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贵女一时间都挑不出错的词,竟然被一位蒙了面纱的姑娘贬成了俗气之作,难免引起一阵哗然,在场众人纷纷投去目光。
姚玉琼自然听出了沈芙汐的声音,也一眼就认出了月白面纱下的那张脸,她适才还有几分谦逊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就连隐藏在眼底的得意洋洋,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尤其沈芙汐朝她看过来时,姚玉琼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沈芙汐定是来挑事的,让她难堪,报了之前的羞辱。
姚玉琼衣袖里的手用力攥成拳头,凭生出来的恨意渐渐爬上心头,可偏偏她需在诸位贵女们面前努力维持温婉大方的形象。
一名贵女问道:“这位姑娘有何高见?”
适才便是她对姚玉琼的诗连连称赞。
沈芙汐平素鲜少出府,虽参加过一些宴会,但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众人面前露面了,如今她又戴了面纱,将容颜遮住,一些与她有几面之缘的贵女们自然是没有立即认出来,只是觉她的声音略微耳熟,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沈芙汐缓缓停下脚步,已然来到姚玉琼的跟前,她理了理桃夭色披帛,看向那位贵女,从容不迫说道:“高见不敢谈,只是觉得姚二姑娘的词,与她所描绘的景不搭,忽生感慨罢了。”
沈芙汐回头,眉眼清冷,压下了与身俱来的妩媚,凌厉清冷的气质,给人一种距离感,“姚二姑娘,不妨听我细细说来。”
沈芙汐淡淡开口,骨子里透出不屈、压抑已久的仇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她逐字逐句指出姚玉琼诗文的欠缺,不委婉不含蓄,一针见血,仿佛将词句化成了巴掌,狠狠甩在姚玉琼的脸上。
此前还在质疑沈芙汐的几名贵女频频点头,确实觉得她改到了点子上,意境更上一层楼。
唯有姚玉琼,脸上好生精彩,跟画师手里的调色盘一样。
沈芙汐不仅将姚玉琼的诗文改了,而且就同样的意境赋诗一首,完完全全将姚玉琼比了下去。
围看的贵女们拍手称好,后者确确实实比姚玉琼那诗更胜一筹。
短短片刻功夫,风头都转向了沈芙汐。
对此,沈芙汐也没有虚伪的谦逊,大大方方接受了,她看了眼姚玉琼。
明是恨她,却偏偏忍着不发作,故作一副温婉大气,忍得牙都快咬碎了吧。
沈芙汐冷冷略过目光,素手拎着裙裾,来到一架古琴边。
“姑娘,可否借琴一用,容我弹奏一曲?”她问道。
那先前弹琴的姑娘认出了沈芙汐,眼中露出欣喜,像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她忍住欣喜激动,说道:“自是可以,姑娘请便。”
此乃楚国公的嫡女,虞颢,沈芙汐的手帕交。
虞颢又道:“适才我忽想了一句,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沈芙汐知她意思,“姑娘请讲。”
虞颢娓娓道来,语速慢了几分,“春野青青柳色新,月满梢头,对饮独酌灯如昼。”
这词不算好词,但沈芙汐一下便听出了好友的弦外之音,她默了片刻,做戏地指点一番。
沈芙汐终于落座,不疾不徐地缠上护甲。
她拨弄几声琴弦,调了调音,这才慢慢弹琴。
和煦的春风吹动女子的面纱,发丝随风飘扬,她低头抚琴,纤白长指弹出来的弦音汇成曲子,是首难度极大的古曲。
“这曲子……”
虞颢惊讶,将话引了出来,“这曲子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连我家也只有前面一小部分的谱子。”
有人细听之后,附和道:“好像是广陵散!”
已进曲子高/潮,沈芙汐长指翻飞,快速拨弹,曲风似金戈铁马,暗含杀气,将气氛推至顶峰,众人屏气凝神,不知不觉间被带入曲中,身临其境。
一曲毕,沈芙汐抬手,掌心平平放于琴弦,待琴弦静下来。她缓缓抬头,漫不经心看了眼姚玉琼,眼神如这广陵散曲杀气四溢。
众人还没从曲子中缓过神来,半晌后才有了动静。
“好!”
虞颢带头,拍手称好,一时间贵女们纷纷附和,赞颂如云。
沈芙汐独占风头,风光无限。
蓝衣贵女问道:“姑娘擅诗文,又精通音律,不知是哪位勋爵的千金?可否让我们一睹真容?”
沈芙汐摇头,自是不会将面纱取下,她起身,“恕我不便透露。”
“方才误入诸位的游玩,冒昧唐突。我还有事,便不打扰诸位姑娘了。”她颔首致歉,就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忽听有人开口。
“姑娘的声音好生熟悉,我们之前见过,对吧?”
闻言,姚玉琼忽而上前,有些激动,“我也觉得姑娘的声音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捏着锦帕,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试探问道:“沈姐姐,是你吗?芙汐姐姐?”
