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天;在周围一千俄里之内,在我的祖国俄罗斯。
整个天空现出一色的蔚蓝;天上只有一片淡云,半在飘浮,半在消散。没有风,天气和暖……空气就像刚挤出来的牛奶一样!
云雀在颤鸣;大嗉子的鸽子在呼唤伴侣;燕子静悄悄地飞来飞去;马有的在打响鼻,有的在嚼草;狗也不叫,却站在那儿文静地摇尾巴。
空气中有着烟和草的气味,还夹杂了一点点柏油和兽皮的气味。麻田里熟了的大麻散发出它浓郁的、好闻的香气。
有一条深而倾斜的峡谷。两旁种了几排柳树,上面枝叶繁茂,下面树干却已龟裂了。一道小溪流过峡谷中间,水底的小石子仿佛在透明的涟波下面颤动,远远地,在天和地的分界线上现出一条大河的碧波。
沿着峡谷,一边是整齐的小谷仓和大门紧闭的小堆栈;另一边是五六间薄木板屋顶的松木小屋。每个屋顶上都竖得有一根挂鸟笼的高竿;每家的台阶上都有一个铁铸的刚鬃小马头。凹凸不平的玻璃窗射出彩虹一样的颜色。百叶窗上绘着插了花的大口花瓶。每家的门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干净的小长凳;有一些猫蜷伏在墙根四周的土台上,它们的透明的耳朵竖起来;高高的门槛里现出了幽凉的门厅。
我铺开马衣,睡在峡谷边缘上;四周是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的新制的草堆。聪明的主人把稻草摊放在他们的茅屋前面:让它在日光里再晒得干燥些;然后再把它放进棚里去!在这些草上面睡觉一定很舒服!
孩子们鬈发的小脑袋从每个干草堆里伸出来;凤头母鸡在干草堆里找寻蚊蚋和小甲虫;一只白嘴的小狗在乱草丛中打滚。
亚麻色鬈发的年轻人穿着干净的衬衫,带子束得很低,脚上穿一双笨重的镶了边的皮靴,身子靠在一辆解下了马具的大车上,谈得很起劲,互相在开玩笑。
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从窗里伸出头看;她笑了,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话发笑,还是在笑干草堆里的孩子们的顽皮。
另一个年轻女人用她两只有力的胳膊从井里拉起一个湿淋淋的大水桶……水桶在绳子上不住地颤摇,落下了长的、闪光的水点。
年老的女主人站在我面前,她穿了一条方格子布新裙子和一双新鞋。
一串大粒的空心珠子在她又黑又瘦的脖子上绕了三转,一块带红小点的黄头帕包住她的灰白头发,头帕包得很低,快要盖到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了。
但是她一双老眼里却露出了欢迎的微笑;她整个起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个老太婆大概已经有七十岁了……然而就是现在也还看得出她年轻时候是一个美人!
她右手几根被太阳晒黑的手指大张开,拿着一罐冷的、没有去掉奶油的鲜牛奶,这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罐子的四周还聚着珍珠一样的水珠。她把左手手掌心上一大块还有热气的面包递给我,好像在说:“吃吧,欢迎你,过路的客人!”
一只雄鸡忽然叫起来,不停地拍着翅膀;关在牛棚里的一只小牛懒懒地叫着回答它。
“啊,多好的燕麦啊!”我听见我的车夫说。
啊,俄罗斯无拘无束的乡村的满足、安静、丰饶啊!啊,平静与安乐啊!
我不觉想起来:在察里格勒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圆顶上竖起的十字架,以及我们城里人所努力追求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187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