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春池满,正值乍暖还寒时候,接连几日的阴天,寒雨下个不停。
这日,风住雨歇,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斜阳西下,黄昏温柔,映出斑驳的树影。
春燕衔来新泥,在廊檐下面修葺新巢。
乍一看,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然而宫中却是一片肃冷压抑。
宫女拎了满满一桶热牛乳,朝紧闭的净室去。
甫一,净室的门打开,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空气里夹杂着牛乳的甜香,但仔细一闻,还有没散去的淡淡药材味道。
“倒倒倒。”
守在浴桶旁的掌事姑姑使唤宫女将桶中的热牛乳倒进浴桶,“全倒进去。”
浴桶中温凉的牛乳,登时热了几分,周围雾气缭绕,浴水快要没过沈芙汐莹白的锁骨,她香汗淋漓,咬了咬红唇,抬头看向宫中的掌事姑姑,“姑姑,还要泡多久?”
“沈姑娘,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掌事姑姑脸色微沉,舀来一瓢牛乳,从沈芙汐脖颈上浇落,“姑娘,忍一时,莫要坏了陛下的大事。”
浴桶里的女子肤若凝脂,她在牛乳浴水中泡了好阵功夫,小巧精致的脸庞泛着红晕,眼睫沾雾,那双狐狸眼愈发妩媚灵动,活像一只勾人的狐狸精。这副皮囊国色天姿,是难得的美人,任谁看了都挪不开眼,也难怪在前几日的宫宴上,奸臣卫刹多看了一眼。
掌事姑姑:“沈姑娘,陛下钦点你做事,事成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赏赐。养了几日,你身上的伤痕已看不出来,肌肤愈加细嫩白皙,今日便要将你送去将军府。”
掌事姑姑垂眼,目光落到沈芙汐那被牛乳浴水遮住的雪.脯上。
美人倾城,婀娜多姿,那奸臣卫刹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经得住如此诱惑,怕是日/日都会拜倒在石榴裙下。
“我知晓,定然牢记陛下吩咐的事情。”沈芙汐眼睫低垂,背过身去,趴在浴桶边缘,雪背滑下莹润的水珠,“姑姑,能为陛下分忧,也算是沈家将功补过了。”
沈芙汐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温热的泪缓缓滑过面庞,任由宫女揉按她的肩背。
掌事姑姑:“沈姑娘知晓便好,你如今是罪臣之女,早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说罢,她探身检查了沈芙汐的肌肤,满意地点了点头。
牛乳沐浴养人,宫里的娘娘常用此来养肤。
沈芙汐的肌肤本就白皙,经这一番调养,变得愈发细嫩,宛如块上乘的莹润美玉。
掌事姑姑满意道:“待水温凉,便起来罢。”
掌事姑姑擦干净手,在浴桶边守着沈芙汐。待今日一过,将沈芙汐送去卫府,这份苦差事,她总算是能脱手了。
掌事姑姑看眼还在浴桶里泡着的女子,默默摇了摇头,在心里惋惜一声。
沈芙汐是参知政事之女,长得国色天香,媚色天成,一颦一笑让无数男子为之倾倒,单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念念不忘,然而不久前,沈参政受到朝中数位官员的弹劾
——借推行变法,行贪污之事,有不臣之心。
沈家获罪,家财尽数充公,男眷流放岭南,女眷发配为奴。
一夕之间,沈家变了天。
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众星捧月的枝头雀,一朝成了众人可欺的家奴。直到在前几日的宫宴上,沈芙汐作为被献入宫的舞姬,这尤物一般的女子,让少帝挪不开眼,但偏偏那权势滔天的奸臣卫刹,也对她诸多留意。
这天下明面上是少帝的,可却处处受制于如今的骠骑大将军——卫刹。此人父母早亡,在朝中没有亲眷,短短四年时间,卫刹便从无名小卒,成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征战沙场从无败绩,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战神。
可谁人不知卫刹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残暴狠戾得连少帝都忌惮,不敢动他分毫,实乃挟天子令诸侯的奸臣。
