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锋利,刀刀划开皮肉。
若是这把匕首抵在脖颈,或者是刺进心脏……
沈芙汐不敢再往下想,颤抖着手一刀一刀切开生肉,动作生涩僵硬。
油腻腻的触感,糊了她一手,连刀柄也变得滑腻,她唯恐一个不留心手滑,那锋利的刀刃划向她的手。
十七片生肉,一片不多,一片不少,刚好。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额上已是一层冷汗。
但卫刹没有吃这些生肉,他淡淡看了一眼,唤了狄奈拿下去。
至于作甚,沈芙汐不知道,只见卫刹冷峻的眉眼缓和些许,似乎是比较满意她切的生肉块。
好生古怪的人,他好像很看重这盘生肉。
这厢,卫刹大手一挥,屋中侍奉的乐师低首退下,沈芙汐心有余悸,不知这茬之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情,见势准备脱身,“将军,若是无事,我便先退下了。”
卫刹颔首,长指落在扶手上,轻扣敲打,状似思索。
沈芙汐讪讪地站起来,余光瞥见卫刹不染纤尘的长指,她抿了抿唇,垂眸欠身告退。
她纤白的双手沾满了生肉的滑腻,特别不舒服。
沈芙汐前脚刚离开屋子,没过多久,狄奈来了。
九层青铜莲花灯架旁,卫刹长身而立,一副悠闲的模样,正拿着拨镫棒拨弄烛台里的灯芯。
他拨弄一番,又拿起剪子,剪掉烧黑的灯芯。
屋子里登时变亮了。
狄奈来到卫刹身边,接过拨镫棒,“主上,事情已经查到,沈家被抄家后,沈姑娘没入奴籍,被礼部郎中家的二姑娘买下,之后不知怎的就成了宫里的舞姬,又被少帝选中安插到主上身边。”
卫刹命他去查沈芙汐在沈家落难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是以狄奈处理妥善掌事姑姑那事,便即刻去查沈芙汐的事。
沈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故而想要知道些后续,不难。
狄奈对这次的速度还算满意,不消一个时辰,就查得清清楚楚,忽然心生感慨,“听说那段时间,沈姑娘可是被欺负惨了……”
卫刹眼皮一掀,看向狄奈。眼神锐利,狄奈隐约感觉气氛不妙,自觉地闭上嘴巴,主上不愿听的,他一个字也提。
绝口不提!
狄奈跟着卫刹的时间久,他当然知晓主上的心思。
主上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也并不关心沈家姑娘过往受的苦,但主上要做到心中有数。
约莫是这段时间无聊,主上借沈姑娘打发时光。
主上很喜欢逗笼子里的鸟雀。
大事将成,没有人能阻止主上,这些无畏的反抗,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主上受过的苦,是时候全部讨回来了。
卫刹拿着拨镫棒,饶有兴致地挑着灯芯,烛火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眸子,“派个机灵点的人,悄悄跟着她。”
“是,主上。”
狄奈应得快,看来这沈家姑娘活不了几日了。
从前塞给主上的女子,遇到主上心情好时,便被吓个半死退了回去;若是主上心情很差,那便杀了。
当然,也有留下来的女子。主上留人,可不是看中了女子的美貌,而是要逮个现行,然后杀掉,将她断了的手脚,挖了眼珠,扔去喂豢养的几只豺、狼。
至于那些人为何要塞女子给主上,大家心知肚明。
无非是要主上的命、主上的兵符。
卫刹从狄奈手里拿过剪子,连着燃得正旺的灯芯,咔嚓一声,一并剪掉。
动作快准狠。
烛台灭了一盏,屋子在刹那间变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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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很快将耳房点亮,燃出的絮絮黑烟一圈一圈蹿升。
有寒风从小窗吹进来,火苗摇曳,忽明忽暗,屋子里的影子歪七扭八。沈芙汐急忙伸出手掌,护住这仅有一盏的油灯火苗。
她小心翼翼将油灯放在桌上,待火苗稳定后,才慢慢松开手。她晚上回来的时候,逼仄的耳房中多了一套桌椅。
桌椅都不能说是陈旧了,因为轻轻一推便“咯吱”作响,沈芙汐生怕力气大了一些,这桌椅便被碰散架了。
但总比没有好。
夜里的风带着凉意,沈芙汐打了个冷颤。她转身,双膝跪在狭窄的木床上,直起身子,伸手去够窗柩。
窗户关上,寒凉的夜风被隔在外面,但门口的帘子与地有一掌宽的距离,夜风仍能从宽缝中吹进来。
冷是冷了些,但比她早前住的柴房好太多。
有桌,有床,有被子。
沈芙汐将唯一的一盏油灯挪到床头,她脱了鞋子,坐在冷硬的小床上。
一个傍晚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情,折腾了折腾去,沈芙汐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被卫刹杀了。
夜阑人静,床头的油灯昏黄,燃烧的灯芯间或炸出滋滋轻响,细小的火星子溅出来,在空中很快又熄灭。
沈芙汐抱着膝盖,习惯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凝眸看着床上的影子,陷入沉思。
火苗摇曳,入目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孤身一人到了将军府,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寄人篱下罢了,随时担心小命不保。
卫刹心思缜密,嗜杀成性,大抵对她还没有放下戒备,她必须尽快取得卫刹的信任,早日窃得兵符,完成任务。
倏地,她一把攥住衣角,眼神坚定无比。
命,她要保住;
爹爹的案子,她也要平反。
夜渐渐深了,沈芙汐蜷缩的腿开始发麻,她缓缓动了动双腿,缓解酸麻的感觉。
就着昏黄的灯光,她脱下外裳,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沈芙汐这才侧下身子,在狭窄的木床上躺下。
床板狭窄冷硬,床单被褥粗糙,硌得皮肤不舒服,被子也有些薄,不御寒,但她已经习惯了,总比没有强。
沈芙汐侧身而卧,像一只刺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裹紧单薄的被子。
夜已深,油灯将要燃尽,周围十分安静,没有一丝吵闹和响动,可沈芙汐却毫无睡意,心里乱糟糟的,她翻了个身,竟险些从狭窄的木床上掉下来。
黑暗中,沈芙汐叹息一声,面朝小窗的方向,躺在最里面的空间她才勉强有一点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沈芙汐忽然听见连续不断的狼嚎声。
沈芙汐惊醒,霎时间睁开眼睛,惊恐地看向紧闭的小窗。她本能地抓紧被子,安静的仔细听了听,确定是狼嚎无疑。
怎么会有狼嚎?
