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么花?”
卫刹高大的身影投下,沈芙汐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周遭沉降的气息,让她不禁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卫刹那带着杀戮的冷冽眼神垂眼看她,仿佛是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制她的喉咙。
若她再不回答,恐怕就是下一个被利箭射杀的人。
然而依照卫刹的性子,她回答之后,就会逃过一劫吗?不会被杀了当花肥?
掌事姑姑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卫刹当众射杀,何况她还是少帝派来的人。
卫刹这个狠戾的疯子,太疯了,丝毫不把少帝放在眼里。
沈芙汐的手心全是冷汗,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喘,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回道:“樱、樱花。”
卫刹拧眉,面色沉了几分,大抵是不满意这个答案。沈芙汐瞬间心如死灰,已经预料到了结局,惊恐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她思索着该说些才能留得一命,然而大脑却一片空白。
在漫长的静默中,卫刹忽然一笑,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漫不经心说道:“有点意思。”
卫刹目光流转,扫过地上的尸首,他厌嫌地皱了皱眉,尚未开口,他身后的护卫便说话了。
“主上放心,属下明白如何。”
护卫狄奈跟了卫刹那么久,自然是明白主上这一举一动所谓何意,“地上躺的,断条手臂,再送回去。”
卫刹颔首,转身径直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沈芙汐。
衣袍掠过,卷起地上的粉白花瓣。
沈芙汐脸色煞白,吓得花容失色,断……断手臂。
浓烈的血腥味传入鼻腔,沈芙汐心里泛起恶心,整个人仿佛卸了力道一样,脚下无力,瘫软地坐在地上,捂着嘴巴干呕。
整个身子害怕得颤抖。
卫刹下一个要杀的,莫不就是她?
狄奈招来手下,将尸首拖走,这才对沈芙汐说道:“你随我来,主上要见你。”
沈芙汐的后背冷汗涔涔,狄奈手里还拿着弓箭,她一看见那张弓,脚都吓软了,后背又泛起凉意。
在秋荷的搀扶下,沈芙汐勉强站了起来,冷白的纤指拢紧披风,提心吊胆跟在狄奈后面,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里愈发没底,也不知道待会儿还会发生什么。
宫里的姑姑,卫刹说杀就杀,还将断手的尸首送回宫中。此人已经肆无忌惮到了这种地步,再狂狷下去,怕是要坐上那金銮殿的龙椅。
她得想想待会儿要入如何应对卫刹,可不能像方才那样,脑中一片空白,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
夜幕四合,屋中没有燃灯,仅靠黄昏时分的光线将屋子照亮,昏昏暗暗的,寂静得可怕。
卫刹低头把玩茶杯,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压迫感十足。
听见动静,卫刹缓缓抬头,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转动茶杯,玩味十足地看着进来的女子。
沈芙汐披风遮住衣不蔽体的紫裙,露出的纤白脚踝缠着一圈红绳铃铛,每走一步,她足上缠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铃铛声止,沈芙汐也已经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屋子里,半绾的发簪松散,鎏金镶玉珠钗斜斜簪着,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多了几分凌乱无措的美感。琼鼻樱唇,匀称的小脸写满了无辜,但那狐狸般的双眸细长妩媚。
美艳不可方物,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狐媚气质。
卫刹冷眸扫过,唇角微勾,上扬的眉梢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让人心里越发没底。
轻呷一口茶,卫刹眼皮一掀,对沈芙汐说道:“说说看,少帝派你来目的。”
问得直白,语气漫不经心,语调极慢。
卫刹放下茶杯,手肘撑着桌案,手背支起下巴,饶有兴致看着沈芙汐。
周遭的气氛压抑,沈芙汐鸦睫轻颤,不远处的男子脸上虽有浅淡的笑意,但她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跟适才没有任何征兆的射杀一模一样。
少帝送她来的目的,掌事姑姑已经说过了。
显然,卫刹不相信那一番说辞,否则也不会再问一遍。
他不蠢,定然已经猜到了少帝的意图。
此时此刻,她该如何回答?
