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加斯对自己养父母没有太多印象,他们只是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像所有的阿斯蒂族人一样,长久地生活在隔离区之内,无法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大部分阿斯蒂族人都是如此,甚至有很多人至死都无法离开隔离区,阴暗、狭窄的房子,楼间距小到无法容忍阳光的照耀,蟑螂和蚂蚁、耗子经常能够见到,这里的基础卫生设施条件差劲,无人维护,全靠自觉的人组织一些免费的志愿队伍。
一旦有流感爆发更是凄惨,每年秋冬交替,都有因为流感而死亡的人。似乎世界上的苦难都喜欢找穷人来欺负,隔离区内的药物和食物都需要从外界运进来,而负责隔离区的人并不会将这些可怜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就连农场照顾牛羊的人都比这些官员用心。
每次都是流感造成一批人开始死亡后,药物才姗姗来迟地送进来。毕竟死太多人也不好,不方便往上汇报——但死那么一两个也无所谓,这些家伙的生命不会被太多人在意。
安加斯的养父母就死于这种“不在意”。
成为孤儿的安加斯只能在隔离区中打杂工,六七岁的孩子,没什么力气,身高也没长好,能干的事情少到可怜,他也只要求有饭吃,其他的都无所谓。
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
安加斯在这种生活中过了一年,有位贵族老爷需要一批阿斯蒂族工人,防止节外生枝,他从孤儿中挑选了一批,而安加斯就在其中。
安加斯离开隔离区,工作任务变成了照顾花园,喂养贵族饲养的狗。
他住在员工宿舍中,终于被允许看电视,不过这个电视只能收到两个频道,安加斯印象最深的,是他第一次看电视那晚,炎热的夏天,员工宿舍中只有一个空调,安加斯吃了一整块干面包,盯着电视屏幕。
其中一个频道上,萨列里公爵在为他唯一的女儿艾米莉亚庆祝生日,这个幼小的、饱受宠爱的小甜心,银白色的头发像月光,紫色的眼睛像矿物质宝石,戴着昂贵的、闪闪发光的钻石皇冠,在兄长凯撒的指引下,切开蛋糕。
另外一个频道是新闻,播报着制造恐怖袭击的阿斯蒂族人已经被成功抓捕归位,他们的孩子也被接到官邸中,镜头扫过,一群哭到哇哇乱叫的孩子中,唯独有两个金发的女孩互相依偎,看上去年纪差不多,稍矮的那个似乎智力上有障碍,镜头扫过去的时候,这个金发女孩一手拽着一个婴儿车,另一只手抓住半只蛋糕,正在和旁边稍高的金发女孩共同大口分吃。
安加斯认识那个金发的女孩。
萝拉,他的创造者所做的另一个优秀产品——安加斯的养父母过世前,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被人为创造出的“人类”,一个有着狼类基因的人类。
萝拉不是,她注定会分化成一名Oga,注定会被送往某个贵族身边,成为那个贵族的禁/脔,窃取情报,往组织上汇报。
安加斯并不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他看着萝拉手中的鸡腿被挤掉,看着她哇哇地哭,看着她饿到忍不住去偷拿用来招待记者的糕点。有个记者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全都给了她,萝拉顶着一张小花猫的脸,兜着这些糕点,跑过去分给自己的同伴……
新闻结束,自动跳到刚才的频道上,戴着闪闪发光、钻石冠冕的贵族大小姐艾米莉亚,得到了她的生日礼物,是一颗昂贵的蓝宝石。
不小心打翻了蛋糕也没关系,那些昂贵的蛋糕无人食用就被丢在地上也没关系。
……
老贵族死掉后,他的儿子继承了衣钵。只是新上任的贵族是个极度仇视、厌恶阿斯蒂族人的男性,他虐打着生活在庄园中的阿斯蒂族人,包括安加斯。
安加斯尝试过反抗,后果是帮助他的那个人被直接打死。
贵族明白安加斯不惧死亡,但他会杀掉安加斯的同伴、或者,每一个帮助过安加斯的人。
他鞭打安加斯,想要强迫他臣服,要他下跪,安加斯始终没有。
十岁的时候,安加斯第一次接触到艾米莉亚,这个从珠宝中诞生的大小姐。
对方目睹了安加斯遭受刑罚的模样,吓到掉了银白色头发上的宝石发夹。但过了一阵,艾米莉亚又安静地跑了回来,还带着她的家人。
艾米莉亚用了她全部的零花钱,把安加斯“买”了回去。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艾米莉亚的确救了安加斯的生命,不然,在那一年,安加斯就有可能被鞭笞而亡。
安加斯厌恶被鞭打,厌恶肢体受到伤害,丛林中的野狼绝不允许被人伤害到身体。
但当他照顾长大、已经成长为少女的艾米莉亚第一次打他的时候,安加斯没有因此反抗。
他只是耐心地、耐心地对待对方,为大小姐洗去脚上的尘土,为她安排好每日的早中午餐,为她消灭掉那些有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人……
安加斯甘愿只为她一人驱使。
不过,作为回报,他需要得到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填满自己那一颗无法再压抑的心脏。
比如现在,艾米莉亚提起裙子,她美丽的银色头发全都散开,像温柔的月光。艾米莉亚的头发经常也是由安加斯来清洗、梳理,娇贵的大小姐,拥有十多种不同的护发产品,只有安加斯明白她喜欢按摩头部的力度和时间。
不会有人比安加斯更了解她,也不会有人会比安加斯更懂得如何让艾米莉亚开心。
“你不能骗我,”艾米莉亚仍旧有些迟疑,她垂眼,漂亮的紫色眼睛盯着安加斯受伤的手臂,“我会打死你。”
她语气很重:“你应该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不如,大小姐您先下去?”安加斯凝视着艾米莉亚的脸,他说,“或许,由我来掌握的话,您会稍微好一些。”
“才不要!”艾米莉亚一口否决,她骄傲地仰起脸,“这种事情而已,难道我不会吗?”