此话一处,有人惊异,望了过去,“沈芙汐?被抄家流放了的沈参知家的沈芙汐?她……她不是贬成……”
奴婢两字没说出口。
姚玉琼:“沈姐姐,这段日子你去了何处?可莫要为了身份,做了傻事。”
沈芙汐这身华丽,全然不像是奴婢该穿的,姚玉琼故意将话引出,让人浮想联翩,她有些惋惜,昨晚见过沈芙汐的那几名贵女不在此处,否则定相当精彩。
转眼间,那些夸赞的眼神,变了味道。
“沈芙汐?”
虞颢忽而笑出声来,看了姚玉琼一眼,“姚二姑娘,你莫不是听错了?阿芙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论与阿芙的关系,诸位谁能比得过我?人的音色千千万万,有相似之处,并不罕见,”虞颢看向戴了面纱的碧裙女子,“这位姑娘的音色与阿芙有些相似,但不是她。”
众人一听,似乎是和这个道理,疑虑便慢慢打消了。
“那想必是我误认了。”姚玉琼扯了个笑容,衣袖里的手指甲都快要将虎口掐出血来了。
沈芙汐浅浅一笑,离开此处,姚玉琼看着那抹碧色背影,很难咽下这口气。
一阵插曲过后,气氛虽已经回到最初,但是有珠玉在前,所有人都甚赞沈芙汐,自是忽略了姚玉琼。
姚玉琼如鲠在喉,待在这里也没意思,扯了个借口离开。
姚玉琼在围场中寻沈芙汐,本以为在这偌大的围场中,她要寻很久才能将人寻到,哪知沈芙汐似乎是知道她会来一样,在远方等着她。
僻静的地方,没有人,沈芙汐戴了面纱,悠闲地坐在蒲团上,品茶。
“坐啊。”沈芙汐看眼旁边的蒲团,声音淡淡的,但周神却散发着一股寒气,“你我姐妹一场,不必拘束。”
沈芙汐揭开面纱,低头嗅了嗅茶,轻呷一口,慢品,“今年的新茶还没出来,这去年的旧茶倒也将就,茶香四溢。你也来尝尝。”
姚玉琼站在她身侧,眼底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质问道:“沈芙汐,你究竟想作甚?”
“想做甚?”
沈芙汐幽幽说道,她搁下茶杯,眼皮漫不经心一掀,扫了眼有些气急败坏的姚玉琼,“没有父兄帮扶,卑微的罪臣之女,我一样能轻轻松松大出风头。”
“姚二姑娘,你这次想怎么抢?”
姚玉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得牙痒痒,当时怎么就没有下狠手,若是下了狠手,此刻她哪里还能在面前挑衅。
这样的沈芙汐,姚玉琼感到陌生,她莫名生寒,但仍维持脸上的得意,凭什么众人都要围着沈芙汐转?凭什么只有沈芙汐不在了,那风头才能轮得到她?
嫉妒将姚玉琼笼罩,她恶狠狠威胁道:“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我手上。”
沈芙汐低头一笑,这段时间与卫刹相处多了,她将那肃杀的气息学得惟妙惟肖。
沈芙汐慢条斯理地桌上拿起匕首,姚玉琼见状诚惶诚恐,此时还在故作镇定,但声音却在发颤,“你想干什么?这是围场,你别乱来。”
沈芙汐手中拿着匕首,不急不慢起身,忽然猛地拉住姚玉琼的手,让人猝不及防。姚玉琼心惊胆战,尤其是那锋利的匕首抵着她脖子的时候,她吓得脸色煞白,得意之色全然消失。
冰凉的匕首抵着柔软的颈肉,沈芙汐面色平静,冷声说道:“杀了你,又如何?”
女子身形纤瘦,在风中如一柳竹条般坚韧。
沈芙汐眸似利箭,“姚二姑娘动辄打骂鞭笞,辱我尊严,杀我婢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出自你之手?”
姚玉琼的身子都快抖成了筛子,大气也不敢喘。
沈芙汐朱红的唇微扬,“但是现在出手,太便宜你了。”
一抹红唇艳丽妩媚,可说出的话,却犹如蛇蝎美人。
匕首慢慢滑过姚玉琼的脖子,这提心吊胆的心情,也该轮到她来受了。
沈芙汐眼底满是恨意,松开她的时候,姚玉琼额鬓出了层冷汗,软着腿转身,忙不迭离开这里。
待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沈芙汐长舒一口气,垂在身侧、握住匕首的手在颤抖。
她明是害怕得不行,却还是拿起匕首逞强吓唬姚玉琼。
“这般折辱你,她确实该杀。”
身后冷不丁传来卫刹的声音,沈芙汐立即绷紧了一根弦,他怎么来了?他何时来的?他都听见了?
卫刹缓步来到沈芙汐面前,忽然握住她拿刀柄颤抖的手,看着逞强之后还没缓过来的女子,不急不慢低声道:“她爱鞭笞,便将她手筋脚筋都挑断。”
话毕,卫刹又摇摇头,“不不不,还是太仁慈了。应该在挑了手筋脚筋以后,千刀万剐,将血慢慢放干。”
他抚上她的肩,“别怕,天塌下来,我来担着,你喜欢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