若她装作不知,死死咬住掌事姑姑的那番话,卫刹有几分相信。
若是她道出实情,背叛少帝……
“一个原因,需要想这般久?”
冷不丁一声,打断沈芙汐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便对上卫刹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她的心跟着一颤。
“还是,你在现编理由?”
卫刹的耐心仿佛即将耗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案,点破道:“你不是第一位送到我府上的女子,但却是穿得最少的一位。”
那露出披风的一截小腿纤白,宛如上品白瓷,细腻通透。
沈芙汐脸上火辣辣的,莫大的羞耻席卷全身,裙下没有遮盖的双腿不自觉并拢。
他一眼就看穿了,且无动于衷,估摸着美人计这一招,是用不上了。
秋荷见状,生怕沈芙汐就被吓得道出实情,压住内心的惧怕,接话道:“小、小姐是陛下赏赐将军的礼物,犒赏将军这些年为东濮出生入死。”
秋荷跪下,言辞恳切,“求将军饶小姐一命。”
她并非沈芙汐的婢女,但做戏要逼真,不能让卫刹起疑心,否则她这条小命也难保。
卫刹眯起眼睛,看了眼秋荷,轻拍手掌,“好一个忠心的丫鬟。”
这话听上去像是一句夸赞,但又像是反话。
他起身,宽袖抚过桌面,顺手拿起一把匕首,缓步走来。
卫刹越来越近,周遭的气息骤降,沈芙汐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他靠近的时候,害怕地跪了下来。
卫刹在她面前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与她平齐,定定看着她。
锐利深邃的双眸凝着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样。
沈芙汐鸦睫轻颤,害怕地甚至往了呼吸,心里七上八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他是看出了什么?
忽然,卫刹的手从宽大的袖子中露出,修长的手指握住到刀柄,泛着寒光的刀尖在掌心转圈。
“不如这样玩个游戏,你杀了她,我可以留你一命。”
卫刹伸出手,把匕首塞进沈芙汐手里。沈芙汐挣脱不开,手背被卫刹紧紧攥住,她双手被迫握着刀柄,一抬头就迎上卫刹诡异的眼神。
他在笑,笑得渗人,仿佛是一个嗜血如命的怪物,只有杀人才能得到快感。
沈芙汐吓得花容失色,旁边的秋荷更是磕头,连连求饶。
卫刹身子前倾,宛如山涧雪松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紧紧握住沈芙汐挣扎的手,从她眼神中看出了惊惶。
匕首静止在两人之间。
挣扎间,沈芙汐身上的披风系带散了,里面衣不蔽体,大片雪肌露出。
卫刹眉目微动,视线短暂地停留,便又盯着那张媚骨天成的脸,冷声道:“你不杀她,待会儿做花肥的便是你。”
沈芙汐脸色煞白,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眼里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居高下的卫刹,摇着头拒绝,但被卫刹塞在她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肃杀的气氛,让人忘了呼吸。
“以为你是个胆大的姑娘,可偏生在这个时候,连杀人都不敢。”卫刹垂眸,拿开她被迫握住的匕首,拽着她起来,“无趣。”
沈芙汐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地,刀柄离开她手的那刻,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有片刻的松懈。
卫刹站在沈芙汐的身后,手臂从后面环住娇小的身躯,他将匕首重新塞到沈芙汐的手里,右手包裹住她拿刀的手,风轻云淡地说道:“来,我教你,很简单。”
而后,卫刹便带着那只颤抖的手,对着秋荷,快速精准地捅了过去。
“杀人,手要快,要稳,找准地方,刺进心脏。”
刀刃直直刺进秋荷的胸膛,她面目狰狞。