安加斯说:“我担心会伤害到您。”
这样说着,他动了动自己的右臂,让艾米莉亚看自己受伤的胳膊,满怀歉意地说:“可是我现在手臂受伤,可能没有办法及时扶住您——”
“难道你认为我会昏倒吗?”艾米莉亚高冷地提了提,“安加斯,你是在质疑我的身体状况吗?”
安加斯谦卑地说:“没有。”
艾米莉亚喜欢他这样的态度,推三阻四,就像是她在强迫对方。不过,就算是强迫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安加斯真的要扑过来她只会更生气。
艾米莉亚喜欢占据主导权,就算是让安加斯也能开心的事情,她也要自己占据上风。没有听说过谁会向自己的奴仆低头,既然她花钱买了安加斯,那对方就必须令她满意。
银白色的发垂下,蹭过安加斯的脸,他很沉静,任由艾米莉亚打量他随身携带的弯刀。艾米莉亚显而易见地表达出自己的不喜欢,她皱眉,嘟囔着:“真丑,简直像一个怪物。”
安加斯没有告诉高贵的大小姐。
他的确是个怪物,是一个具备狼族基因的怪物,这点特征不单单表现在他的伤口愈合能力以及体力和耐久力上,还有更强健的骨骼,更容易爆发的肌肉,血液,结,或者看上去和其他Alpha相同但又有着细微差距的刀上。
艾米莉亚说:“弯的好丑。”
她很嫌弃,但没有更多说什么。毕竟之前看到的知识都是教科书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就像蛋糕店宣传单上印刷的样品和实际的蛋糕总会有细微差别,艾米莉亚没有把刀顶向上和顶端壮大当作是不对劲,她真的只是以为是宣传单上蛋糕上的车厘子和实际蛋糕车厘子的大小区别。
艾米莉亚禁止安加斯伸手,她自己扶好,裙子犹如浇筑在蛋糕塔上的奶油,一层一层费力地落下。她有点退缩,想要移走,但安加斯伸手,触碰到真丝。
“大小姐,”安加斯关心地询问她,“您开始害怕了吗?”
艾米莉亚火冒三丈,大声:“闭嘴!”
艾米莉亚认为安加斯这句话简直是对她的侮辱,她,萨列里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害怕退缩?她连死都不怕,更何况只是一些痛。这个家伙,居然胆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艾米莉亚拍掉他的手,她气势汹汹地按住安加斯的肩膀,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他:“别小瞧我,安加斯,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我。”
这样说着,她一鼓作气,就像积攒了一口力气,用力跳远,下落。
混合着樱桃果肉顺着蛋糕塔蜿蜒,空气中有淡淡的红酒和铁锈的味道,秋天的天气干燥凉爽,小木屋中安静无声,除了刚才如折翼鸟的悲鸣。
安加斯伸手,触碰着艾米莉亚的脸颊。
艾米莉亚想要骂他,凝涩的声带阻止她发出声音,她转过脸,不想理安加斯,只皱眉:“你骗我了。”
安加斯摸到艾米莉亚的眼泪,高贵的大小姐因为他而落泪,这让狼的血液和因子急速燃烧,似乎能将整个房子烧掉。
他终于得偿所愿,哪怕只是浅尝辄止,也足以。
他的大小姐,他的艾米莉亚,他精心照顾的宝贝。
正如弯刀仅有端能入鞘,艾米莉亚尝试了几遍,不能驯化武器,她不擅长用刀,更何况是一柄超过认知的、不同的弯刀,她并没有从试图将刀彻底归鞘这种事情获得什么欣悦,反倒是闷声的蛮力入鞘伤害了珍贵的宝石刀鞘。
艾米莉亚不开心了,她立刻站起来,就要离开,也不顾地上星点的樱桃,她愤怒地说:“你这个大骗子,骗我,完全不好。”
安加斯用他完好的手及时抓住艾米莉亚的手臂,蛰伏的忠犬终于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属于狼的特质展现无遗,轻而易举地,他将艾米莉亚压在沙发上,伸手捂住艾米莉亚的唇,避免她呼喊其他人。
明显感受到冒犯,艾米莉亚愤怒到紫色的眼睛像是结了冰。
如果这时候安加斯松开她,她一定会亲手宰了安加斯,剁掉他的手,用鞭子抽烂他的背。
“大小姐,我没有骗您,”安加斯倾身,他安抚地触碰到明显遭到磨损的刀鞘,微微眯眼,温和地对艾米莉亚说,“要不要让我为您亲自演示?”
“就像之前一样,我确定会让您喜欢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