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拉已经拔出枪。
她笑着说:“阁下,请不要乱动,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不会手滑。”
凯撒没有动。
他就像一尊冷硬的石像,只有风将他衣摆吹动。
萝拉的视力已经完全适应光线,而她身后的车灯也猛然大开。
在意识到不对劲后,安加斯和其他几个成员从车上走下,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夜晚中分外清晰。
警察和保镖也已经下来了,默不作声地形成一个保护圈,密切保护凯撒。
他们将枪对准萝拉,萝拉的枪口对着凯撒,微微侧脸。
凯撒手中什么都没有,他有佩枪,没取。
萝拉黑洞洞的枪口径直瞄准凯撒的右臂,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凯撒紫色的、漂亮的、像宝石一样的眼睛。
他从微凉的夜风中判断出一切。
Alpha失去了他第一个永久标记的Oga。
对方不惜承担手术的痛苦和伤害,也要坚持抹除他留下的痕迹。
她甚至不在意、也不去想继续借着标记来继续靠近,就像已经完全放弃触碰他这一计划。
凯撒没有询问第二遍,仍旧看着萝拉:“我需要把安加斯带走。”
萝拉说:“不可能。”
“他背叛了萨列里,”凯撒说,“背叛了他的主人。”
萝拉笑了,有点苦恼地问凯撒:“可是,亲爱的凯撒先生,不是早就已经废弃奴隶制了吗?雇员离开雇主,应该不算背叛吧?”
凯撒说:“制造死亡假象、不告而别,是阿斯蒂族人的传统?”
萝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细微,属于安加斯。
她没有回头。
安加斯对凯撒说:“我会保证艾米莉亚的安全。”
凯撒盯着他:“我应该早发现你的心思。”
萝拉握着枪,鼻子不太舒服,她忍住想要继续打喷嚏的冲动,对着凯撒说:“阁下,现在协议已经达成,在那些可爱的志愿军回到她们家人身边前,您应该不希望再出现其他意外情况吧?”
凯撒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小萝拉?”
萝拉打了个喷嚏,手仍旧稳稳地拿着枪,指住凯撒,只是声音有些鼻音:“可能因为终于洗去标记了?”
轻描淡写、无所谓的一句话,轻盈到像是一朵羽毛,而凯撒看着萝拉,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准备掐死萝拉,或者立刻掏出枪在她额头上开一枪,从此以后,不许她再讲出这种话。
这种像是绵绵细针一样深深刺入骨髓中的话。
萝拉小声问安加斯:“看在我和艾米莉亚的珍贵友谊之上,等会要是凯撒打我,你能帮我挡枪吗?”
安加斯没说话,他抽出枪。
凯撒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妙,他冷冷睇着萝拉。
对于所有的Alpha来说,未经过商议,Oga就洗掉标记所造成的冲击,绝对不亚于伴侣隐瞒自己偷偷流掉小孩子。
这意味着对方毫不留情地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打碎契约,拒绝再度接触。
凯撒从保护圈中走出来,他对安加斯说:“我每天都会和艾米莉亚进行视频通话。”
萝拉另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向上:“那么,请您先预交额外电费和网费,阁下。”
凯撒看她一眼,低头从衣服中取出钱包,看也没有看,遥遥地丢给萝拉。
像捡到东西的小海獭,萝拉稳稳抓住。
钱包上面还有他的温度,以及淡淡的、属于凯撒的Alpha信息素味道,萝拉感官迟钝,离这样近只能嗅到一点点。
毫不避讳,萝拉当着众人的面,哗哗啦啦地翻了下凯撒钱包中的钱,满意地把纸币全都装进自己口袋中,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钱包,毫不留恋地扔给凯撒。
凯撒接住。
安加斯上前一步,和凯撒交涉关于释放这些偷渡者的问题,果不其然,凯撒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批偷渡者中还有两个未成年人,超过十四岁的将被送往青少年监狱,而不到十岁的那几个会被送到专门的社会福利院。
萝拉丝毫不意外。
凯撒不可能让他们把这些偷渡者带走,这涉及到法律……以及,萝拉能够预感到,今后的偷渡者,也将很难再赎回。
在谈判即将结束的时候,萝拉模仿着那些试图挑逗她的Alpha,冲着凯撒吹了声口哨,身份特殊,她第一个跳上回程的车子,本来想开过去溅凯撒一身泥土,想了想,还是不要如此密切地在死亡边缘试探,萝拉放弃这个念头,哼着歌开车离去。
她不清楚凯撒会和安加斯达成怎样的沟通,至少她再一次从凯撒眼底下成功溜走,萝拉对这个十分满意。
毕竟凯撒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她掐死。
这个大木头,凉石头。
邦邦硬到能够去砸开冰块的大铁锤。
萝拉在车中抬起头,透过干净澄澈的车玻璃,看到高高在上的一轮月光,好像没有什么温度。
月光漫漫,均匀安静地倾洒在被从外面锁住的阁楼上,艾米莉亚噙着眼泪,忍着不哭,小心翼翼地寻找棉布清理着自己的脚。
从出生就饱受宠爱、锦衣玉食的骄傲大小姐,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房间的木质地板,会出现翘钉子这种事情。
