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两分钟后,梁又木上桌啃着排骨,脸上还全是懵。
她下午实在太困,连睡衣都没换,还是那条裙子,现在被睡的皱巴巴的。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凉风阵阵,有时候从下午一觉睡到晚上,看着墨黑的天,会有种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但现在家里灯火通明,楚弦侧身滑手机,似乎在看什么新闻,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一串细碎的英文飘出来,语速很快,还有杂音,窸窸窣窣热闹的很。
“果仁蜜饼的三种做法?”梁又木听了半截,呆道:“我想吃……”
她口味就是重油重甜,郑轩这几个月独爱养生,差点没把她嘴里淡出鸟来。
但谁做饭谁是老大,有人愿意做就不错了,她不会挑挑拣拣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的,太伤人心了。
“这时候耳朵倒尖。”楚弦抬眼一瞥,继续记操作步骤,平顺眼睫在餐桌的顶灯下覆出一层浅淡阴影,“刚才叫你几声都听不见,还以为睡傻了。”
梁又木没接话茬,伸筷子又拣了块排骨。
排骨被高压锅焖了一下午,已经被炖的软嫩,肉一吮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带着浓油赤酱的荤香和油亮的肉汁,直接漫进人味蕾里。
“……好吃。”梁又木啃的抬不起头,一边含糊问:“阿姨和霖林呢?”
“我说我来给你做饭,那小子高兴的不行。”楚弦扯了扯唇角,凉凉道:“估计又钻麦当劳去了。”
“小孩子偶尔会这样。”
“偶尔?经常。”
两人相对而坐。
其实大学还好,初高中的时候,梁又木基本上是不会和他一起坐着吃饭的。市一中管早恋管得丧心病狂,男女不让同桌不说,就连食堂也不让一个桌坐,结果该谈恋爱的照样还是谈,只不过从明面上转到了地下,谁要是晚自习尿急路过小竹林,能见到三对野鸳鸯。
对于这件事,梁又木是这样理解的:对青春期而言,越禁止,就越让人向往,好像谈恋爱是什么大人才能做的、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于是又给它加上一层柔光滤镜了。
其实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也就是因为自己不身在其中才能这样剖析别人,梁又木是明白自己的性格劣根性的,不如说“剖析”这个词就带着点不合适的傲慢。所以她从来不说出口,也从不指摘他人的选择。
一辈子这么长,世事难料,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没有被感情左右的时刻。
“我吃饱了。”她把筷子叠到碗上,对楚弦道:“明早我热奶黄包,你要吃吗?”
“起得来就吃。”做个饭还有来有回上了,楚弦也把筷子放下,视线注意到她面前的菜碟,顿时失语:“……梁木头,您吃饭还是采蜜?这儿一撮那一撮,饭就吃两口,不饿?”
梁又木菜吃得多,饭就吃得少,还很雨露均沾,什么都沾两口,今天排骨吃的多了,饭还剩半碗。
楚弦本来就没给她装多少。
“没事。”梁又木还挺节俭,“这个用保鲜膜包着,明天还能继续吃。”
“…………”会吃才有鬼,楚弦伸手,直接把她的小饭碗拎走。
梁又木警惕一护:“干嘛?”
楚弦抬眼:“当你垃圾桶。看不出来?”
梁又木:“…………”
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楚弦还帮她啃带鱼的刺呢,按理说没什么,但梁又木总觉得有点怪。
她看向楚弦伸展的背脊,宽平横阔的肩,垂头时脊骨微凸,像蛰伏的小恐龙,耳垂上那颗痣恰如其分。
梁又木突发奇想,这个耳垂长得真好,要是戴个耳钉应该挺好看的。
黑色最好。
“明天有事儿么?”楚弦进食比她速度快多了,几下就清空了碗,“没事跟我去锻炼。”
“不去。”梁又木有点纳闷,什么时候这人记性这么差了,“而且我明天不是要和人去吃饭吗?”
楚弦动作停顿了一下:“那什么飞轮海是吧。”
尾音带着点微妙的上扬。
“……人家叫贺永海。”梁又木还得抓紧时间想想明天要如何严刑逼供,才能把事情提上日程,匆匆钻进房间里,“你吃完碗放着,我等会马上洗。”
楚弦视线没动,耳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却没停过,他抿了抿唇角,又很快舒展开来,只不过舒展地有点过头,看上去就带着点不自然了。
“选衣服呢?”
“什么?”
“叔叔去年送的草绿色连体裤不错,明天穿那件吧。”
“……楚弦,你为什么能准确找到我衣柜里最丑那件?”
楚弦轻嗤一声,扯了扯嘴角,起身把碗收进水槽里,水声哗啦,他垂着眼,轻声说了句谁都听不见的话:
“你说为什么。”
*****
梁又木最终肯定没穿那条连体裤。
她穿的跟工作日没什么区别,板鞋长裙,甚至还拎着电脑包,决定谈完就去和小柳继续折腾程序,贺永海反倒好好收拾了一番,在看到她的时候,难免有些诧异。
但他多懂观人脸色,大概很快就知道了梁又木和他见面不为发展什么,更像是要下达什么通知。
“厚乳拿铁,加糖。”
梁又木到窗边坐下,余光发觉那只熊比特又慢悠悠出现了,晃着短腿坐在桌上的餐巾盒上,一副最佳观景台的悠闲模样,察觉到她的视线,还蹦出三个新字:“错误的!”
