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我尝试在这个正在堕入专制独裁深渊的世界里找到方向,没有人预见或想要或想象过这样的世界,尤其曾经热切渴望并且欢迎它到来的那些人更是无法想象。当时能把这未知世界的一些事清晰地告诉我的唯一一本书,就是《诸神渴了》。
加默兰,这个发明新版扑克牌的画家,或许就是“介入艺术家”的第一幅文学肖像。在共产党统治的初期,我在身边看过多少这样的人啊!不过,法朗士的小说吸引我的地方不是加默兰的揭发,而是加默兰的奥秘。我说“奥秘”,是因为这个把数十人送上断头台的人,在过去某个时期一定也曾经是个和善的邻人,一个好同事,一个有才华的艺术家。一个诚实正直无可争议的人,他的体内有可能隐藏着一头怪兽吗?在政治风平浪静的年代,这头怪兽是不是一样会在他身上现形?这是无从探测的吗?还是可以感受得到?我们既然认得这些狰狞的加默兰,那么我们是否有能力在今日围绕我们身边的这些和善的加默兰当中,隐约认出那头沉睡中的怪兽?
在我的祖国,当人们摆脱了意识形态的幻觉,“加默兰的奥秘”也不再令人感兴趣了——一个混蛋就是一个混蛋,哪有什么奥秘?存在之谜消殒在政治的确定性之后,确定性对于谜都是不屑一顾的。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人们有丰富的生命经验,在通过历史的磨难之后,却依然愚笨,一如走入磨难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