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货,你看吧。”王凯耀筷子尖对着烤鱼,点了两下,相当得意,“你耀哥什么时候看人看错过?”
他穿一身黑,很难说不是为了显瘦,稍显圆润的下巴却露了端倪。
正是傍晚,烤鱼店客座已经满了,人声鼎沸,橙黄灯光里似乎都带着鱼皮被炙烤的焦香味儿,啤酒在一旁咕噜噜起泡。这家店从他们小学开到现在,老板换了一代,味道和价格却始终没变,越开越热闹了。
“得了吧,每次分完了才来马后炮,给你得意的。”袁莎莎拣着鱼肉吃,手腕上鸡零狗碎的首饰连带着唱起交响乐,她叹了声,“我品味这么好,怎么看男人眼光就这么差?”
其实她其他品味也算不上多好,看男人的眼光自然也一脉相承的差,不过朋友们不说,也没人敢说,她就从来不知道。
“以前是沙子里淘金,现在是垃圾堆收废品,难度能一样吗。”王凯耀损起同性来从不给面子,突然注意到对面一直没什么声音的两个人,诧异道:“楚弦,你脸咋了?”
楚弦在这种场合一向是听的多说的少,他手指搭在杯沿上,闻言抬眼。
就算是在这种昏暗不明晰的灯光里,他依旧帅的很突出。在现实生活中头小脸小个高比例好就已经非常难得了,细看五官也相当合宜,狭长的内双,褶皱敛进眼尾,瞳孔澄澈漆黑,虽然经常性懒懒散散坐的没什么正形,但看人时仍是很专心。
但现在,那张帅脸的右侧不知道为什么泛红了一小块,上边印着竹制枕头的轮廓。一看就不是睡出来的,他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补觉。
这样一看看的更清楚了,袁莎莎差点笑出声:“谁在你脸上烙华夫饼了?胆子这么大?”
“问你呢。”楚弦不咸不淡地用手肘碰了碰一旁还在发呆的梁又木,“说不过就动手,力气还大的很。”
梁又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反射性“嗖”地飞过去一个眼刀。
王凯耀:“………………”
袁莎莎:“………………”
“你俩多大人了?还打架??”
*****
袁莎莎和王凯耀也是当年的那群孩子堆里的领头,小时候正巧家里人都忙,没人管的了,野孩子们上山下河掏鸟洞,玩得能穿一条裤子。只不过时间过的快,有的人搬家了,有的人转学了,有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失了联系,最后能一直保持着联络的只有他们四个人。
这是很难得的事情,特别是在袁莎莎她爹创业突然暴富之后,这位草屋里飞出的金凤凰大小姐没嫌弃他们,依旧二的别出心裁。
“这次回国估计得待个一两年的。”袁莎莎显然对自己国外的那个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男朋友心有余悸,又拣了片生菜吃,有点疑惑,“又木,你怎么今天都不说话?”
平常虽然话也不多,但是不至于像今天这么沉默。
毕竟梁又木经常神游天外大家都知道,和她一起走的时候要多注意注意前面有没有电线杆啊树的,免得这人一头撞上去。
梁又木迟钝地握住手边的啤酒杯,白雾在她指尖飞速融化,滴落成冰凉的水珠,她道:“……没什么。”
表面上八风不动,内心里海啸盈天。
第二次了。已经是第二次了!!
而且又是楚弦。又是楚弦!!!哪怕换个人都行啊!!她现在看楚弦都越看越奇怪了!!
比起袁莎莎的那个外国男朋友,梁又木现在更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她不想再来第三次了。……还有那段文字,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仅仅是第一人称,又称不上文学性的内容,却有着如此强的感染力,能让人脚趾跟着头皮都一起发麻,一个字都忘不掉。
梁又木泄愤似的仰头喝了口啤酒,就在皱着眉毛闭眼的间隙,她再度看见了熟悉的金色身影。
那只长的不太正经的丘比特跳上了桌,就站在她的碗碟前,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梁又木:“…………”
她有点麻木地望向其他三个人。
袁莎莎还在抱怨,不过抱怨的对象从神经病前男友换成了亲爹;王凯耀忙着吃菜,楚弦垂着眼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果然。
除了她,没有人看得见。
梁又木在一次又一次的世界观冲击中终于保持了镇静,她想她大概还能从这只东西——客气点,叫做小精灵算了,能从它身上得到点什么信息。
“我去下卫生间。”
“行。”
*
烤鱼店的卫生间光线不佳,镜子也裂了几条缝,梁又木抱着手臂,和洗手台上的丘比特对峙着。
场面非常凝重。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心理作用,还是这玩意儿的确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总之梁又木竟然发现它头顶上有两个小小的熊耳朵,背上的弓箭顶部是爱心。
……卖什么萌呢?
“说吧。”梁又木打破沉默,“我该怎么做。”
正如她所说的,哪怕是换个人也好——当然也有她非常不适应的原因,除此之外,她和楚弦几乎可以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
别人尚可以疏远,她和楚弦不可能不见面。
梁又木都这么大了,她爸偶尔不想下厨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溜出来一句“到你楚弦哥哥家去吃饭”,明明这个称呼在她三年级之后就从她嘴里绝迹了。
丘比特仍是晃悠着:“忏悔啾!”