保不齐哪日,这奸臣便弑君篡位,坐上了龙椅。
少帝苦卫刹久已,恨不得将卫刹五马分尸,除了这一心头大患,将卫刹独揽的兵权收回来。
对付卫刹,少帝不是第一次使美人计,然而每次送出去的貌美姑娘,不出三日,便以尸首的形式送了回来。
眼下好不容易遇见一位能入卫刹眼的姑娘,少帝自然是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于是忍痛割爱,打算把沈芙汐送去卫刹身边当细作,助他除去卫刹。
沈芙汐本该在宫宴结束那日送去卫刹府中,但是宫女在给沈芙汐换衣裳时,发现她舞衣遮盖下的肌肤伤痕累累。
约莫是她为奴那段时间留下的伤,故而这件事便拖了几日,待沈芙汐身上的伤痕痊愈,这件事终于提上日程。
掌事姑姑看了眼日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不敢耽误工夫,吩咐道:“秋荷,伺候沈姑娘穿衣,再给沈姑娘好生打扮一番。”
宫女秋荷得了吩咐,停了揉按的动作,服侍沈芙汐出浴。
掌事姑姑取来香膏,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沈芙汐却异常平静,在氤氲的热气里缓缓睁开眼睛,像提线木偶一样卧在引枕上,由着她在身上擦拭香膏。
掌事姑姑在皇宫待的时间久,后宫佳丽三千,娘娘们各有各的美,但自从见过沈芙汐后,她便觉宫中的娘娘们,远不及沈芙汐的百媚千娇。沈芙汐生得美,媚骨天成,随便一个举止,都透着几分妩媚,宛如那迎水而开的灼灼芙蕖,诱人采撷。
就好似现在,沈芙汐阖眼支颐,侧身斜倚在软榻上,玉骨冰肌,身姿玲珑有致,一缕春光若隐若现。
倏地,沈芙汐睁开眼睛,与掌事姑姑打量的视线撞个正着。
眼神魅惑十足,直勾勾的,连上扬的眼梢都充满了媚态。
心道这真真是位祸水美人。
沈芙汐轻笑,带着几分嘲弄和无奈。
她长指绕着一缕乌发,羽睫轻扇,看着被养好的身子,又是自嘲一笑。
确乎是位祸水美人,扰得人不安生。
沈芙汐从小到大,就是个美人胚子,便是这美貌惹出了一堆祸事,让那些垂髫小儿因为她打了起来。
后来,在她七岁那年,得一高人算命,算出她有祸水命格,以后会给家中带来灾祸,甚至家破人亡。
什么祸水美人,家破人亡,沈芙汐不信命。
命掌握自己手中,岂能被人三言两语就定性了。
可如今在外人眼中,那高人并非胡诌。
她的的确确是个祸水。
爹爹身为参知政事,变革改法,一心为民,却被诬陷有不臣之心,整个沈家因此获罪。
爹爹与两位兄长流放岭南,此时不知如何了。
岭南之地山高路远,又多瘴气,爹爹流放前便在牢中染了恶疾,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折腾。
还有疼她长嫂,此刻受到的屈辱,定然不比她少。
短短两个月的的时间,一切都变了,本是骄纵千金的她跌入尘泥,成了家奴,尊严被肆意践踏。
再后来,买她的家主用她换前途——
“三日后,你入宫献舞,若得陛下青睐,往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又可以做回高高在上的枝头雀,就是届时莫要忘了本官的提携之恩。”
沈芙汐不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求能重审她爹爹的案子,还她爹爹清白。
然而舞献了,可偏偏权倾朝野的奸臣卫刹让她的希望落空了。
沈芙汐没有机会提及爹爹的案子,便从舞姬,成了献给卫刹的礼物。
少帝给她下了“冰魄散”,此毒药须每月服用解药,否则中毒之人浑身发寒冰冷,饱受两个时辰的冰冻之苦后毒发身亡。
少帝将她安插在卫刹身边,命她密切注视卫刹的一举一动,待时机成熟,窃得卫刹调动麾下十五万大军的兵符,助他除掉卫刹。
卫刹麾下将士皆是精兵强锐,调动他们的不是合二为一的虎符,而是卫刹特制的兵符信物。
此人杀人如麻,狠戾残暴,沈芙汐略有耳闻,爹爹不止一次弹劾过他,可最后爹爹却成了阶下囚。
沈卫两家算是政敌,如今却让她凭这美貌,接近卫刹,干那献媚之事。
虽说卫刹是奸佞之臣,但少帝也不是一位明君,他荒淫无度,奢靡成性,令底层百姓苦不堪言。
当年先帝驾崩,少帝登基,三年孝期未过,他便在卫刹的怂恿下,一个月内先后纳了两名妃子。
那个时候,少帝还没看出卫刹的狼子野心,与卫刹关系甚密,让卫刹牵扯鼻子走。
“这是尚衣局送来的衣裙,沈姑娘今日穿这身去。”
掌事姑姑冷不丁一声,打断沈芙汐的思绪,她望向托盘中叠放的紫色衣裙。
她探身,垂落的乌发扫过胸前的肚兜。
纤白长指挑起衣料,绸缎面料顺滑,触感冷凉,宛如冷冷泉水滑过之间。
指尖的衣料滑落,沈芙汐问道:“怎么没有胫衣?”
