈地去抓她手腕,“啧,手别乱来……喂,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太迟了点?”

他拿人没办法。

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吧。”梁又木说:“那对不起。”

能听出来,她的“对不起”主要起语气词作用,真心含量偏低。

“……”楚弦脑袋都大了,罕见地起身赶客,“你该回去了。”

再待下去他怕会出事。

梁又木被板着肩膀呼噜噜小火车似的推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回头站着。

楚弦没关门,撑着门框看她:“又怎么了?”

“有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楚弦揉了揉眉关,疲道:“如果是工作,明天再说…你又不是见不到我了。”

他今晚被捉弄的身心俱疲,尾音拖沓,听起来竟然有点撒娇意味。

梁又木:“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要说赶紧。我要睡了。”

睁眼说瞎话,这才几点,睡什么睡。梁又木抱着她的小笔记本,一本正经道:“你房间里的香薰什么时候换的?”

味道挺好闻的,正好她的香薰也快用完了。

楚弦:“………………”

面前风声一动,那扇木门在梁又木面前一晃,头一次关的死紧。

梁又木:“?”

怎么了?只是问问而已。

她站在毫无动静的门前,仔细咂摸了一下,竟然莫名有点开心。

虽然,试探——没有试探出什么结果,总之楚弦的手不让她摸,他会生气,但梁又木回忆起他无奈的神色,就是觉得很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她其实也是个恶趣味的人?

不管如何,梁又木走出门,侧身回头看,那扇窗户仍开着,透出莹莹的光,楚弦倚在那里,示意她赶紧进去。

隔着距离,看不清他的神色。

进门前的那一瞬间,灯影模糊,梁又木看见他垂头。

似乎伸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耳根。

*****

也就差不多过了一个多礼拜,那护身符对于丘比特的约束力就已经在逐渐减弱了。

当然,梁又木其实没法准确判断,到底是护身符的效用减弱了,还是谢欢小同学的恋爱脑功力又加强了,她一向不主动过问别人的情感状况,于是在晨起还模糊时,收到了对方凌晨三点的十几条消息:

【谢欢】:又木姐,我又eo了。

【谢欢】:呜呜呜呜呜,我的手机被老李收走,写了一千字检讨,锁了三天才肯还给我,这三天里面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过问我怎么了。每天就“早、晚安”,谁需要啊?!还不如小爱机器人!!

【谢欢】:为什么他就是不理解我呢?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

【谢欢】:哭了。真的哭了。痛哭流涕!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孤勇者》]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最爱你的人是我》]

【谢欢】:[分享音乐-网易云《伤心的人儿别听慢歌》]

【谢欢】:[一张哭脸照片]

……

【谢欢】:是不是,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喜欢?是不是,自始至终,只有我在一厢情愿?

【谢欢】:又木姐。你说。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为什么,为什么会让人,如此难受……

最后一条是早上六点半发的,估计她起床准备去上学了。

【谢欢】:为什么撤回不了啊啊啊啊我看起来像个铁弱智。。。又木姐拜托当做没看到好吗求求你。。跪了!!!

梁又木:“…………”

她本来还有点迷糊的,看着谢欢深夜发的那张泪流满面哭到变形的本人照片,直接被笑清醒了。

是慈爱的笑。

有理由相信,三年之后的谢欢估计会恨不得穿越过来一拳打死自己,然后把这些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到不能再删除。

她非常体贴地没有回复——其实她也对这个问题想不出什么回复。

喜欢是什么?这也太抽象、太难描述了。

那么多文艺作品都能给出不一样的描述,这种主观的情绪能给的只有自己的答案。

可梁又木现在连这个自己的答案都说不太清楚。

……

她上车时,她突然又想起前几天姜梅说的话,一时之间站在副驾驶前,有点犹豫。

后面传来声音,脸颊被温热的豆浆抵了一下,楚弦侧头看她:“罚站呢?”

“我妈说,我天天坐你车会让别的女孩子误会。”梁又木接过他手上的豆浆和红糖馒头,“我坐后面吧。”

楚弦一乐:“有差吗?”

梁又木:“可能有。”

“放心坐。”他瞥梁又木一眼,熟练地启动车辆,“没别的女孩子。”

梁又木:“我妈的意思是,潜在的对象会……”

“潜在的也没有。”楚弦见她的尊臀竟然还没落到副驾驶上,指尖点了点方向盘,不由分说道:“赶紧,迟到了。”

好吧,其实梁又木也只是稍微客气一下。

到了公司,小柳才跟她说,对接项目的另一个主负责人终于从海外回来了,听说是个年轻海归,条件特好,一口流利法语,长得还俊。

梁又木对于俊不俊的倒是没什么特殊看法,俊也不会多给点钱,她主要在意的是这样的对接方会不会很难缠。

毕竟团队到了这个技术水平,已经不太能算在简单的打工人范畴里——她们不干可能真的没人可以干,再尖端点的都得甲方求爷爷告奶奶地供着,生怕一个不高兴把人惹恼了甩手不干,后续就找不到能顶上包的队伍了。

抱着这个想法,她傍晚到办公室时,才发现这个“很俊的”海归就是许巍。

高三五班的五号。

对方和高中时看起来没太大变化,只是轮廓更硬朗了些,穿着也更加考究了点,看到梁又木时愣了一下,眉眼弯弯,随即爽朗地笑开了:“看到项目组成员的名字,我就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的是,好巧!”

