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顾一离开后,包厢陷入了久久的死寂,在某些男生尴尬地开始活跃气氛后,才慢慢好起来。
这一切,温瑰自认为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也待不下去了。
她也出了包厢,想出去透透气。
刚才靳顾一替她解了围,如果能知道他去哪了就好了。
二楼靠西侧,有个栏杆,温瑰想出去透透风,结果走过去,发现靳顾一背对着她,双臂撑着栏杆,露出的手臂线条劲实流畅。
默默看了一会儿,靳顾一站直了身子,侧过来,背脊骨挺直。
有那么一瞬间,温瑰想起来了高中时候的他,也是这样。
只要腰是直的,就能不断出劲儿生长的竹节。
一寸一寸,阳光撒过来,养分滋养青竹,遍地竹林,就永远会拔得头筹,沐浴到最多的阳光,傲然俯视尘世中的一切。
永远攀登,永远昂头高长,不知疲惫。
啪嗒一声。
zippo打火机橙红色火焰冲上来,点亮了一张冷情冰厉的脸,映出男生黑色的眼睫,在眼睑处拓印上阴影,火苗在微风中摇曳。
灰色烟雾顺着靳顾一的手臂飞扬,流转缠绕。
灰烬无声坠地,就如他现在的人生,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散不去。
靳顾一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侧了侧脸,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温瑰。
愣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后腰靠上栏杆,骨子里的松弛劲儿又漫上来。
他好像还是那个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纨绔子弟。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法在他的心里占据一丝地位。
没有兴趣,没有起伏。
他好像活的照样精彩。
却又死的悄无声息。
浸在那双黑眸里,忽明忽暗的情绪,在温瑰的眼里,格外的明显。
风声呜咽,路灯昏黄,切割出男生紧致轮廓,片角分明,淡情无欲的一面真正显现出来。
靳顾一指骨间夹的烟垂下去,在阴暗的角落里燃烧,点点,星星,落地无根。
靳顾一嘴角咬着烟,淡漠一笑,“偷看我啊?”
温瑰默默捏了捏衣角,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抱歉学长,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不想打扰你。
只是在凑过去的那一瞬间,借着昏暗的灯光,如此近的距离,她才看到,靳顾一脖颈处有一条微斜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很长,一直延伸到脖颈后方。
幸亏疤痕已经很淡了,距离不近,还真看不到。
温瑰下意识皱眉。
她记得,高中时候,靳顾一脖颈上没有这个的。
靳顾一见她盯着自己的脖颈看,没说什么。
温瑰也不说话。
实际上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怕说错话,给靳顾一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里泛起,靳顾一垂下眼皮,指尖没节奏而敲了敲烟头,“你高中,也参加了那个无人机比赛?”
温瑰愣了愣,嗓子里飘出个嗯字,感觉此刻有些轻飘飘的。
靳顾一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缓慢地挪了过来,看着她,评价道,“挺厉害的。”
“学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温瑰一时不太理解,脸颊泛上了几丝薄调的红润,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
怎么突然夸她。
靳顾一唇角微提,懒散一笑,“你不是,拿了一等奖?”
温瑰怔怔地看着他,“学长您怎么知道的?”
“刚才的照片,你站在我后面,怀里不是抱着奖杯?”靳顾一眼尾促了促,指尖的烟灭了,他还是无意识地弹了一下。
在靳顾一说完的那一刻,温瑰水眸晶莹一瞬,水光在眼眶里盈亮充盈,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当时专门选择站在靳顾一的身后,就是为了能在那张照片里跟他挨的近一些。
近一些就好了。
这就够了。
她从不敢奢望别的。
直到今天,她还记得,初次的靠近,少年身上透出的大吉岭茶香味,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同一个气味。
还是那么的令她自如,微甜的柑橘味,清旷的茶香。
点点余沫,最是勾人心弦。
冥冥之中,一切好像没变。
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温瑰脸蛋晕染红晕,细细热流在体内流转,微微垂眼。
靳顾一看到她睫毛发颤,低低说了句,嗓音清甜的,糯糯的,“谢谢学长。”
莫名叫人心静。
靳顾一眼皮无声一跳。
盯着看了几秒,靳顾一移开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这会儿吹起了夜晚的凉风,夜色静谧,额前的碎发被风抚摸,他的喉结滚动,“怎么想到来斯黎?”
温瑰被这句话问住了。
为什么会来斯黎。
因为.......