掌事姑姑耳尖微红,说道:“这衣裙无需胫衣。”
沈芙汐愣怔,脸上火辣辣的,登时烫了起来。
哪有不穿胫衣的道理,即便是夜里就寝也得穿件亵裤。
这不穿胫衣,衣裙之下的双腿空荡荡的,若是再被卫刹撩起……
霎时间,沈芙汐的脸红的滴血。
不等秋荷伺候,沈芙汐拿起衣裙,去了屏风后面。
掌事姑姑一个眼神,秋荷会意,跟在沈芙汐身后,随她去了屏风后面,伺候穿衣。
沈芙汐本就肤若凝脂,紫色衣裙更衬她白皙的皮肤,好似山间的皑皑白雪,美的让秋荷舍不得挪开眼。
只是这送来的衣裙,称不上是正经衣裙,有些衣不蔽体。
衣领很低,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微微弯腰,便可窥见藏起来的一片春光。
开叉的裙摆宛如片片花瓣,包裹住那双白皙长腿。走动之下,玉腿一览无遗。
掌事姑姑很是满意,将披风搭在沈芙汐肩膀上。
面对这样的尤物,卫刹纵使再禁.欲,也难免不生出旖念。
掌事姑姑:“姑姑我今儿教你一招,你且记住,男子的保护欲是与身俱来的,面对楚楚可怜的娇娇儿,纵使再冷的性子,他啊多少也会生出恻隐之心。”
沈芙汐应了一声,纤指拢紧披风,心里仍有百般不愿。
若非无路可走,她又怎会甘当勾引人的狐媚子。
据说兵符信物,卫刹或贴身携带,或藏于府中隐秘处。
只要除掉卫刹,她就能求皇帝重审案子,还爹爹清白,一家团聚。
今日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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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夕阳的余晖快要消失在远山之巅。
卫刹府邸,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府外。
将军府守卫森严,门口站了数名手持缨枪的侍卫,沈芙汐尚未踏进府邸,便感到了一股肃杀的寒意,那握住披风的手心渗出冷汗。
掌事姑姑带着少帝的口谕去门口,侍卫并没有立刻让一行人进去,反而让她们在府门口等着,等他进去通禀后方可进府。
掌事姑姑脸色颇沉,这般不将少帝放在眼里,卫刹怕是第一人。
这次随沈芙汐来的,只有掌事姑姑和宫女秋荷。掌事姑姑将人送到后,便回宫复命,而秋荷则留在沈芙汐身边的伺候,明面上是沈芙汐的丫鬟,实则是少帝的眼线,监视沈芙汐的一举一动。
不久,侍卫回来,放她们一行人入府。
小厮在前面带路。
将军府比沈芙汐想象还要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长廊边的几丛花开得正艳,粉白紫三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花园里的花卉品种繁多,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这倒与她庭院里的小花园有的一拼。
没想到卫刹竟还是个喜欢养花的人,和传闻中的残狠暴戾有些不同。
可越往里走,沈芙汐越觉周遭肃穆,她心里七上八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穿过抄手游廊,是一处庭院。院中繁花盛开,春意盎然。
屋檐下的男子乌发半束,一袭黑色宽袍,袖边是烫金云纹,矜贵凌人,修长的手指端着琉璃盏,那盏里装着甜蜜饯。
他在檐下赏夕阳晚霞,似乎对庭院里突然出现的一行人并不关心,看似慵懒随性,实则狂恣狠戾。
此人便是卫刹,硬朗周正的五官,剑眉凤目,眉宇间带着冷凉的寒意。