梁又木点点头:“嗯,好巧。”

她依稀记得,许巍高考后没有报考国内任何一所大学的志愿,而是直接去法国留学了。

旁边的其他成员眼睛里透出八卦的光。

“老同学,高中一个班的,好几年没见了。”许巍拍拍她的肩膀,浅色的瞳孔里露出点探究,“那楚弦也……?”

“嗯。”梁又木道:“我负责对接,跟我沟通就可以。”

许巍扯了扯嘴角,眼底却看不到多少笑意:“挺好的,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简单的交流过后,梁又木没再多留,而是出了办公室。

落地窗外的天呈瑰丽的紫红,云层翻涌,落日余晖在钢筋水泥中艰难生存,折射出一点亮色。

傍晚前下了一场雨,空气水淋淋的,地面像镜子,印照出蚂蚁般忙碌的人群,有人在对着天空拍照。

难得的美景。

走廊前,她看见楚弦的背影,没做声,而是三步并两步偷偷跟上去,打算吓他一跳——

就在即将追上时,楚弦却配合似的慢下脚步,二人的肩猝不及防擦过,梁又木转头,瞥见他含笑的侧脸:“干什么坏事?”

他手上还端着杯咖啡,应该是刚从茶水间出来。

“……”被逮个正着,梁又木停住:“你怎么发现的。”

楚弦老神在在:“谁还像你一样幼稚。”

他竟然还说自己幼稚。

没急着下班,梁又木把手搭在护栏上看云,下一秒,听到耳边传来衣料摩挲声,楚弦也跟着站在她旁边,抬眼看天。

梁又木好心提醒:“咖啡凉掉了。”

“热的也没多好喝。”楚弦撑了撑太阳穴,随口道:“对接人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挺好的。”梁又木在斟酌要不要说,但反正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挺巧的,是许巍,你还记得吗?”

她只记得许巍和楚弦高中时的关系不好。

但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楚弦应该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楚弦的唇角一抿,漫无目的地微微移开视线,“记得。”

梁又木:“……”

看来还是很记仇。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反正也不重要,而是默不作声地排排站,看天。

远处划过一道适时的飞机尾迹,紫红色调中凸现出割裂的白色,暮色愈发浓深。

梁又木突然开口:“我想起来——”

楚弦也道:“高三那天——”

两人声音碰撞,然后视线碰撞,最后湮没进笑里,像蔓延开的云。

高三的下午最后一节课,也是紫红色的云,梁又木因为竞赛的事情一直心情不太好。

处在人生的交界点,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为了她好,即使是她也会心烦意乱。

所以梁又木拿着书到走廊上去待着了。

班主任对她一向是很有滤镜的,觉得她大概是担心在班级里背书吵到同学,所以也没有拦。

那天是夏季,天空火烧一片,艳红瑰丽,似乎连瞳孔都能印出亮光,她抬眼看云,飞机划过一条弧线,余光瞥见对面办公室的楼上站了个身影。

她看了多久,那个身影就站了多久。

梁又木刚开始以为那只是路过的人,但后来,在寂静的教学楼间,又突然觉得有一个人陪着好像也不错,至少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那么无聊,能盯着朵云看那样久。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遥遥站着,一个在五楼,一个在四楼,云卷云舒,直到天色渐晚,暮色吞没瑰丽。

梁又木转身回教室的瞬间,发觉对方也才动了。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直到晚上在家自习结束,她收起两人写的学习时间计划表,才一怔。

5:15~6:15那栏,自己老实巴交写的是“发呆”,但楚弦那一栏写的竟然是“陪梁又木发呆”,笔迹还嚣张得可以,她皱着眉一翻,底下还有张模糊的照片,小小的自己仰头看天。

穹顶之上,火烧云伴着一道弧线,画面很美,唯一不美的是,她的表情实在很呆,而且还足足占了二分之一的篇幅,拍摄人之偏心天地可鉴,就是摄影审美太差。

那张黑历史照片至今还夹在教辅书里。

梁又木回忆起当时自己满心满眼的“楚弦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聊啊!!”,忍不住笑了:“你站那么久真的不腿酸吗?”

“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就看到有个呆瓜杵在对面,还满脸不高兴。”楚弦接上话茬,“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认出我。”

“真的?你当时也不挥挥手什么的。”梁又木:“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你。”

楚弦嗤笑,逗她道:“我一直在注意你——这样听起来是不是特别不公平啊,梁又木同学?”

梁又木转头看他,眉眼弯弯,点头:“是!”

她好像真的很开心,笑意都活跃不少。

楚弦反倒愣了一下。

半晌,他捏捏她脸颊,偏头,语气状似轻松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开心啊?”

梁又木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开心不好吗?”

她才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

“当然好啊。”楚弦笑着注视着她的眼睛,低道:“……没什么是比你开心更好的事了。”

轻轻的音色差点消散在风里。

脸颊吹来微凉秋意,身旁人手臂温热,梁又木突然想,她好像、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答案了。

对她来说,喜欢像是捡起沙滩上自己曾经忽略掉的那些贝壳,再收藏回口袋里。

至少现在,她喜欢楚弦,也同样地喜欢着喜欢楚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