卫刹在府中养了……狼?!
忽然,狼嚎得更厉害了。啸声拉得长长,惊天地泣鬼神,像是带着警惕警告的意味。
本就没有睡意的沈芙汐顿时清醒过来,她心惊肉跳。
断断续续的嚎叫,是从窗户外传来的,好像隔得有些远。
也幸好隔得远。
沈芙汐惊恐地支起身子,战战兢兢贴在窗边,确认小窗关紧了。
她拿过油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护在身前,看着窜动的火苗,她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点。
七岁的时候,沈芙汐认识了位性格孤僻的少年,那时是她第一次看见凶猛凶残的狼,也是第一次听见狼嚎,她吓得腿都软了,拉着少年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那少年却毫无惧色,他只将火把点燃,又在周围点了个火圈,便将狼吓退了。
少年告诉她,狼怕火焰。
说起那个少年,他总是有一股淡淡的……的“死”意,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但又杀气极重,好似背负了血海深仇。
沈芙汐颤了颤,将那很模糊的容貌晃出脑海,不再去想。
狼嚎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忽远又忽近。
人在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敏/感。沈芙汐紧紧绷着一根弦,听觉在这一刻异常灵敏,除了恐怖的狼嚎,她好像还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沈芙汐抓紧油灯,害怕地咽了咽嗓子,警惕地盯向门口的帘子。
帘子稳稳地垂下,隔了屋里屋外,可待会儿它会不会被突然掀开,然后闯进来提刀带棍的人?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她确定是从樱花林传来的。
狭窄的木床上,沈芙汐害怕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昏黄的烛火映着她惊惧的容颜,她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帘子离开。
后来,狼嚎停了,打斗声也慢慢消失了。
安静了很久,沈芙汐披上外裳,下床穿鞋,拿着油灯往门口去。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芙汐既害怕,又好奇,提心吊胆地慢慢掀开帘子。她只掀开了一个小角,在有限的视线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没有打斗的痕迹。
她幻听了?
沈芙汐疑惑,手一抬,将帘子掀高了些。
她拿着油灯,从耳房出来。
忽然起了阵风,云团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的夜里,树枝沙沙作响,树影摇动,形如鬼魅。
狼又开始嚎叫了。
沈芙汐毛骨悚然,身子从头到脚都冒着一阵阵凉意,仿佛有双凉飕飕的眼睛在侧面盯着她。
她僵硬地慢慢转过头去——
长廊下,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男子手握长剑,披散的发丝被夜风吹起,浑身散发着没有消退的戾气,目光森冷,正盯着她看。
沈芙汐头皮发麻,吓得叫出声来,她连连后退,被绊倒在地,油灯也灭了。
她在恐惧中终于看清男子的模样——
是卫刹。
月黑风高,狼嚎不断,他提着长剑正朝她缓缓走来,杀气腾腾。
剑刃泛着寒光,血珠顺着剑面,一滴一滴蜿蜒滴落。
男人乌发半束,披散的长发被风吹乱,张牙舞爪的,像只凶野的狼王正发起进攻。
沈芙汐吓傻了,脑中一片空白,就那样怔怔坐在地上,直到卫刹走近,那杀戮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她才在刹那间寻回思绪。
长剑经过之处,开出一条血路,最后挺在两人之间,剑尖的血慢慢聚集成珠,滴落。
血在月光下,是暗黑色的。
她的目光随着长剑上蜿蜒的血,缓缓抬上。血从卫刹握剑的长指流下,他的手背也是血。
他看上去是受伤了!
卫刹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则是被稠黑的暗夜埋藏,深寒刺骨的眸光直直盯着她,仿佛是她撞见了他的事情,欲将她灭口。
“将、将军,”沈芙汐声音颤抖,战战兢兢地抬手挡住横过来的长剑,“将军,您受伤了,我……我扶您进屋。”
卫刹微微弓下身子,挡住了月光,沈芙汐完全笼罩在男子高大的身影下。男人一袭黑衣,和冗长的黑夜融为一体,狭长的眼底,阴鸷森寒,那紧抿的唇,阴沉一笑。
沈芙汐心头颤抖,偏偏这时,远方的狼嚎声又传来,她整个头皮都麻了,手心发凉。
哪里来的狼,今夜不是十五,月亮也不圆,竟也叫个不停。
叫便叫了,偏偏赶上了她看见卫刹满手是血、提剑的时候。
沈芙汐的身子麻了半边,咽了咽嗓子,试探性开口,“将军,您的伤口还在流血,不如让我侍奉您上药。”
难得能接触卫刹,沈芙汐纵然是怕,也不会将摆在眼前的机会白白放走。
卫刹垂下眼睑,扫了眼拿剑的右臂,眉头紧锁。血便是从这儿流出来的,然后又顺着长剑缓缓滴落。
好半晌,他才收了滴血的长剑,转身离开。
“进屋。”
男人冷冷地说道,仅留着沈芙汐一道杀伐果断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