冷面罗刹,气场逼人。
“将军,人带进来了。”领路的小厮禀告道。
卫刹没有看过去,修长冷白的手指动了动,示意小厮退下。
正赏着晚霞,卫刹两指拿起一枚蜜饯,慢条斯理吃着,对身后的护卫说道:“今日的蜜饯,不甜。”
护卫狄奈:“……”
蜜饯还是同一家蜜饯,是这送来的倒霉姑娘坏了主上兴致。
他看了看手中捧着的弓箭,心里捏了一把汗,待会儿怕是又要见血了。
梨花树下,掌事姑姑低眉顺眼,恭敬道:“将军,宫宴上有一舞姬,步步莲花,凌波起舞。这些年将军征战沙场,为东濮鞠躬尽瘁,陛下体恤将军,将这舞姬赐给将军,以示褒奖。”
卫刹眼皮一掀,慢慢侧过头来,这才漫不经心地打量庭院中多出来的三人。
他不置一词,竟连一句谢恩的话都没有,那漫不经心的目光满是睥睨之态,孤傲狂狷。
夕阳的红光笼罩在他的脸上,阴鸷无比,让人莫名地胆战心寒。
忽然,高大的身影转身,男人拿过狄奈手中的弓箭,抬肘凝眸。
弓拉满弦,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
“咻——”
突如其来的利箭射来,箭羽略过沈芙汐侧脸,她吓得面色煞白,僵在原处,一时间忘了躲避。
吹动的发丝尚未落下,有几滴温热黏稠的液体溅到沈芙汐的耳廓和侧脸。
不消片刻,她听见身后掌事姑姑的惨叫声。
“我的眼睛!”
沈芙汐这才反应过来,那温热液体是掌事姑姑的血。
那利箭射中了眼睛?
然而她惊魂未定,一支利箭再次朝这边射来,擦过她身侧。
“咚”的倒地声替代了惨叫声。
梨花随风飘落,洁白的花瓣上染了些血。
惊魂未定的女子,血流不止的尸首,不敢乱动的丫鬟。
卫刹薄唇轻勾,眼梢微扬,似乎是很满意眼前的景象。
卫刹伸手,狄奈熟练地接过那张弓。
“看前面那棵梨树。”卫刹幽幽说道,眼底薄凉,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芙汐屏气凝神,纤手攥紧胸前的披风,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侧前方的一棵梨树。
梨树高大,刚抽出的新叶子嫩绿欲滴,枝上的簇簇梨花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好似夕阳下的白雪压枝。
卫刹慢悠悠说道:“这梨花开得多美。”
沈芙汐在原处不敢乱动,也不敢接卫刹这无厘头的话,怯怯地望向屋檐下的男子。
“我这院子里的花,每年都开得美,你可知为何?”
卫刹唇角有浅淡的笑,沈芙汐只觉后脊发凉,莫名的惶惧,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用尸首做花肥,这花当然绚丽。”卫刹走下屋檐,一步一步朝沈芙汐而来,他语速不急不缓,浅笑着娓娓道来,似在诉说最平常的事情,“前阵子有人送来姑娘,埋骨之处正是你站的位置。”
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光线,逐渐逼近,沈芙汐毛骨悚然,下意识往后退,哪知被掌事姑姑的尸首绊倒,坐在地上。
脚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她的身子抖得厉害,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往后挪移身子。
紫裙逶迤在地,露出纤白玉腿。
美玉无暇。
卫刹居高临下看着脸色惨白的她,“你喜欢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