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寒重,营帐撩开的帘子慢慢合上,哪里还有韩美人的身影。
灯架旁,卫刹拿着拨镫棒,挑着灯芯。
颀长的身影映在营帐上,烛光明明灭灭,一如他晦暗不明的眸子,眸光幽深似潭。
“主上,趁着沈芙汐还没去见小皇帝,可要……”
狄奈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其意再明显不过。
卫刹忽停动作,箭矢般的目光看过去,神情阴鸷,让人不寒而栗,“你想杀了她?”
不是询问,倒像是质问。
狄奈汗流浃背了,连连摇头。
他哪敢擅作主张呀。
更不敢随便杀了主上留下的人。
卫刹神色缓和些许,敛了目光,饶有兴致地挑灯。
狄奈看着主上的背影,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主上还什么都没做,小皇帝便气急败坏,自乱阵脚了,将来只会越发忍不住。”
卫刹淡声说道:“他素来沉不住气。”
他将塌下去的灯芯拔起来,光线顿时亮了几分,吩咐道:“看住沈芙汐,明日还有场大戏等着她赏。”
话毕,他用拨镫棒将那刚拔起来的灯芯,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火苗熄灭。
沈芙汐。
三字从卫刹口中缓缓说出,竟生出种不一样的感觉,他耳畔不知不觉间回响那阵声音。
“没有父兄帮扶,卑微的罪臣之女,我一样能轻轻松松大出风头。”
她确实做到了,在所有人面前崭露头角,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耀眼夺目。
卫刹紧绷的唇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
翌日,未等萧洵将毒杀卫刹的命令悄悄传给沈芙汐,她便被一名宫婢叫去了妃嫔营帐。
娘娘们的营帐在营地的最里面,沈芙汐跟在宫女的身后,也不知这韩美人为何突然要见她,两人素来没有交集。
据说这位娘娘是萧洵下江南游玩时,从江南带回来的韩姓女子,被封了美人,恩宠万千。萧洵喜好美色,自登基以来,后宫佳丽无数,但是新旧嫔妃里,还是韩美人最合他的心意。
沈芙汐没见过韩美人,单听传闻,想必她生得极美,有着倾国倾城之姿。
沈芙汐被宫女领入营帐。
营帐中独有一人,只见一女子靠着引枕侧躺在榻上,腰身纤细,红色衣裙上绣着艳丽的牡丹花,柔荑摇着团扇,连翘起来的三根纤纤玉指都显得分外妖娆。
妩媚娇俏,是男子喜欢的模样,难怪能在萧洵身边承恩许久。
沈芙汐福身行礼,“参见美人。”
“起来吧。”
韩美人冲她笑了笑,软软的声音娇滴滴的,却不失妩媚,好似江南水乡的一泓春水。
旁边的宫女搭了把手,韩美人扶着,缓缓起身。
她没穿鞋,赤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朝沈芙汐走来,脚趾甲染了艳丽的丹蔻,腰肢随着步子小幅度扭了起来,盈盈身姿,风情万种。
“沈姑娘,沈参政家的千金,长得真好看,”韩美人赤足围着沈芙汐走了一圈,慢慢停下脚步,轻摇团扇,看着那张极美的脸,“螓首蛾眉,媚眼生波,丝毫不比本宫差。”
韩美人伸手,纤指指背拂过沈芙汐的面庞,微微抬起她的下颌,“姑娘玉骨冰姿,若是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以后,得了陛下的青睐,那还得了?往后本宫怕是地位不保。”
沈芙汐微愣,她竟知晓萧洵的计划?
