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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
窗外风景飞速变幻,王凯耀坐在副驾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提前体验入棺氛围,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什么,今天天气挺好啊。”
最终梁又木还是上了袁莎莎的车,他只能来跟楚弦一起坐了。
别说这副驾驶怎么位置调的这么紧啊?他坐着前胸都快贴车窗上去了,你小子是不是就没考虑过除了梁又木还有人坐副驾驶这件事??
楚弦手打着方向盘,指尖轻叩,应:“嗯。”
他又在吃糖,糖块鼓在腮边,很快被咬碎。
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风景也不错啊。”王凯耀继续挣扎,“陈婆婆竟然要被孩子接去国外了,他们家那个,那个孩子,今年是不是三十了……”
楚弦:“不知道。”
王凯耀:“……”
真没法说了。
“你俩到底咋了。”敞开天窗说亮话,王凯耀就直说了,“多大人了还闹别扭呢。真吵架了?为啥?”
之前楚弦说梁又木不对劲,他还觉得人想太多,现在已经明显到旁人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这两人上次吵架还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楚弦逗她说就吃一口,梁又木真信了,结果嗷嗷把人整根冰淇淋给咬一半,完事连着道歉了得有四五天,但她很有原则,就要自己那根,赔她新的不要,就生气。
生气的具象形式就是不理人,也不是完全不理,就是能不待一块就不待一块,疏离的非常明显。
跟现在一毛一样。
楚弦眉间细微的纹路又出现了,被问的烦了,神情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郁闷,“我要知道还至于吗?”
去问,问了也不说。
不问,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张嘴。
能把他气死。
王凯耀:“你做什么错事了你好好反思一下。”
“……”楚弦早就反思过不知道千八百回了,就差反思到自己初中不懂事拦截其他人情书的事情是不是被发现了,想了半天,“因为我没给她买猫耳朵?”
王凯耀:“?”
心理年龄加起来有没有他鞋码大?
楚弦马上否认:“不可能。”
梁又木不是这种性格,也不可能就因为这种事情生气,而且她的异常也不是这两天的事,早就开始了。
到底为什么?
“诶。”王凯耀突然坐直了身子,满脸凝重道:“是不是那个什么飞轮海跟她说了什么啊?我们上次就听一半,你就把我们赶出去……”
楚弦:“本来那一半也不该听。”
“那不是不小心嘛。”王凯耀自觉理亏,但重点不在这里,“是,当时一听又木就是要去拒绝的,这没错。但保不齐那乌龟王八蛋自己不好受还非得搞点事,之后多嘴说了点什么。”
“……”楚弦微微蹙眉,“能说什么?”
“?”王凯耀也被他折服了,不可置信地转头道:“哥。楚哥,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藏的天衣无缝吧?”
这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的东西。
不能因为梁又木没发现就觉得别人也发现不了啊。
熟人没点破,是因为他们明白楚弦可能并不想让梁又木知道,也担心梁又木会因此烦恼;贺永海又不关心这个,结果怎样关他什么事,反正烂摊子不用他来收拾,别人不爽了他最开心。
楚弦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指尖有些泛白。
他没再回答,寂静在车厢内无言蔓延。
半晌后,王凯耀像是在犹豫什么似的,最后还是靠向后,同样直视着前方的车水马龙,缓慢道:“那什么,说句实话。其实,不管又木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也应该习惯了。”
“她今年二十多了,要不要恋爱要不要结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现在没有苗头,万一要是有了呢?”
“她就稍微疏远点你就慌成这样。要是以后找对象了,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别说疏远了,你一个月能见她一次算好的了。你说不定还要看她摆席,秀恩爱,以后万一要是还有宝宝了,你是不是得当干爹啊?就问你受得了吗?”
“够了。”楚弦皱眉,绷紧着唇打断,“我说了我不会去……”
“这话你自己信不?说的好听,到时候真遇上了就知道了。”王凯耀还不懂啊,“当时去体验那个什么分娩疼痛等级,我上去前还在振振有词没事儿开到十级别留手,结果到五级就跟杀猪一样被抬下来了,这事儿你不记得?”
“…………”
前方红灯,楚弦一踩脚刹,车缓缓截停。
窗外下午耀目的秋阳洒进窗内,在他黑凝的瞳孔处反射出亮光,却好像失了暖意,有些难言的落寞。
寂静中,他定定看着前方,启唇:“……是吗。”
王凯耀差点晕过去:“我就知道你又是这俩字!”
楚弦:“我知道了。”
王凯耀:“你知道个der——”
他的话被楚弦伸手的动作打断,对方懒散地向上指了指,王凯耀下意识抬眼一看,那儿挂着块液晶提示牌:
【开车禁止讲相声】
王凯耀无语:“…………”
你小子。
真行!
如果嘴硬能申请吉尼斯记录,那楚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
而此时此刻,梁又木同学正在忙着抢救丘比特。
她和袁莎莎提前一点到了陈婆婆家,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们俩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喔哟,几年不见,都这么成熟啦!”