她高一那年,她的学校还算不错,扬海市最好的学校,扬海三中请来了声名远扬的上京学神——已经被录取的靳顾一,到她们学校去演讲。
温瑰从同学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坐数学卷子,全班人都激动的不行,跟同学手挽手下楼。
看到一楼大厅摆了靳顾一的演讲个人介绍牌,简单介绍了他的事迹,还说他会三天后会来学校的礼堂演讲,讲授学习方法。
这个消息可把温瑰高兴坏了,前几天因为数学考了91而难过,这会儿那股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温瑰满脑子都是可以再次见到靳顾一了。
靳顾一来学校的那天很热,校内树干的绿叶都耷拉着脑袋,抬不起头,温瑰兜里的糖都化了。
那天家里出了点事,她跟爸爸吵了一架,迟到了,是跑到学校的,谁知道哮喘突然犯了,加上低血糖。
她撑着膝盖原地喘气,头晕目眩,手一直捂着胸口。
还好有同学看到了她,送她去了医务室。
这一呆就是两节课,等她没问题了,想起来靳顾一的演讲已经开始好久了,便往礼堂奔。
一进门,演讲果然结束了,人满为患,都在排队等着靳顾一签名,围了几三圈外三圈,她连靳顾一的人影都看不到。
没办法,她也赶紧找到了队伍,排在了后面。
等了有八百个年头吧,温瑰的前面终于只剩下了几个人,少年的人都很高,她只好踮起脚尖向上看。
她看到靳顾一手里握着笔,一边听同学说话,一边签名,后颈处的刺突明显,后难处剃了黑发,干练利落。
温瑰缩回来,抱着精心准备的漂亮本子偷偷笑。
满心想着等会跟靳顾一说点什么呢,听说还可以让他写想看的话。
她唇角扬起,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但终究是站了这么久,她才刚缓过来,这会儿低血糖又开始犯了,头直发晕,可马上就排到她了,她不想走,就一直硬撑着。
再忍忍就好了。
马上就到了。
直到前面只剩下一个人,胜利的曙光在她招手的时候,靳顾一正在给那个人签名,旁边来了个男生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然后温瑰见到靳顾一签完名,拍了拍手,语气玩世不恭,笑容恣肆洒脱,“不好意思啊各位同学,今天就到这。”
“啊?!!不要啊救命马上就到我了!!!”
“天呐发生什么事了大神别抛弃我们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靳顾一见状,无奈的轻摇了摇头,哂笑一声,“别抱怨了啊,有本事明年斯黎再会,哥到时候给你签一百个。”
“哇——”姑娘们立马兴奋起来,纷纷雀跃的问:“真的吗真的吗?!师兄你可别骗我们啊!!!!”
靳顾一不予置否地点了点头。
温瑰愣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旁边的工作人员替他收拾东西。
她不敢动。
也不敢说我都已经排到了,你能不能停下来帮我签一个。
她没那么大胆,也没那么大脸。
人家凭什么要给你优待呢?
转眼间胃部传来的酸痛一阵一阵,刺激的她直发抖,她眼前一片模糊,浑身抽抽,脑仁如抽丝,后背已经渗出大片冷汗。
她现在无力去和胃酸对抗,第一反应只觉得委屈,想哭。
明明靳顾一马上就要拿起自己的笔了,可偏偏,可偏偏在这时候结束了。
这算什么啊。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身后的学生哀嚎后只能一哄而散,边挤边讨论,说今天怎么那么倒霉。
瞬间后方的大片空间被空出来,人的密度减少,能稍微喘口气了。
靳顾一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随手拿的钢笔,别到领口随意一插,视线凝视着流动嘈杂的人群。
勾了瓶矿泉水,仰头,喉结滚动,灌了几口。
自己的同学喊他说收拾快点,他草草应下。
转回视线的时候,一道清丽乖张的脸入眼,眼尾坠着红色的玫瑰瓣,像揉了蜜一样,嘴角抿着。
鹅蛋脸,低头是下颌一点尖,毕竟是还在高中的学生,未施粉黛,靳顾一却瞧出几丝纯艳来。
他眉骨微抬,脑子里闪过某个身影,但一晃而过。
小姑娘看上去很懊恼,低头盯着自己的笔和纸,几根手指牢牢的捏住边缘。
就是不肯放手。
靳顾一这才反应过来,是排到她了。
温瑰在原地舍不得离开,刚做好心理建设转身,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
温瑰蓦然转身。
靳顾一弓腰在桌上抓了一只笔,抽开笔盖,随手咬在嘴里,指尖把她即将抽离桌面的纸张按住,随意地问了句。
“姑娘,说,要写什么?”话里意思因为笔盖的缘故,有些含糊不清。
温瑰:“啊?”
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看到他冷漠的声音,以为不可能了,没想到他不但喊住了自己,还问她想写什么。
她一时间天旋地转。
加上她低血糖越来越严重,脑袋直发昏,大脑都快不运转了。
迟迟等不来答案,她一时间愣在原地,痴痴地盯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嗯?”
靳顾一低着头,没听到声音,下意识询问她,抬头看她,连此刻的皱眉都有几分野性感。
许是注意到温瑰额头的一层层的细汗,不知因为什么,她头顶的碎发被水打湿贴紧了头皮。
如果她意识到了,一定会觉得自己现在很狼狈。
靳顾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这百年不修的风扇,片片扇叶早已生锈,黝黑发亮。
他随即正色,眉梢抬的有些高,更显痞气。
他耐着脾气接着问,不知道是不是温瑰的错觉,他接下来的语气竟然带了几丝宠溺的感觉。
她似乎听到他胸腔里闷笑的颤动:
“是还没想好,还是太激动所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