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被置换记忆的炮灰05

第二天一早,姜斐便带着季微出门了,一如既往地勾着他的手指。

季微习惯了她的动作,只跟在她身边安静的走着。

不知道她带着自己去哪儿,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心中仍回想着她昨夜说的“找到让他重新看见的方法”,除了几分不可置信,仍有沉沉的期待。

如今,姜斐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可是,当听见熟悉的钢琴曲、门口熟悉的电子机械声,嗅到与平民窟截然不同的冷雅淡香时,季微的脚步突然便停了下来,脸色微白,唇死死地抿着。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对这里却是不陌生的,以往,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的时候,曾经来过数次。

只是季微没有想到,姜斐带自己来的,竟然是顾氏财团名下的餐厅。

“季微?”察觉到他的脚步停了,姜斐转头疑惑地唤他。

季微喉咙紧缩着,挤出几个字:“这里是哪儿?”

“……”姜斐默了默,迟疑了下道,“一会儿我们进去就知道……”

“这是顾曦的餐厅!”季微厉声打断了她,因为用力嗓音有些嘶哑。

姜斐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季微闷咳一声,却如何也压不下心中的恼怒。

她要他信她,可她却带自己来到这里?

自从在铁皮屋住下后,季微从未出过门。

他害怕被人看见自己如今的废物模样。

可姜斐却故意带他到这个高档的餐厅,很可能会见到以往他从不看在眼中、如今却轻易被那些人瞧不起的人。

什么“帮他重新看见”,她分明在存心羞辱他,折磨他早已所剩无几的自尊。

“我先回去了。”季微甩开姜斐的手,便要转身。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骄矜的身形透着几分难堪的脆弱,头上的好感度也在若有似无地动着。

“季微。”她徐徐唤着他。

季微却理也没理,继续前行,脚步微有踉跄。

姜斐沉默片刻,再次幽幽开口:“你不想再看见了吗?”

季微脚步一顿。

姜斐笑了笑,朝他走了两步:“都来到这里了,你甘心半途而废吗?”

季微的表情有些许松动,只是双手仍紧攥着。

“季微,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姜斐缓步走到他身侧,这一次没有勾他的小指,而是将手嵌入他的掌心,用力握着,牵着他朝餐厅内走去,“你要信我。”

季微手指轻颤了下,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她朝里走去。

然而当走进餐厅,听见里面有片刻的死寂时,季微还是忍不住蜷了下手指。

姜斐将他的手攥的更紧了。

“这位小姐,季先生?”很快有服务员上来,神色平静,目光却不断地看向一旁的季微,扫向他的眼睛。

“有预约。”姜斐点点头,牵着季微一步步上了电梯。

身后的议论声紧随而至。

“那是季家的小少爷?”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还瞎了?”

“穿的也这么寒酸,如今还能到这种地方来……”

“未婚妻也和顾先生订了婚,只能找身边那种女人了……”

季微用力攥着姜斐的手,竭力克制着心头涌起的怒与辱。

直到电梯门徐徐合上,将那些人的议论声也都关在门外,季微才懈气般垂眸,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么在意旁人的看法?”姜斐突然开口,道的随意。

季微没有回话,只沉默几秒钟后问道:“你说的,让我能重新看到的方法是什么?”

只有能看见了,才能谈复仇,才能将自己失去的都拿回来。

不论是物,还是人。

姜斐扬了扬眉梢:“你听过‘义眼’吗?”

季微一愣。

义眼,如今最顶级一种类人体器官,与人受损的视觉神经链接后,将义眼覆在眼球上,由义眼直接在大脑成像,便能透过义眼看见这个世界。

且义眼的材质能溶于人体,在一年的保质期后,义眼也会无声亦无害地融入眼球。

季微张了张嘴:“你是说……”

姜斐颔首:“你的眼睛需要慢慢调理才能恢复,但我找到了一个正佩戴基因义眼的人,也许能帮到你。”

季微本昏暗的眼神亮了亮,这是否代表着,自己有立刻便能恢复光明的希望?

姜斐找到的人名叫付岩,原本是个医生,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去了左臂,便待业在家,偶尔做些私人接诊的工作。

姜斐扶着季微走进包厢时,付岩已经在那儿了。

嵌了义眼的右眼带着些许浅灰色,一只手臂撑在餐桌上,左臂空荡荡的。

见到二人,付岩微微欠身,礼貌道:“姜小姐。”

姜斐笑了笑:“付先生。”

付岩点点头看向季微:“就是这位先生?”

“是,”姜斐转头看了眼季微,“他的双眼在一起车祸后便看不到了,还请付先生帮忙看看。”

付岩没有推辞,起身走到季微跟前,拿过一个仪器,放出刺眼的光束照着季微的瞳孔,仔细察看着他的双眼。

不知多久他起身:“这位先生的情况,可以嵌入义眼的。”

季微的双眼颤动了下。

姜斐抓着季微的手也随之收紧,嗓音微扬,显而易见的雀跃:“付先生是说,若有义眼,他很快便能看见了?”

