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欧洲,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走出来,《皮》如实捕捉了它真真切切的面貌;也就是说,《皮》的目光并未受到后见之明的修正,这目光藉由新欧洲诞生那一刻的崭新,让人看到新欧洲令人目眩神迷。我心里浮现了尼采的想法:正是在发生的那一刻,一个现象会显现出它的本质。
新欧洲诞生于欧洲史上独一无二的巨大溃败;第一次,欧洲战败了,欧洲以欧洲的样貌战败,整个欧洲都战败了。先是被它自身之恶的疯狂化身纳粹德国打败,接着是一边被美国解放,另一边被苏联解放。被解放并且被占领。我这么说并无嘲讽之意。这两个词,都对。这个情境的独特本质就在这两个词的集合里。到处与德军作战的反抗军(游击队)的存在,丝毫不会改变这个本质——没有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从大西洋到波罗的海的国家)是藉由自己的力量获得自由的。(一个都没有?不会吧,至少还有南斯拉夫。他们靠的是自己游击队的武力。这就是为什么一九九九年必须轰炸塞尔维亚的城市长达数星期:为的是即便在事后,也要把战败的身份强加给欧洲的这个部分。)
解放者占领了欧洲,事情的改变一下子就清楚了。昨日还(非常自然,非常天真地)将自己的历史、文化视为全世界模范的欧洲,此刻已感受到自己的卑微。美国就在那儿,光芒四射,无所不在。重新思考、重新塑造自己和美国之间的关系,变成欧洲的首要任务。马拉帕尔泰看到新欧洲,他动笔描述,他无意预言欧洲政治的未来。让他深深着迷的,是作为欧洲人的新方式,是感觉自己是欧洲人的新方式,从此将受到美国越来越强烈的影响。在《皮》里,这种新的存在方式从当时出现在意大利的诸多美国人的画像里浮现,这些画像简短、扼要,而且经常是滑稽的。
没有任何立场,既不正面也不负面,这些速写经常带些恶意,经常充满同情:弗莱特夫人高傲的蠢话;随军牧师布朗上校善良的蠢事;科克将军可爱的单纯,他为一场盛大的舞会开舞时,认不出要找的那位那不勒斯贵妇,却跑去找了看管衣帽间的一个美丽少女;吉米友善而让人喜欢的粗俗;当然,还有杰克·汉密尔顿,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被爱的朋友……
因为美国直到当时还不曾在任何一场战争中失败,也因为美国是一个信教的国家,公民们在这些胜利之中看到的是,神的意旨也肯定他们在政治、道德上的确定信念。而欧洲人,疲惫并且怀疑宗教,战败并且有罪恶感,很容易就让自己感到目眩神迷,为的是牙齿的雪白,为的是这美德般的雪白——“所有美国人微笑着进入墓穴时,依然露出这样的雪白,向活人世界做最后的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