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姜梅欢天喜地把女儿迎进门。
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她妈这样,两个人永远只有异地登录的时候感情能够到达峰值,一旦待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时间太久,姜女士就开始看小梁哪哪都不顺眼了。
小别胜新妈,梁又木被摸摸脑袋,满脸疑惑:“妈,你干嘛?”
楚弦去停车了,梁又木听到声音,转头过去,只看见挡风玻璃下他一张冷峻的臭脸。
她摇摇头。
真是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郑轩把她手上的包接过来,笑道:“你妈周天又遇到隔壁家小欢,现在连恨铁不成钢的劲头都没了,都快气死。”
他一说,梁又木就知道是谁了。
谢欢比她小六七岁,今年还在读高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校外大她十岁的男朋友,魂都快被人勾走,每天书也不读净谈恋爱了,快把她父母操心死。
梁又木和她算不上特别熟稔,进出门遇到会打个招呼的关系。偶尔有一次谢欢钥匙没带,来她家等父母回来,梁又木招待的人,那时记忆犹深的是对方的手机壳支架是她男朋友的大头照定制的,手机壳里塞满了两人的合照。
“又木姐。”谢欢说:“你比较年轻,不像我爸妈那么古板,你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谈恋爱还要管?”
梁又木并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便不好多说,只道:“一定保护好自己。”
“这个我知道。”谢欢甜蜜道:“那种事情我只会在结婚之后再做的……”
梁又木:“……”
行吧,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
就是记得结婚之前还是要来郑轩这儿挂个号。
“又怎么了?”梁又木转头问姜梅,余光看到那只阴魂不散的丘比特又在附近站岗似的飞来飞去,形容异常狡诈阴险,“最近不是暑假刚结束吗。”
九月多,高三大概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姜梅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似乎是不太想再说别人小女孩子的不是,“没什么,就觉得我女儿真让人省心。”
梁又木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手机时,才知道亲妈为什么表情那样奇怪。
谢欢有加她的微信,她第一次刷到了对方的朋友圈,齐刷刷蹦出来好多条。
已经快要十二点,按照平常的作息,梁又木早就睡着了,她撑着眼皮往下一看,瞳孔瞬间开始地震:
谢欢:【男朋友今天给我买了爆米花。我胃口太小,吃了一半就塞不下了,他宠溺捏我脸蛋,沉沉说,别人跟女朋友出去看电影都是各买各的,他还愿意给我买进口的爆米花,他对我这么好,我还不感激。天啊,那么多人!要是那些人听到了怎么办!我羞的抬不起头,赶紧吃光光了。】
谢欢:【男朋友说等我大学毕业就娶我。我说那可得三媒六聘都齐全,想要我哪有那么容易。】
谢欢:【男朋友今天又和我发脾气了。我真不理解,一件针织裙,又没有露多少腿,也只是周末穿,至于这么生气吗?还那样凶我。】
谢欢:【男朋友……】
那条针织裙的朋友圈下有共同好友回复:
【不重要的路人A】:他有病?管你穿什么?不会以为这样很苏吧?
【谢欢】:你骂他干嘛啊?
梁又木哽住:“……”
这可怖的熟悉感,和似曾相识的遣词造句。
她有了个异想天开般的想法,于是点进谢欢的朋友圈,迅速往下翻。
对方的朋友圈好像之前一直只对单独的人开放,现在全都开放了权限,长的几乎拉不到尾,梁又木在满目的“男朋友”间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内容——
谢欢:【今天男人还戴了一副金丝的平光镜,很懂情趣,眼神全藏在镜片后,所有野兽般的渴求和狂躁都被很好地藏匿。我爱极了……】
梁又木:“。”
这是。
梦开始的地方。
她猛地从床上起身,看向那边桌沿正无聊晃腿的丘比特,无语道:“抄袭别人,侵权了你知道吗?”
怎么直接搬过来就用啊!
丘比特背着弓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夜晚的风徐徐,梁又木脑子一抽,又再一次尝试和它好好理论理论,“我之前就想问,你对人类之间的恋爱到底有什么误解?”
早就觉得奇怪了,丘比特的行动和它的说法不匹配。按照它的说法,假如现在把贺永海当做一号嫌疑人,那么它给楚弦套滤镜的行为实质是一种惩罚措施,督促她快点去解决事情。
但它之前又说什么“FALLINLOVE”,难道真觉得健全的恋爱关系是这样可以促成的?加载的哪里的资料?好歹也找对参照对象啊。
丘比特:“这就是恋爱。”
梁又木:“这不是。”
丘比特:“就是。”
梁又木:“不是。”
丘比特:“就是。”
梁又木觉得自己智商又被拉低了:“不是…别人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不是。”
丘比特:“?”