“这样才能一刀毙命,否则可能被反杀。”
卫刹带着沈芙汐发颤的手一旋,刺进胸膛的匕首也跟着旋转,秋荷的胸膛有鲜血流出。
须臾,卫刹骤然收手,带着沈芙汐的手抽回匕首。
鲜血喷溅,有几滴洒落在沈芙汐煞白的脸上,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明显是被吓住了,呆愣着还没有回过神来。
“砰——”
匕首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鲜血溅落。
卫刹的手沾了血,他敛着眉,看着鲜红的血顺着骨节缓缓滴落。
一滴一滴鲜血,坠滴地上,晕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的视线顿住,静静欣赏。
狄奈递来干净的帕子,吩咐下人将咽气的秋荷拖出去,莫污了主上的眼。
卫刹一根一根擦着手指,血迹被擦干净抹去,修长的手指干净如初。
他转眸,看向吓傻了的沈芙汐,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沈芙汐瘫坐在地上,看着满手的血,惊惶十足,失神地喃喃自语,“我……我杀人了。我竟杀了她。”
卫刹轻笑,蹲下身来,干净的指腹抹过她脸颊上的鲜血,在那煞白的脸上,慢慢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语速缓慢,说道:“你不杀她,难不成还想受制于她?我这是在帮你。”
“你看,你自由了。”
卫刹风轻云淡地说着,指腹在沈芙汐煞白的脸庞逡巡,她梗着脖子,怯怯看着他。
卫刹的手指一路向下,倏地握住她纤细的脖颈,虎口遏住她下颌,迫使她看着他,神情在这一刻变得阴冷可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疯子。”
沈芙汐满目惊惧,被遏住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她那敢道出心里话,惊恐万分地摇了摇头。
实话一说,她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她不能死,她还要窃得兵符,求少帝重新审理爹爹一案,还爹爹清白。
“你可以大胆地点头,因为,”卫刹的目光停留在沈芙汐的面庞,笑道:“我就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伸手,指腹抚过沈芙汐的眉眼。他手指冰凉,指腹所到一处,都让沈芙汐心惊肉跳,后背出了层冷汗。
卫刹忽然来了兴致,问起她的名讳,“你叫什么名字?”
“沈芙汐。”
卫刹慢慢念着她的名字,长指轻敲膝盖,状似思索,“我当是谁,原是前参知政事的女儿,难怪适才没吓哭,跟你爹一个样。你爹是个有气节的文人,本将军欣赏。”
卫刹惋叹一声,“不过,可惜了。”
“你爹不止一次弹劾我,我们两家是政敌,而今你却衣不蔽体地出现在我的将军府,真是讽刺。”
尊严再一次被践踏,沈芙汐脸上火辣辣的烫,巨大的羞辱幕天席地而来。
她身上的紫色衣裙,不堪入目。
沈芙汐紧紧咬着唇瓣,纤指攥紧裙摆,指骨因用力而泛白,将控制不住的情绪硬压下去。
卫刹:“你比我想象得要坚强,以往那些个送来的女子,被吓得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你也害怕,但总归没哭,不愧是沈楠的女儿,倒让人刮目相看。”
卫刹身子前倾,靠近沈芙汐几分,“然而有一点倒是让我意外,以你的姿色,萧洵那好色之徒竟没将你留在身边伺候。”
他的身量高,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慢慢压向她。
沈芙汐身子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放眼整个东濮,敢直呼少帝大名、没有丝毫避讳的,怕是只有卫刹了。
他太狂狷了,简直是目中无人。
看这架势,卫刹对皇位势在必得,也料定少帝拿他没辙。
从她踏进将军府那刻起,卫刹大抵就猜到了她来的目的不单纯。
那层窗户纸还没被他捅破,掌事姑姑与秋荷的说辞一样,此刻她若是坦白,倒显得她是临阵倒戈,背信弃主。
况且卫刹知她是细作,岂会留她?