韩美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而牵起她的手,领着她经过一面屏风,最后停在角落的帘子后面。
有屏风遮挡,又有角落的帘子,是极好的藏身之处。
韩美人将沈芙汐安置在帘子后面,忽然抬手,指腹落在她的红唇。、
“嘘,别出声,否则待会儿本宫也保不了你。”
轻按了一下她的唇,韩美人松开手,摇了摇团扇,留个沈芙汐一个暗示的眼神,转身往外面去。
沈芙汐一时间不明白韩美人这是何意,若是韩美人怕被她抢了风头,暗地里将她处置了就好,毕竟她如今身份低微,谁都能踩一脚。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传入营帐,沈芙汐往角落里站了站,借帘子挡住身子。
“参见陛下。”
韩美人迎了过去接驾,声音酥酥的,撩人心弦,尤其是红色裙摆下那双赤足,惹得人心旌摇曳。
萧洵扶她起身,顺势揽住她的腰,将美人揽进怀中,往榻边去。
营帐里的宫娥自觉退了出去。
韩美人软绵绵地依靠在萧洵的怀中,明黄色的龙靴上一双赤足轻放,她伸手,纤指拂过萧洵的眉,“陛下今日憔悴了,是昨日因卫刹坏了心情,没休息好么?”
不提还好,一提起,萧洵气得发狠。
“臣妾倒有一计,愿替陛下分忧。”
萧洵捉住美人的纤手,“爱妃有何计策?”
韩美人:“沈芙汐,其父沈楠官拜参知政事。沈楠身居高位,却一时糊涂借推行新政,行贪墨之便,着实令人可恨。听闻沈楠不止一次参过卫刹,两家水火不容,陛下不如将沈楠贪墨一事,扔在卫刹身上——若非卫刹揭发,再推波助澜,陛下不会早早给沈楠定了罪,沈芙汐也不会落魄至此。如此一来,沈芙汐怎会不恨卫刹?陛下派她下毒,她也势必会不遗余力。”
“朕怎么没想到!”萧洵茅塞顿开,轻啄她唇,“美人真是朕的解语花,聪慧可人。”
韩美人指腹抵着他唇,眼眸含羞,“陛下,白日不可。”
欲拒还迎的模样,最让萧洵心痒,他低头一亲芳泽。
韩美人像只乖顺的猫,窝在萧洵的怀中,“不过陛下,臣妾听闻沈楠一心为民,鲜少收官员的礼物,怎会被爆出贪墨一事?好生奇怪。”
萧洵早被怀里的人勾去了魂,哪还想着其他,况且他正愁没处将气撒出去,便借此说了起来,“这老东西,他活该!整日在朕耳边叽叽喳喳,那日朕纳了位才人,他便又来劝谏,说朕不该贪图美色,荒废政务,朕荒废了吗?朕日/日都在批折子!”
“沈楠不是在推行变法吗,朕便让他在他的变法上栽个大跟头,臭名昭著。这参知政事的位置,没有他沈楠,一样行。”
“原是这样,陛下圣明。”韩美人挽着萧洵的脖子,贴着他的颈,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陛下日夜操劳,整日宿在养心殿,那才叫勤政么?臣妾都嫌陛下陪臣妾的时间少了呢。”
萧洵欲和美人亲昵,韩美人将他推搡开,娇滴滴看着他,“陛下,臣妾想学射箭。陛下带臣妾去围场,教教臣妾,好不好?”
这百媚千娇的模样,看得萧洵心都酥了,自是没有拒绝,带她离开营帐,往围场去,手把手教她。
营帐中寂静无声,只余下浓郁的脂粉味道。
很久之后,沈芙汐才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她走着走着,便笑了,气笑了。
爹爹确实是被诬陷的,幕后之人高高在上,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她竟还奢望窃得卫刹的兵符,换来一次重审旧案的机会。
沈芙汐被领她来的宫婢带出营帐,四周无人,她独自往回走,眼里充满了恨意。还没等她走到卫刹的营帐,突然有个蹴鞠朝她来,她猝不及防,被蹴鞠砸中肩头,跌倒在地。
沈芙汐低头捂着被蹴鞠砸疼的肩膀,一抬头才发现姚玉琼站在很远的对面,那副挑衅的神情仿佛是在报昨日之仇。
显然,这蹴鞠是姚玉琼砸过来的。
沈芙汐不知怎么就哭了出来,泪珠儿不受控制,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她的手背上。
滚烫。
忽然,一只大掌映入她的眼帘,水雾模糊的视线中,手指修长,略带薄茧。
芙汐抬头,眼睫垂泪,泪眼模糊中看见熟悉的身影——
是卫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