艾米莉亚完全不能相信,这个房间的木质地板居然有部分是用钉子敲进去的。
她光着脚下床,不幸地踩到能够划破她脚掌心的钉子上,一道鲜明的伤口裂开,鲜血呼呼啦啦地往外冒,疼到艾米莉亚忍不住掉了泪花儿,一瘸一拐地撕开干净的布、兑着干净的矿泉水一起清洗伤口。
与其说痛,更不如说是委屈。
艾米莉亚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她捂着脚心,坐在床上。
艾米莉亚不知道其他人质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确被暂时关押在这个房子里了,除了卧室,就是相连的一个茶室,说茶室也不准确,没有那么多精致的茶具,只有茶叶勉强算得上不错。书架上放着崭新的、连塑封都没有打开的书,点着艾米莉亚最喜欢的香薰。
但艾米莉亚仍旧不喜欢这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翻阅窗子逃跑,她现在睡的房间是四楼,如果小心点可以慢慢地翻窗、顺着房檐或者其他东西缓缓下到平地。
艾米莉亚接受过训练,这不是难事。
只是,外面有Alpha和Beta士兵的巡逻,艾米莉亚目前仍旧受到发热期的困扰,更加不可饶恕的是,安加斯居然在艾米莉亚的脚腕上佩戴了钢铁的脚铐,她连奔跑都做不到,更不要说翻阅围墙。
受到脚铐的困扰,艾米莉亚甚至不能自由地给自己受伤的脚心上药。这种行动处处受到制约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艾米莉亚想要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推下去。
安加斯在这时候打开了房门。
他嗅觉敏锐,或许阿斯蒂族人本身就是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刚刚迈入房间,安加斯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艾米莉亚面前,单膝跪在她面前:“大小姐。”
艾米莉亚不想理他。
“您受伤了吗?”
艾米莉亚转过脸:“关你什么事。”
她说不出更多粗鄙的话,对于安加斯最恶毒的指责就是“贱狗”,那也限于被安加斯彻底激怒的时候。
安加斯已经看到了艾米莉亚脚掌心的伤口,他很快明白了罪魁祸首是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的神情,心疼和内疚让他声音低下去:“对不起,大小姐,我没有照顾好您。”
艾米莉亚将脚缩回来,钢铁的镣铐触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叮咚声。她挺直脊背,不开心地说:“你该把这个东西去掉。”
安加斯没有回应,他翻出来药膏和棉签,仍旧保持着跪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姿势,仔细地给艾米莉亚的脚掌心上药。
艾米莉亚发誓,自己并没有和这个家伙说话的想法,一点儿也没有。
可是安加斯离得太近了,他需要确认刚才那枚钉子没有在艾米莉亚皮肤上留下锈迹或者其他脏东西,呼吸自然而然地落在艾米莉亚的脚掌心中,温热缓慢的撩拨,艾米莉亚克制着出口的声音,目光复杂地低头看安加斯的头发。
这个家伙……
安加斯说:“大小姐,为了确保您的安全,我不能解开脚铐,这也是规定。”
艾米莉亚不高兴地说:“那你晚上上我的时候为什么会解开?那个时候你把规定忘掉了吗?”
安加斯没想到高傲的大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抬头,讶然地看着艾米莉亚,温和地笑了:“对不起。”
艾米莉亚不喜欢他说这种话。
总是对不起,抱歉,大小姐。
安加斯总是这样礼貌,但是碰到她之后就变成了狰狞的野兽。
即使野兽大部分情况下是温驯无害的,正如现在正为她包扎的男性。
艾米莉亚不能理解他的背叛。
她以为对方会永远做自己的附属品,做自己最忠诚的仆人。
忠诚的仆人将伤口处残留的脏东西用棉签挑走,涂上止血和消炎的药物,然后,在艾米莉亚的视线中,他轻轻低头,将用昂贵指甲油涂出渐变水红的指甲和圆滚滚的趾含入口中。
艾米莉亚没有拒绝。
拒绝也没有办法,安加斯不再是百依百顺的仆人,他的反骨在这几天彻底暴露无遗。
当裙上束缚的丝带被触碰时,她也没动;安加斯自然而然地解开捆住右脚的钢铁脚铐,艾米莉亚仍旧用命令的语气告诉他:“不许太过分。”
安加斯握住她脚腕,轻轻吻脚背:“遵命,我的大小姐。”
这个时候,艾米莉亚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从童年时期就被关押在首相官邸中的萝拉,脚腕上佩戴着能够释放高强度电流的电子镣铐,一直长到成年。
艾米莉亚只是戴了几天普通脚铐就痛苦到想要杀人。
萝拉戴了十五年。
-
凯撒在返回首都后迎来了新的易感期折磨。
没有Oga。
他唯一的Oga已经接受消除手术,将和凯撒之间的联系彻底抛弃。
强有力的镇定药物会让凯撒头脑保持冷静,即使身体上遭受易感期的不适,但至少他能思维清晰地处理其他的事情。
繁忙的公务能够让凯撒短暂忘却被背叛的不悦,直到整个易感期结束,凯撒终于有了两个小时完整属于他的时间。
与此同时,关于萝拉当初接受手术的医院信息报告也成功送过来。
凯撒在晴朗的午后翻阅了萝拉亲笔写的手术申请信。
「Alpha具备严重心理缺陷,有暴力倾向,殴打客人」
「活差」
……
洗去标记原因。
「丧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