梁又木:“……”
竟该死的欠揍。
“你不会觉得我怕你了吧。”贺永海还在不远处点单,梁又木冷道:“还有什么方法,你大可以试试看。”
反正现在楚弦本人都不在,它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后下一秒,熊比特弓箭一挥,她就发觉周围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张楚弦的脸,不分男女老少,这场面实在过分惊悚,眼看着长着楚弦脸的贺永海往这里走来,梁又木能屈能伸,光速滑跪:“……我错了!!”
熊比特哼唧两声,世界恢复了原样。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贺永海俯身关切,“嘴唇这么白。”
“不……没什么。”
贺永海落座,也是开门见山,微笑道:“你是来拒绝我的吧?”
与其让人铺垫半天再进正题,不如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梁又木一愣。
“虽然之前你的态度也很明显,但我总觉得我还有机会。”贺永海垂眼,搅了搅咖啡,道:“都直说吧,从你进公司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彼时梁又木初出茅庐,但由于履历太过优秀,所以原本那段时间HR没有招实习生的打算,在看到她投递的简历之后还是马上破格招收了。
他注意到梁又木是在部门第一次发布任务时。明明还是个稚气十足的职场新人,其他人这个时期大部分都缩着尾巴做事,话从不敢说的太满,“我尽力”、“大概可以”、“我试一试”,但到了梁又木这里,就成了没有丝毫迟疑的“交给我吧”。
当时整个部门都乐了,梁又木站在原地,露出不明白的神情:“我哪里说错了吗?”
的确没说错,她每次交出来的答卷从不让人失望。
要说她情商低,也不是,她和每个成员都相处的很好,从未红过脸吵过架;要说情商高,却也不像,能对所有明里暗里的视线都视若无睹,耿直倔强,有事说事……
总之,和其他人不一样。
贺永海从回忆中撤离,抬眼,才发现梁又木神情没变,仍是静静看着自己。
“昨天那个楚弦,是你男朋友吗?”
梁又木:“不是。”
贺永海神情一动:“那我还有机会?”
梁又木:“没有。”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把贺永海噎的哭笑不得,他还能说什么,只道:“我很会疼人,对女朋友很好,确定不能试试吗?”
他只是觉得她找不到更好的了。
有时候阶层是没那么容易跨越的,现在梁又木不是十几岁,都快二十多了,再晚几年挑都没得挑了,她也该考虑考虑现实才对。
“不能。”梁又木还是那个回答,“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话说的,贺永海无奈:“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在这种事情上委婉没有意义。”梁又木说,“越直白越好。”
“你有时候真不像个女孩子。”
“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
贺永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付完帐后,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你有男朋友了。”
梁又木用办公软件把钱转过去,拎起电脑包离开,那只熊比特看够了大戏,立马扇乎着翅膀飞来,叽叽喳喳:“错误的!”
是他吗?
大概不是,又好像是。
梁又木最讨厌这样模棱两可的字眼,微蹙着眉去找小柳汇合,脚步突然一顿。
“你会说更多话了。”她侧头看向丘比特,打量道:“力量变得更强了?”
“啾!啾!错误的!”
“你好烦……”
“TT”
手机一响,楚弦给她发了一张没头没尾的照片,餐桌上一盘果仁蜜饼,泛着莹润光泽,旁边有只手入镜,鸡零狗碎的饰品一大堆,一看就知道是王凯耀。
【楚弦】:来吃,不然没了
梁又木:“……”
等到家了估计连饼渣都轮不到她舔。
她回了个表情包,继续往前走,和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柳汇合,一抬眼,发现小柳又长了张楚弦的脸,顿时深呼吸:“……你够了没有!”
“OvO”
-
桌面上的手机“叮”了一声。
楚弦托腮,指尖漫无目的地划开屏幕,在梁又木发的那只小猫翻白眼表情包上掠过,等了半秒是否还有下文。
没有。
他熄屏了。
“你真不担心?”果仁蜜饼被留了单独的一盘,王凯耀一抹嘴,打了个嗝,“还是头一次周末去约会吧。”
楚弦神色没变:“我担心什么。”
嗓音也很平淡。
“被骗了怎么办?”王凯耀西子捧心,表演痕迹有点重,“咱们木头那么呆,万一被一些人光鲜亮丽的表面给糊弄过去了,那可怎么办啊——”
“放心吧。”楚弦懒散起身,像是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网恋仨姑娘都是彪形大汉。”
王凯耀挤眉弄眼:“你真放心?”
“不然?”
“那你发照片干什么。查岗啊?”
“……”
“楚弦?楚哥?楚哥你说话呀。”
楚弦沉沉呼出口气,转头对上王凯耀那吃瓜不嫌事大的眼神,满脸无语,不着痕迹地磨了磨牙关。
“饼都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