“全身心依赖别人,自我不断矮化,把这份爱看得越高,砸下来就会越重。”梁又木大概能明白谢欢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操心,只是早恋压根不至于如此,“如果结果不好,她承受不了的。”
丘比特坚持,“看人啾。”
“看人?”梁又木说:“我有时候跟自己承诺第二天一定要早起都做不到,连自己都不能完全依赖,怎么敢随便依赖另一个人。”
丘比特:“有的人!不会这样!”
“0.001%的概率。”梁又木把它捏起来,问:“你敢赌吗?”
月光照在她潋滟的黑瞳上,冷静如霜。
其实梁又木经常有这种想法,那就是即使世界上出现第二个自己,她也是绝对不想和自己这种人交往的。
“所以,”梁又木对着丘比特的黄豆小眼,终于把自己铺垫了半天的目的说出来,“你别再搞那些小动作了,对我没用。”
丘比特歪头:“咕?”
梁又木和它大眼瞪小眼:“…………”
看上去像个二傻子。
但还认认真真跟它说话的自己好像更像个二傻子。
她叹口气,把它一丢,想着明天还要上班,正准备关了手机闭眼时,上方跳出个对话框。
破天荒的,某人竟然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楚弦】:睡了吗?
仔仔头像让他看起来有点憨。
梁又木稍微醒了醒神,心想他气还消得真快,回:
【梁又木】:干嘛?
楚弦那边“正在输入中……”半天,给她发过来一张有点模糊的动图。
梁又木蹙着眉点进去,画面加载一瞬,然后她看见了初中时期的自己——运动会上她临危受命跑400米,没穿合适的鞋,跑着跑着鞋子啪啪飞了两边,一脸严肃地栽倒在终点。
旁边的人笑的前仰后合。
楚弦紧接着又发了张动图,一只灰头土脸的暹罗猫飞奔而来,一头栽进猫砂盆里。
他点评:
【楚弦】:一模一样。
【梁又木】:……
【梁又木】:你无不无聊??
她真的怀疑有些人闲的程度啊。
楚弦手机里就都存这些玩意儿去了?这都多少年的事了,画质糊的跟打了马赛克似的,也得亏他还能找出来。
【楚弦】:还有
【楚弦】:看不看?
“……”
这人到底存了多少她的黑历史啊??
梁又木没回,而是直起身来,唰一下把床头窗子的百叶扇拉开,下巴搭在窗框上。
对面一片漆黑,静谧的夜空里,零星几颗闪耀,那边年老失修的路灯还在持之以恒地发出滋滋的细微电流声,在黑夜中,拉开百叶窗的声音很明显。
夜风吹来,几乎在下一瞬,对面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楚弦轮廓分明的脸在窗子后露出来,身后映着昏黄灯光,梁又木看见他的眼睛,跟星一样亮。
隔着一条路,小声听不见,大声太扰民,两人就这样无声对望,楚弦对她扬了扬手机,梁又木屏声息气,对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凸
然后下一秒看见楚弦笑倒在窗前的沙发上。
丘比特还在那凑热闹,要挤过来看:“是什么啾?是什么啾?”
“……”她把窗一关,笃定道:“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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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成年人来说,该搬砖还是得继续搬砖。
梁又木周末是放松了,精神头还算不错,结果到了公司一看,小柳更加容光焕发,好像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
“怎么了?”午休时间,梁又木问她,“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这几天真的运气太好,基金翻了两倍。”小柳的嘴唇忍不住往上翘,喜滋滋道:“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比什么护肤品都管用多了——”
梁又木定睛一看,还真是,手上钱一多立马皮肤都水灵不少,这可能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你呢?温泉好玩不?”小柳被她恭喜完,关心起她的假期生活,“我真的上一次去温泉都是两年以前了,要么没时间要么找不到人一起。”
门一开,贺永海进来了,在看见梁又木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小柳何等敏锐,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嗯?怎么了?
“挺好的。”梁又木看着贺永海,平铺直叙道:“就是途中碰见他了。”
她还算给人面子,没直说是偷听之后跟着来的,但小柳知道他之前特地还推了周日的外派,还能不懂,立马嫌恶地皱起眉:“怎么这样啊……”
之前小柳对他印象还挺好的,毕竟脸长的好看的不多见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在对方没拒绝的情况下还好说,严词拒绝了还视而不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毫无尊重可言。
主要是别人追求好歹还会放低姿态,他就总给人一种咄咄逼人般“追你是给你面子你怎么能拒绝”的错觉,这福气给谁谁想要啊。
她正想好好痛骂一通,就听到梁又木用和方才相差无几的语气道:“他还是说,有个男朋友他就死心了,所以我去问楚弦,能不能假装一下我男朋友。”
小柳:“?!”
梁又木:“被楚弦拒绝了。”
小柳:“………………”
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找不准重点,陷入了狂乱的问号中。
等等?谁拒绝了谁?谁又拒绝了谁??
“你跟楚弦一起去的?”她首先问,“两个人?还是有其他人?”
“还有两个朋友一起。”
“然后遇到贺永海?你拒绝他了?”