“忏悔什么?”梁又木一板一眼道:“要给目标起码得提供个对象和方法,我才能执行过程。”
“罪过!罪过!”
“不然这样。”她发现这玩意就没说过超五个字的句子,“我问你问题,你回答是或者否。”
丘比特点了点头,伸出四根短短的手指。
有用!
梁又木压抑住激动,问:“这件事仅针对楚弦这一个对象?”
回答是“NO”。
“时间和地点有限制条件么?”
回答是“NO”。
“你说的‘喜欢我的别人’,是我认识的人吗?”
回答是“YES”。
“最后一个问题。”梁又木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问:“如果我不作为,那么这件事的结果会让我无法接受吗?”
丘比特这次没回答“YES”或是“NO”,这个问题的主观性太强,它似乎也无法回答,无头苍蝇似的在镜子前撞了会儿,然后缓缓在镜子上写下三个单词。
梁又木凑过去一看。
硕大一个“FALLINLOVE”。
“…………”她默然道:“你说清楚。跟谁?哪位?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跟楚弦?
回答是骄傲的“YES”。
梁又木迅猛地用挥苍蝇的速度把它挥开:“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什么?”
她和楚弦?
天塌下来了都不可能!
*****
酒足饭饱,袁莎莎小姐开着她的玛莎拉蒂载着王凯耀回家了,梁又木和楚弦家离这近,步行十分钟就到,就当消食。
正好是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夜风微凉,路上全是挨挨挤挤的蓝白色校服,三四个女生挽成一排走路,骑着自行车的在人群中艰难穿梭;这一块儿路灯年老失修,车灯反射出的光柱亮了又暗,偶有没牌照的电瓶车贴着街边呼啸而过,上头连体婴似的坐了三个精神小伙。
还挺危险的,经常会有那种小碰小撞的事故。
梁又木还在沉思着方才的对话,丘比特刚才说触发对象不只一个,也就是说有存在其他人的可能。于是她的视线又开始定在周围的人上,尤其是异性更要注意——
脑袋一重,自己被按着换了个方向,楚弦走到了路的外侧,问:“想什么呢?看路。”
他出来只随便套了件运动服,锁扣拉到下巴处,松松掩着流畅分明的轮廓,发根硬茬茬的,带着种说不出来的、扎人的生命力,在这成群结队青春火热的少男少女里也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种沉淀下来的不驯野性。一路上已经不少人偷偷看他了。
女孩子有,男孩子也有。
“哦。”梁又木随口扯了个话题,“不知道我爸妈回家没有。”
“嗯?他们去哪了?”
“说是去什么自然牧场了,体验原生态乐趣。”
“挺有意思啊。”
“水果摊里买一串葡萄十八块,自己去摘八十八,老板含泪血赚七十。”
“………”
楚弦没辙似的看她一眼:“这就是我上次叫你去你拒绝的原因?”
“不是。”梁又木凭心回答,“只是看上去太累了,不想动。”
“……”楚弦一字一句道,“懒蛋。”
梁又木一向是不想跟他打嘴仗的,这种事情太幼稚了,不适合自己,而且懒蛋这俩字也不算太难听。
况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二分法。
这是她得出的结论。
在数学上,就是首先确定有根区间,将区间二等分,通过判断F(x)的符号和单调性,逐步将有根区间缩小,直至有根区间在所求范围内,求出满足精度要求的近似根①;放在生活中,她要找出茫茫人海中那个喜欢自己且怨气满满到要自己忏悔的神秘人士,就需要先把自己的交际范围分成两个大类,男、女,再进行依次排除,不断缩小范围,直到确认目标。
这就是她梁又木的解决方法。
鞋带散了,她往下一蹲,一边系,一边继续深入思索。
首先,她认识的女性中,出柜的只有两个,且两个都有交往三年以上的稳定女友,绝不会喜欢她。不过她并没有鉴姬雷达,也不可能脸大到觉得女孩子亲密一点就是对自己有意思,所以,这条路暂且搁置。
梁又木蹲着,后边几个高中男生嘻嘻哈哈眼睛往她那儿瞅,视线不太尊重,楚弦站定,眼神凉飕飕地看过去。
他们顿了一下,心虚地加快步子走开了。
如果女性这条搁置,那么男性中,第一个考虑的自然就是……楚弦。
梁又木系鞋带的手狠狠一紧。
这么说来,目前奇特事件的触发对象只有楚弦,且对方对自己百般照顾,就算表面看起来和从前毫无异样,但自己如此优秀,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楚弦。难道,他对自己果然……
“你还要蹲多久?”楚弦抱臂站在她面前,叹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地上捡的东西不能吃,怎么就是不信?”
路过的女孩子震惊地捂住了嘴:“啊?!”
年纪轻轻怎么就……
梁又木一下子沐浴在众人或诧异或怜悯的视线中,感觉自己一瞬间智商骤降到50:“………………”
她狠狠别过脸去。
是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是、这个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