付岩闻言顿了顿,无奈地笑了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这义眼并非那么容易得到的。”

“那付先生的义眼……”

付岩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制作义眼的材质极为罕有,所以造价极高,以姜小姐和这位先生的能力……”

说着,他看了眼二人身上的衣裳,轻轻摇摇头。

季微原本因激动而轻颤的睫毛蓦地僵住,呼吸都如被冰住一样,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骤然凝结。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面不改色的拿出钱来。

可是如今,他用什么来买昂贵的义眼?

“钱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姜斐捏了捏季微的掌心,复又道:“还请付先生告知,哪里有义眼?”

季微一怔。

她刚刚极轻的力道捏着他的手掌,就像是在安慰。

而他的心,竟真的随之轻松了些许。

付岩看着女人固执的目光,叹了一口气:“有些富人会收藏各种类人体器官,以备不时之需,但这类富人多不差钱,没人肯卖,还有……”

“还有?”姜斐追问。

付岩声音轻了许多,默默吐出两个字:“黑市。”

“黑市……”姜斐呢喃。

“姜小姐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主意吧,”付岩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什么。”

“付先生这是何意?”

付岩看了眼一旁的季微,摇摇头便朝门口走。

“付先生……”姜斐还要追问,脚步顿了顿,转头凑近到季微耳畔轻声道,“等我。”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付岩似乎早便预料道姜斐会追出来,并未走远。

“付先生,您刚刚说的,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姜斐安静问道。

付岩无奈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得到义眼?”

姜斐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为了里面那个男人?”

“……”为了好感度。

这话姜斐自然不会说出口。

付岩却只当她默认了,叹息一声:“为了一年的光明,我失去了这只左臂。在黑市。”

姜斐诧异。

付岩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楼上。

季微仍坐在餐厅的包厢中,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姜斐说话间的温热。

可他的心却一片冰冷。

黑市,是没有规则、无视法律的地方,那里的阴暗远令人闻之色变。

刚刚那个男人那番话,无疑断了最后的希望。

他注定,还是一个瞎子。

门外一阵脚步声。

季微垂眸,姜斐回来了吧?

可很快他在心中否认了这一猜测,不是姜斐,门外的脚步声足有二三人之多。

他正要细思,包厢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伴随而来的是嘲讽的笑声:“季少爷难得来一趟,怎么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呢?”

季微身躯微紧,指尖颤了下。

这声音,分明是曾经与他不和的那些纨绔。

季微摸索着扶着餐桌便要起身,肩膀却被人用力压了一下:“季少爷别着急走啊,算算我们也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周围几人哄笑开来,一人道:“你还敢碰他?他身上的衣服不定有什么病毒呢。”

那人嘲讽一笑,在季微的肩膀上擦了擦手:“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季少爷呢?季少爷可是高高在上的季家独子啊……”

“放手。”季微猛地打断他,嗓音阴冷。

那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听季少爷的。”

说完真的将手放开了。

季微死死抿着唇,站起身,循着来时的记忆朝门口走去。

方才那人却突然伸出一只脚来,绊在季微离开的路上。

季微“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身影狼狈。

周围几人诧异地看了眼地上的男人,竟真的摔倒了,而后纷纷大笑出声。

“季少爷,你走路怎么不看路?专往我的脚上踩呢?”那人微微俯身,凑到季微跟前,压着他想要起身的肩膀,而后讽笑道,“我忘了,咱们季少爷如今就是个瞎子……”

几人再次哄笑出声。

季微仍倒在地上,肩上的手用尽全力将他往地上压,压到了尘埃里。

从未有过的自卑与低微。

季微死死攥着拳,唇紧抿着,脸色近乎苍白。

却在此时。

“你们在做什么?”清脆而愤怒的女声蓦地从门外传来。

甚至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压着季微那人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继而下巴被人用力砸了一拳,他的身子竟然被这一拳打的连连后退好几步。

“你没事吧?”姜斐飞快上前扶起季微。

季微没有说话。

反而是对面几人在最初的错愕后笑得越发嚣张:“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顾先生从垃圾堆带出来的女人啊。你们一个被顾先生抛弃,一个被林小姐抛弃,还真是绝配。”

“季少爷,你如今只能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了?这种人身上可是有病毒的!”

“不对,季少爷也好不到哪儿去!”