卫刹杀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这个疯子似乎很享受杀人的快感,把他惹急了,再拿她开刀也未尝没有可能。
沈芙汐鸦睫轻颤,想起被他遏住脖颈时的恐惧,求生的意志越来越强。
她还不能死,几个月前受的屈辱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此人心思敏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对少帝的计划了如指掌,极难对付,不如假意委身于他,先保住性命,再取得他的信任。
沈芙汐深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陛下体恤将军,特让我来侍奉将军。”
沈芙汐慢慢垂下眼睛,“求将军留我一命,不要杀我。”
卫刹唇角微扬,眼底滑过一抹深意,随性道:“为何要留你一命?送到我府上的人,我想杀便杀。”
“我、我……”
沈芙汐心里犯怵,细想卫刹的话才发现他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不管她怎么说,他好似都想杀她。
卫刹杀人,随心而欲,宛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沈芙汐的脑子飞速旋转,思索着如何说服卫刹,才能留她一命。
“将军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我喜欢樱花,可将军府没有樱花。”
没有樱花树,她大抵就不会被当花肥。
“匕、匕首握在我手里,我也如将军所愿,杀了秋荷。我若违背将军的意思,那还带血的匕首刺向的便是我自己。”沈芙汐说着慢慢平复下来,“将军常年征战,辛苦了,我愿意侍奉将军,伴将军左右。”
卫刹一笑,眉梢微扬,玩味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沈芙汐的心提到嗓子眼,半真半假的话,他究竟信不信?
这一笑,莫不是真的要杀了她?
卫刹最终没杀她。
沈芙汐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耳房,安置下来。
耳房坐落在一片樱花林中,正值春日,樱花开的绚烂。然而沈芙汐看见这偌大的樱花林,呼吸一窒,头皮发麻,后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凉意,如今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她每日看着的绚烂樱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卫刹的狠戾手段。
保不齐哪日,她真成了樱花林的花肥。
小小的耳房逼仄,只有一道很小的乱劈柴式窗户,连个门也没有,仅用一道棉帘垂在门口,将里外分隔开来。
这小小耳房,像是闲置了许久,空空荡荡的,桌椅板凳床,什么都没有。但即便什么家具都没安置,耳房也显得格外狭窄,再进两三人,在这逼仄的空间怕是站不开。
很快,两名小厮搬来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安置在窗边。
这便是沈芙汐往后睡的床。
逼仄的小小耳房,是她的住所。
小厮们出去了,沈芙汐掀开帘子进了耳房,耳房阴暗逼仄,门帘一放,便只有靠小窗的光线照亮。
沈芙汐默默站在木床边,小窗透下来的光线落在她煞白无助的脸上,她手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了深深的暗红色。
沈芙汐僵直站了好一阵,忽然伸手,去抓小窗透下来的一束光。
尘埃在光束中飞舞,她抓不到光,却看到手上暗红色血迹。
沈芙汐双目圆睁,脸色煞白,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忽地转身,掀开棉帘冲出耳房。
水,她要寻水,将手上的血洗干净。
===
夜幕渐渐落下,晚霞绚丽多彩,飞鸟掠过留下悠远的墨点。
卫刹立在院子里,侧影轮廓分明,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犹似一棵挺拔的树,孤傲疏离,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狄奈回来复命,站在卫刹身后,不解问道:“主上都知道沈姑娘是少帝派来监视主上的,何必再留她?多个祸患。”
以往送给主上的姑娘,最多活三日,且都是随便安置的,哪像今日这般,主上还她安置在樱花林。
那片樱花林,是主上吩咐人特地种的,最是纯洁干净,容不得半分被玷污。
莫不是主上打算待樱花谢后,再杀了沈芙汐做花肥?
狄奈颔首,这也不无道理,主上杀人没有理由,全看心情。
卫刹看着紫色的晚霞,说道:“这么些年了,萧洵还是一如既往的藏不住事,一丝长进都没有。”
若非他想等那日的到来,萧洵母子哪有命活到现在?早就该去地下与老皇帝团聚了。
卫刹勾唇一笑,微眯地双眸有野兽捕食的光芒,“猫捉老鼠不为吃,而是喜欢嬉戏。猫戏老鼠,捉住又放开,看老鼠快速跑开,再捉住,抓到手里玩来玩去,直到老鼠被玩死。”
“有趣。”
卫刹指骨如玉,轻轻转动白玉扳指,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