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小路葵是带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的后背濡湿,大口地喘着气,视线扫过四周。
宽敞和室内简约的布置没有一点改变,前些日子摘下的春花却已经凋零。她伸手,下意识地向枕头底下摸去。
……
药研还在。
金发的少女松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
还活着——这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重生换代是那些受信徒们供奉的神明拥有的特权,而她那些留在现代的屈指可数的信徒们理应早就遗忘了她的名字。
记得她的信徒……是谁呢?
绫小路葵皱起眉,开始回忆自己每一个坑蒙拐骗的经历。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思路就被障门拉开的声音打断了。
“你醒了。”
里梅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疑惑和惊讶的口吻,他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然后平稳地将茶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毒药。”他说。
茶水上深绿色的茶梗浮浮沉沉,绫小路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我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
她轻轻地抿了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宿傩把我拎回来的?”她问。
里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宿傩大人才不会干那种多余的事。”
哦,那就是里梅把她捡回来的了。
绫小路虚假地热泪盈眶:“果然,我就我们之间还是存在革命友情的,老……不,好朋友。”
里梅看上去已经懒得纠正她的称呼了,他只是在听到“友情”这个词后嫌弃地皱了皱眉,然后露出了一脸“你别过来”的表情。
绫小路并不计较这些,她低头看向晃看涟漪的茶面,脑中却忽然浮现出某双异色的眼睛。
“那真人呢?”她问着,还不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孩子,大概这么高。”
“不知道。”里梅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告诉她答案,但也许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的缘故,少年顿了顿,没过一会又没好气地开口说道,“大概躲在哪个地方,昨天在院子里见过。”
……这孩子真的很会看眼色绝地求生啊。
绫小路葵这么感慨着,却忽然听见里梅的提问。
“你们是什么关系?”里梅问道,目光触及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后又别扭地加上一句,“我听到他称呼你为母亲。”
空旷的郊外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当里梅拎着浑身是血的少女打算回去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身影却窜了出来。
他身上诅咒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宿傩大人的咒力波动。里梅花了两秒才得出了那是个人类小孩的结论——脏兮兮的,看上去弱小得不行,连脸上混着泥土的伤口都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但是他却称呼这个女人为“母亲”。
“比如刚破壳的小鸡仔会把第一个看见的人当成母亲一样?”
“……”
“其实只是随便捡的而已,大概是他的什么恶趣味吧。”
里梅一句话也不信。
绫小路葵看穿了他的想法,表情突然变得沧桑:“你不信也没用,他还管两面宿傩叫父亲呢。”
里梅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一顿,他秀气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看向面前少女的眼神和注视着丑陋的妖怪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还是谢谢你。”
里梅听到她说道。
“……什么?”
“把我捡回来之类的,还帮我换了个衣服。”
里梅罕见地沉默了,他抿着唇,神色中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绫小路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不能是宿傩帮我换的吧?”
里梅还是没说话。
绫小路葵震惊了,她呆坐在原地,像一座饱受风霜摧残的石膏像。
里梅缓慢地别过脸去:“别想多了,你在宿傩大人眼里和食物没什么差别。”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但两面宿傩那傻狗一定动了什么手脚。
从震惊中恢复的少女就像回忆起什么似的,她迅速地撩起了袖子,目光触及手腕处的黑色咒纹。
和当时缠绕住整只手臂禁锢她行动的不同,诡异的黑色咒纹此时缩小了许多,看上去像一朵小小的梅花,绽开在她原本用石头割破手腕的地方。
绫小路开始当着里梅的面再次尝试打开去往高天原的通道——
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没发生。
她被困在这里了。
意识到这点的绫小路葵迅速站起身,她径直从不明所以的里梅身边走过,刻意将脚步踩得咚咚作响。
“宿傩!你给我出来!宿傩!”
之前在两面宿傩面前苟着是害怕被他杀死后不能重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虽然还是打不过,大概也逃不走,但能重生就意味着她能无数次“回档重来”。
大不了她骂一句他傻狗他杀她一次,这口他算计她这么久的恶气不出不行。
少女愤怒的呼喊声伴随着一间一间和室被蛮力打开的声音,她从西边找到了东边,排除两面宿傩去睡马厩的可能性,绫小路葵得出了两面宿傩出去找乐子了的结论。
……
找乐子好啊。
绫小路葵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两面宿傩不在,里梅打不过她,这不是她逃跑的好时机吗?
这灾祸谁爱除谁除,她是救不了了。
“你想逃跑?”