“他说那是他的事情。”
“然后你去问楚弦能不能扮你男朋友。”
“嗯。”
“所以。”小柳不可置信地捂着脸,道:“他为什么会拒绝?”
这说不通啊!
两人都是单身,如果真是从小到大的纯洁发小,那帮忙挡一下烂桃花举手之劳答应了又何妨;如果真像她所想的那样,楚弦对人有别的心思,那这样好的机会又为什么不答应。
想不通。
“拒绝也是很正常的。”梁又木还反过来解释,“毕竟这种事情比较麻烦,也没有具体的期限,还没有工资。”
小柳:“那他要是让你假扮一下他女朋友你干不干?”
梁又木深思后,道:“如果他需要的话。”
小柳:“那如果让你去找另一个发小假扮男朋友,你干不干?”
梁又木的眼前瞬间闪过王凯耀那喜庆的脸,下意识道:“不行。”
“……”
“……”
“……”
答的太干脆,话说完,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小柳才轻轻道:“为什么不行。”
问得好,梁又木再度陷入了深思:“…………”
难道她其实也是个隐藏的颜控?
或者是王凯耀离自己家还是不够近,有些时候还是不方便麻烦?
可能是因为楚弦更像一点。
……什么叫更像?
太可爱了,这两个人都是,小柳差点没捂住自己的嘴笑出声。
那边有人叫开会,大概是又要说一些跨公司合作的事情,之前梁又木就有听到高层的一点风声。贺永海走在最前面,离开时桌椅交碰声清脆,好像心情并不多么愉快。
小柳看梁又木真被她问到了,拍拍她肩膀,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去开会,一边收拾,一边提醒:“你得小心。”
梁又木抬眼:“小心什么?”
“以姐的经验来说,大部分男的手段不过也就那么几种。”
小柳是见惯大风浪的人,侃侃而谈,“刚开始装对你好,不过得先评估你值得付出多少,再决定是用嘴的好还是用钱的好;后来发现你不上套,就开始孔雀开屏,炫耀自己条件有多好多值得依赖;最后一个大招,那就是卖惨。”
梁又木不明所以地皱眉:“卖惨?”
“家庭不幸,童年悲惨,女友劈腿,心理阴影。”小柳捧心道:“我好脆弱,快来救我,遍地菩萨,只跟你说。”
梁又木震惊:“………………”
好、好强的文学造诣!
“能怎么办,很多人就爱吃这套,不给别人当妈心里不舒坦。”小柳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拿起电脑包,冷哼一声:“你脾气这么好,可千万别被骗了。”
梁又木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看了眼桌子那边一整天都意外安静的熊比特,慢吞吞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是挺刻薄的。”
“你?”小柳上下打量她,“刻薄?”
她还记得自己跟梁又木刚开始组小组时,那段时间状态不佳,老犯一些低级错误,她都快烦自己了,梁又木还是没烦,甚至连闷气都没生过,每次都只是平静地指出来。
说热情似火肯定算不上,人就不是这个性格的,但是跟刻薄也没一毛钱关系啊。
梁又木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
会开了一个半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梁又木出去倒水的功夫,碰到了茶水间里的贺永海。
他手上拈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咬在唇角,不像偶遇,像是守株待兔。
梁又木有时不懂,他到底是所谓真的喜欢,还是什么胜负欲上了头。
反正和她没关系,如果不是那些灵异事件,她也根本不会在乎。
她刚想走过去,就听到贺永海叫她的名字,“又木。”
“我向你道歉,是我做的不妥当了。”贺永海露出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温润笑容,道:“我承认我不该跟着你去温泉,但我只是想创造一些和你的接触机会……”
他还就真的认了。
梁又木顿了一下。
“这是,自首?”她道:“跟踪骚扰,未造成严重后果,拘留十五天以下,当事人谅解从轻。”
贺永海哪想得到这个回答,直接噎住。
尬意在四处流窜,贺永海沉着脸,又很快勉强地苦笑开来,“又木,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
梁又木一副“看看你要怎么说”的冷淡表情。
“是,我的家境是不错,但完全没有像公司里传的那样,是什么富二代。”
贺永海的语气有些挥之不去的失落,“而且,我小时候也并没有过的那么幸福。我父母都各自在外面出轨找了小三,几乎不怎么回来看我,所以现在,我才那么想要一段简单纯洁的恋爱。”
说到这,他看了眼梁又木。
“或许是因为童年不太美满吧。”贺永海道:“你应该能察觉到,我总是把外在形象经营地很好,我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很可笑幼稚吧?”
“又木。”他沉沉道:“这些话,我只有对你说过。”
贺永海说完,抬眼看向梁又木,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和开解。
梁又木很有礼貌地听他说完这一大串,然后眨眨眼,安慰。
“没关系,你做不到所有人都喜欢你,但你至少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很不爽。”她点头,转身离开,语气平淡地最后撂下一句,“自己加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