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重获自由的佛罗伦萨,一个教堂前的大阶梯上,一群共产党游击队员正在处决一些年轻(甚至非常年轻)的法西斯党徒,一个接着一个。这场景宣告着欧洲人的存在史上一个彻底的转折:由于战胜者已经划定了所有国家不可侵犯的明确边界,欧洲各个民族之间的杀戮将不会再发生;“此刻战争即将死亡,就要开始的,是意大利人之间的屠杀”;仇恨退入国家的内部;然而,就算在国家内部,战斗的本质也变了,斗争的目的不再是未来,不再是即将实行的政治体制(战胜者已经决定未来应该是什么模样),而是过去,只有在记忆的战场上,欧洲的新战斗才会发生。
在《皮》里,当美军已经占领意大利北部的时候,安全无虞的游击队员们杀了一个告密的同胞。他们把他埋在一片草原上,代替墓碑的是他的脚,他们让他的一只脚,还穿着鞋子,竖立在地面上。马拉帕尔泰看到此景提出抗议,但徒劳无功,其他人看到可笑的画面都很开心,这将是通敌分子留给未来的一个警告。今天我们知道了,欧洲距离战争的结束越远,就越会宣称自己有一项道德义务,那就是不要忘记过去的罪行。随着时光的流逝,法庭惩罚的人也越来越老,一群群告密者闯入了遗忘的荆棘,而战场也扩大到坟场里。
在《皮》里,马拉帕尔泰描写了汉堡市,美军的飞机在那儿投下燃烧弹。居民们想要熄灭吞噬他们身体的火焰,纷纷跳进横穿城市的运河。但是火在水里熄灭,一碰到空气又立刻燃烧起来,于是人们只得不停地把头沉入水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在此期间,“成千上万颗头露出水面,转着眼珠,张着嘴巴,说着话”。
这又是战争现实超越仿真的一个场景。我也自问:为什么记忆的导演们没有把这种恐怖(这种恐怖的黑色诗意)变成神圣的回忆?记忆的战争只会肆虐于战败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