在她回到房间的时候,里梅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他抬头看她一眼,只一瞬就得出了结论。
“别白费力气了。”里梅冷淡地说道,“那道咒纹联系着宿傩大人,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宿傩大人可以直接通过你身上的咒纹去到你去的地方。”里梅没有要给她解释咒术原理的打算,他只是将地上的茶杯收起,缓慢地站起了身,“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可以等宿傩大人回来后问他。”
有问题。她问题可大了。
她和两面宿傩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他算计她这么久?
绫小路葵痛苦到以头抢地,脑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两面宿傩杀掉她的那一幕。
【“加把劲,要是活不过来的话我可就把你的刀给宰了啊。”】
不,不对。
就算两面宿傩变态到一眼能看出她的刀是有刀灵的刀,他是怎么知道她有活过来的可能的?
难道是那些被两面宿傩杀过的神现在已经完成了换代的原因?
绫小路葵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她看着里梅走开,向后仰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天花板上的草格一深一浅,庭院中的日光落进,隐约还可以看到扇着翅膀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小虫。
要是当初有人告诉她两面宿傩是这么危险的人物的话,她就不会接这么危险的委托。
不接这样的委托,她现在就是快乐地蹦蹦跳跳的小虫。
但她估计是完了。
除非两面宿傩的仇家们突然团结一致,早点送他去黄泉旅游。
啊,索性她那位忠实的信徒不要再信奉她好了,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再被两面宿傩精神折磨。
可那样的话她的本丸就得移交给下一任审神者。
希望下一任审神者是个好人,不要嫌弃她这一届太过贫穷而让她的宝贝刀刀们出去打工。
……好像不对,时间溯行军没了,审神者应该也不招了。
可恶,那她的本丸不就没人接管了吗?
绫小路葵悲哀地发现,她的快乐之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啊——”她尖叫了一声,把枕头蒙到了脸上,“能不能天降陨石把那家伙砸死啊——”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惊起了停在花瓣上的蜻蜓,它扇着翅膀,在飞过檐廊时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了两半。
“很有精神啊。”
两面宿傩的声音就像恐怖的魔咒,绫小路葵吓得一抖,她试探着将蒙住脸的枕头下移,却又在目光对上两面宿傩的眼睛时移了回去。
拒绝接受事实。
“没什么想说的?”两面宿傩倒也不介意她的行为,他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反而在她身边靠着木门屈腿坐下。
“说了你不是又得杀我一次。”她的声音透过柔软的枕头,显得有些闷闷的。
两面宿傩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鼻音:“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绫小路葵那本来被残忍的现实击败的怒气就上来了。
“魔鬼!变态!”
她骂着骂着,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激动之下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两面宿傩还没动手,绫小路葵先被自己疼哭了。
她含着一口血,想吐出来又觉得不太雅观,强忍着吞下去后又更想哭了。
“现在倒是不玩那无聊的游戏了?”两面宿傩欣赏着她的表情,语气愉悦地说道。
绫小路葵不想理他。
她怀念她的冰淇淋,红豆饼,还有侦探社那个倒霉侦探的鲷鱼烧。
“啧,哭什么。”两面宿傩皱眉,单手捏住了她的脸,“你很喜欢哭?”
他的动作就和他本人一样毫无温柔可言,力度之大让绫小路葵一度觉得自己的下颌骨要被他捏碎了。
“张嘴。”两面宿傩说。
绫小路葵看他一眼,无声地在脑海中把他祖宗问候了个遍。
“女人还真是麻烦。”
这已经是两面宿傩第二次这么说她了,他估计又要拿什么东西威胁她了。
呵,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妥协了。
而就在绫小路葵这么在心中下定决心的时候,两面宿傩的脸却在她的眼前突然放大。
少女下意识地睁大了眼,她想要向后仰些拉开距离,可两面宿傩却按着她的后背,将她压向自己,不允许有丝毫的动弹。
那完全算不上个吻。
绫小路葵只感到犬齿擦过她的嘴唇,两面宿傩捏着她下颌的手一用力,她便在剧痛之下张开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确像是里梅口中那被炙烤完成,送来给两面宿傩进食的羊排。
两面宿傩很快就松开了她,重新汲取了空气的绫小路立即开始在脑中搜索骂他的词汇。
但还没等她骂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嘴里的伤口不见了的事实。
刚杀了她一次的两面宿傩对她用了反转术式?
他有病?
“看来你还没发现啊。”两面宿傩说。
发现……除了她手上的咒纹外,难道还有什……
绫小路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她抬起的手按在了胸口,而原本应该因气愤剧烈跳动的心脏此时却没有一点的起伏。
不,或许应该说她的心脏不见了更为准确。
在她呆滞的表情里,两面宿傩将她在吉原时摘下的发簪重新插回了她的头上。
他露出了恶劣又玩味的笑,无比残忍地宣布了事实。
“你是我的东西了。”两面宿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