房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难以搬动的大件家具,梁又木和房内一个戴眼镜的年青男性对上了视线,对方轻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是陈一凡。
当年也是一起住在巷子里的,陈一凡比她们大了三四岁,经常充当照顾人的角色,后来因为升学就搬走了,很快就断了联系。
当时玩的再好,到现在也只剩下谨慎和生疏了。
袁莎莎把准备好的伴手礼送出去,跟陈婆婆聊起众人近况,两人被迎到沙发上,也就是这时候,梁又木听到“啪叽”一声,最近一直乖巧充当小跟宠的熊比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垂直摔到地上,脑壳发出惊天巨响。
梁又木:“?”
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她伸出两根指头,把丘比特从地上捞起来放在沙发上,对方平躺着,熊眼紧闭,呼哧带喘,胸口不断起伏,箭都握不稳了,一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架势。
再没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看着感觉真可怜。
梁又木:“……”
她根据心中的猜测,打开微信,果然发现朋友圈那一栏有谢欢的新动态。
谢欢把头像换成了纯黑色,久违地发了好几条动态:
【谢欢】: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心会是这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种话讲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那天我们两个人在寺庙里说的话发的誓你全就当放屁吗?
【谢欢】:我看透男人了。没一个好东西!我看透了!!
【谢欢】:分啊!分就分!以为我会挽留吗?我的姿态绝不会太难看!
【谢欢】:不再相信爱情。殇。封心锁爱了。
怎么没人点赞,好奇怪啊,平时不是都很多人点赞的吗。梁又木挨个点了赞以示安慰,很快朋友圈有了新提示,小柳也跟在后面挨个点赞了。
嗯?
小柳什么时候加到谢欢微信的?
梁又木无言地看了眼一旁半死不活的丘比特,仁至义尽地伸出一根手指,试图帮它做下心肺复苏,结果力气好像不小心用太大,按下去那个凹陷半天没弹回来,场面非常可怖。
……忘记它是棉花做的了。
果不其然,跟她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谢欢应该在同一天和她的对象也一起去了同一座寺庙,丘比特的力量也和她的恋爱程度呈正相关——虽然梁又木至今不知道这两方到底是如何联系起来的,但这对她不是很重要。
因为这样,她可以从中得到一个非常关键的情报。
解决滤镜的方法增多了一个,那就是让丘比特消失。
门口传来陈婆婆热情洋溢的声音,“哎哟,你们俩也来啦?小张,小王,都长这么大了。”
“婆婆好。”
“婆婆好。…那什么,他现在就叫楚弦,没姓张了。”
“啊,那也挺好,挺好的。”
楚弦和王凯耀人也到了,正在玄关换拖鞋,往客厅这走过来,梁又木下意识就想给人让个位置,但屁股刚抬起来,又有点犹豫地坐了下去。
不要坐在一起比较好吧……?
她刚这么想,就看着楚弦从她旁边绕过去,顿了一下,拣了个对角线的位置坐了。
也没看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梁又木:“…………”
不会吧。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为什么啊?因为她没有坐他的车吗?
不可能。
梁又木笃定地否定这个想法,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小学生了。
众人都落座了,过了几分钟,陈一凡端上来几杯茶,利落地放到桌前,“不好意思,家里都搬的差不多了,只有这种茶叶。”
“没什么没什么。”王凯耀一挥手,问:“一凡哥,你在这儿能待几天啊?”
“满打满算只有十五天。”陈一凡扶了扶眼镜,苦笑一下,“签证只给了十五天,再多就算滞留了,所以搬的比较急,后天就上飞机。”
他在外定居,拿了绿卡,也把家人接走,估计以后是不会再回国了。
陈婆婆当年在巷子里是人缘很好的,那时的孩子成天四处窜,谁家的饭都能吃上几口,梁又木记得自己每次和楚弦牵着手去她家里,都会被塞满满两口袋的小饼干,还有喝都喝不完的糖茶。
尽管很多年没见了,但他们也是该来看一下的。
袁莎莎:“那挺好啊,混血宝宝肯定很漂亮。”
陈一凡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老婆是模特,工作重要,这得听她的。”
“不说我了。”模糊的隔阂在叙旧中逐渐消弭,陈一凡喝了口茶水,看向梁又木和楚弦,“你们呢?”
“啊?”梁又木还在伺机观察熊比特生命体征,闻言抬眼,“我们?”
他们什么?
楚弦抿唇,袁莎莎瞬间接过话头,“我们四个都还是单身,哈哈,很惨吧,哈哈哈……”
这下轮到陈一凡表情诧异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楚弦,笑了笑:“这样啊。”
陈婆婆在整理什么东西,把人叫去了。
梁又木见熊比特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把它捏起来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装着,突然想起姜梅女士交给自己的任务,问:“我妈问你们月饼要吃什么口味的。”
“月饼?”袁莎莎思考了会儿,“莲蓉的吧,上次做的那个好吃。”
王凯耀平生最爱唱反调:“你什么品位?五仁天下第一!”