“哈哈哈哈哈……”

令人作呕的笑声充斥着整间包厢。

姜斐的神色淡淡的,下秒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季微的手。

他的指尖正在细微地轻颤着。

姜斐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热温暖着他冰凉的指尖。

季微手一僵。

“信我吗?”姜斐的声音传来,很平静,却带着安人心的力量。

季微抿着唇,神色木然。

姜斐松开季微的手,朝那几人走了几步:“你们刚刚说……”

余下的话,季微再听不进去了,唇动了动,指尖朝前伸了伸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最终抓了个空,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知多久,姜斐已经和那些人打了起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嘈杂的动静。

有人倒在地上,有人在哀嚎。

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一道身影一直挡在自己面前,将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挡住了。

不知多久,季微只感觉一只温热的手钻入自己的掌心,而后紧紧攥住了他。

熟悉的触感。

季微几乎下意识地回握住。

“跑。”姜斐带着些急促呼吸的声音响起。

而后,季微便被她拉着奔跑起来。

大都市总是多雨的。

刚跑出餐厅,季微便感觉有雨丝拂面,微凉的风似乎将方才在餐厅的一切憋闷全都带走了。

姜斐的手始终紧紧牵着他,没有放松分毫。

最初,季微是被她牵着跑着,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便变了,他顺从着手中那只纤细的手的力道,安静地朝前奔跑着。

从没有这样跑过,仿佛一切烦扰都不用再考虑了。

前所未有地轻松。

没有出事前沉重的责任,也没有出事后始终压在心底的复仇,更没有得知“义眼”无望的绝望。

他只是他。

季微不觉顺着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看去,又看向姜斐的方向,哪怕看不见,却突然很想看看。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姜斐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把,把他们甩掉了。”

季微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却只是站在那里,神色仍怔忡着。

“季微?”姜斐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季微回过神来,神情不解。

姜斐却突然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的笑,只听声音都格外清甜。

季微顿了顿,唇角不觉也跟着弯了弯。

这种感觉,很新奇。

两个人面对面傻笑着。

“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一定能看见我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姜斐笑眯眯道,事实上,何止鼻青脸肿,“尤其是嘲讽你的那个,怕是他父母都不认识……”

姜斐的话并没有说完,只因季微伸手,摸索到了她的脸颊。

这段时日在忙碌的缘故,他的掌心也多了一层薄茧,苍白的指尖近乎透明,摩挲着她的鼻子眉眼。

“季微?”姜斐的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季微陡然惊醒,忙将手收了回来。

刚刚,他竟然想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曾经只在宴会上轻描淡写地扫过一眼,从未认真地看过她。

然而下秒,季微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沉。

季微愣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姜斐撑着他的胸口,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季微的唇上吻了一口。

蜻蜓点水的一吻,飞快地便结束了。

季微僵在原地,唇上一片酥麻,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反应。

只感觉自己的耳膜在飞快的鼓动着,胸口有什么在乱撞。

一直以来,他和染染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这样的亲昵。

这算是……吻?

季微好感度:30.

姜斐看了眼他的头顶,见他始终呆愣,徐徐问道:“初吻?”

“……”季微不语。

姜斐皱了皱眉:“季微?”

季微依旧没有反应。

姜斐无奈,上前勾着他的手指,如来时一般沿着回去的路走着。

直到回到平民窟那间熟悉的铁皮屋前,姜斐刚验证好指纹,门应声打开。

季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刚刚,是染染的记忆作祟吗?”

姜斐一愣,转头看着他:“什么?”

季微垂眸,睫毛微颤了下,又一次平静道:“刚刚,是因为染染的记忆,你才会突然那样吧?”

姜斐关上门:“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季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姜斐却“噗”的一声笑了起来,而后笑意渐敛,凉声道:“没错。”

说完,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季微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手指紧攥了下,继而松开。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答案?

季微转身,熟练地走进厨房,准备晚餐。

只是直到做好,姜斐都没有从房间出来。

季微安静地坐在狭窄的餐桌一角等待着,心中却莫名的别扭。

以往早已习惯了对面有人在懒懒地说着什么,或是嫌弃地说他做的饭好吃,心情好了便会说一句“还不错”。

此刻,却一片死寂无声。

他抬头朝隔间的方向“望”去,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一片沉寂。

季微攥了攥手中的汤匙,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可义眼的事再次钻入脑海。

一无所获的一天。

季微垂眸,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眼睛。

他只能等着或是有用或是无用的药物,等着或许有一天会突然见到一点光,或许一辈子蜷缩在一片黑暗里。

季微最终将眼前的碗筷推开,起身回到沙发上,只是自暴自弃地坐在那儿。

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梦里,好像有人轻抚着他的脸颊,而后是一声声的呢喃声:“季微,我是姜斐。”

季微紧皱眉头,只觉得这个声音在梦里都不放过自己。

可等他睁开眼睛时,声音瞬间消失。

季微摸了摸一旁的盲人手表,早上了。

他缓缓起身去了厨房,却没想到,姜斐的这一气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

备好早餐时,姜斐始终没有走出房门,更没有每天早晨,那个带着些沙哑与慵懒的“早”。

季微皱眉,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半点动静,终起身,第一次走进她的隔间。

三步。

从房门口,到她的床。

他和她之间,是三步的距离。

季微站在床边:“姜斐,用早餐。”

“……”无人回应。

季微一顿,心中莫名慌了,忙伸手触摸,却只摸到一个小巧的录音笔。

“早。”

“有事外出,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因为个人身体原因断更了一天。

今天补上一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