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还算稳定的社会以还算缓慢的脚步前进时,人为了让自己有别于同类(相似得让人悲伤的同类),会非常注意自己细小的心理特殊性,只有这些特殊性能让他得以欣赏自己渴望别人无从模仿的个人性,因而带来快乐。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巨大而荒谬的杀戮,在欧洲开启了一个新时代,从此专横而贪婪的历史突然出现在人的面前,并且压倒了人。从此以后,人被限定的最重要因素在外面。我要强调,要理解这些来自外部的冲击加上人的反应与行动方式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比起隐藏在无意识深处的私密伤口,并没有比较不惊人、不令人迷惑、不困难,对一个小说家来说,也不会比较不吸引人。而且只有他,能够捕捉别人无法捕捉的这个变动——时代带给人类生存的这个变动,所以他会给直到当时依然流行的小说形式带来一些破坏,也是理所当然的。
《皮》所有人物的真实性都很完美,但丝毫未见他们个人生平的描述。关于马拉帕尔泰的至交杰克·汉密尔顿,我们知道什么?他曾经在美国的一所大学任教,他熟知并热爱欧洲文化,而此刻面对他认不出来的欧洲,他感到困惑。这就是全部。没有关于他的家庭、私人生活的资料,也没有任何十九世纪小说家认为要让一个人物显得真实、“栩栩如生”所不可或缺的东西。这个说法可以套用在《皮》的所有人物身上(包括作为小说人物的马拉帕尔泰:书里关于他个人、私人的过去只字未提)。
心理性的退位。卡夫卡在他的札记里如是宣称。事实上,关于K的心理性的源头,关于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的恋情,我们知道什么?和杰克·汉密尔顿的私密往事一样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