“除了你谁还爱吃五仁啊……”
楚弦没说话,梁又木瞧他,问:“楚弦,你吃什么?”
他回过神,开口道:“随便,我都行。”
梁又木总感觉他心不在焉。
果然,她的感觉没错。
虽然楚弦平时这种场合也不太爱说话,但也不至于一言不发,问什么都是“都可以”、“随便”“都行”,其他人看不出来,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中途,梁又木去上了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陈婆婆,对方眯着眼睛有点艰难地看着老年机,看到梁又木,眼睛一亮。
“小梁啊,听你妈说,你也是学电脑的吧?”陈婆婆慢悠悠道:“我刚还跟小……小楚说呢,我那旧电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开机特别慢,还老是容易卡死,又舍不得丢,能不能帮我看看?”
可能学计算机专业的永远逃不过被要求修电脑的命运,梁又木想着大概也不是什么难缠的硬件问题,点点头:“好。”
她按着陈婆婆的指路拐进书房,一顿。
门口站着陈一凡和楚弦,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梁又木跟二人点头打了招呼,进去坐到电脑前面。
这台笔记本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份了,动辄拖拉机似的轰鸣,好不容易打开,梁又木发现里面音乐软件的缓存自买来几乎就没清理过,都快有150G了,垃圾文件和正经文件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也是劳苦功高。
“又木,电脑的事情我跟楚弦说了。”陈一凡对她有点歉意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妈就是不舍得扔旧东西。”
梁又木盯着屏幕:“没事。”
陈一凡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梁又木分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却在临界值顿下,半晌没动静了,她侧头,余光发现楚弦站在电脑椅后,像个背后灵似的。
也不说话,就看。
书房除了这的确没地方坐了,梁又木相当善解人意,“没事,我来弄,你出去吧。”
楚弦一顿,“有的文件不能删。”
行吧。
室内一下子只留下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梁又木先把那些一眼看上去就不对劲的东西删除,电脑运行很慢,她盯着屏幕,提早问:“C盘里这些照片说怎么办了吗?损坏一半了。”
楚弦垂着眼看手机,没抬头:“随便找个地方存着,他等会儿拿U盘。”
梁又木:“……”
随便,又是随便。
到底干嘛?
看梁又木半天没动静,楚弦还以为她没清楚具体是哪些,把手机关了,走近,皱着眉俯身下来:“我看看。”
鼠标被他控制着挪动,这个姿势,梁又木的后脑就像是靠在他肩上,就算抬起眼,也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颚线和唇角,凸起的喉结滚动着,线条流畅。
“哦。”梁又木突然语气平淡道:“又是随便。”
她说话有那么点风吹草动的前奏,楚弦还能听不出来,他没动,只是越过挺拔鼻梁,斜睨来视线,“干什么?想找我吵架了?”
行啊,他今天奉陪。
吵架总比不搭理他好。
“谁想吵架,我从来都是讲道理。”梁又木有理有据,全都是真实案例,“问你月饼要吃什么口味,你说随便,问你中秋想去哪玩,你也随便,上次问你机票想坐什么位置,你也随便。不说具体哪个,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楚弦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视线又回到屏幕上:“随便的意思就是什么都可以。”
梁又木:“我不信你没有偏好。”
楚弦:“你定就行。”
“又来?”看来楚弦这毛病不小,梁又木积怨颇深:“你明明喜欢吃咸蛋黄的月饼,机票喜欢靠窗的,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要人猜?”
“不是,又木,我说随便真没有要敷衍你的意思……”楚弦解释到一半,顿住了,转过脸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多了。”梁又木皱眉看他:“你喜欢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这也要迁就吗?
都多大了,又不是他选了咸蛋黄自己就没得吃了,飞机不坐靠窗也没事,她有那么小气吗。
还有这次也是,不就是没坐他的车吗?熊比特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又扒裤衩又透视的,她为了克制自己不向楚弦伸出禽兽之手做了多么大的努力,他还在那里别扭,“随便”来“随便”去的。
楚弦被她问的直接语塞:“………………”
他垂眼,梁又木竟然还在瞪他。
还瞪他?
他都没说什么呢,现在竟然还自顾自生起气来了。
楚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软下声音:“行行行我错了,我下次不说随便都行了,你监督,这样行吗。”
梁又木大获全胜,不骄不躁,平静地转回脸:“哦。”
她视线回到屏幕上,听到头顶传来深呼吸的声音,还想说什么,就发觉门口站了个人。
陈一凡拿着U盘,立在原地,看上去神情有点错愕,视线却落在电脑桌上。
梁又木后知后觉地跟着楚弦一起垂头。
……谁都没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楚弦的手就一直覆在她的手背上,非常自然地控制着鼠标,现在二人视线投向,上面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僵了一下,尾指轻蹭过她的指尖。
温热又发麻。
梁又木“嗖”一声把自己的手给抽回去了:“……”
陈一凡清清嗓子,道:“U盘拿来了,你们……?”
安静了半晌后,她听到楚弦把鼠标挪远一些的细微声音,他似乎离她远了不少,低道:“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