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养的猫正式名字叫“梦吉”,但平常都唤它“ㄆㄨㄣ”。说起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我很喜欢漫画《大熊噗太郎》,想替它取名“噗”,于是把“梦吉”和“噗”合成“梦噗”,叫着不顺口,又演化成“梦ㄆㄨㄣ”,最后只留下“ㄆㄨㄣ”。对不起,实在很无聊。
而我怎会提起如此无聊的事?这是由于,我们家的ㄆㄨㄣ没有任何“小趣事”可谈。真的,它是只无用得令人失望透顶的猫。
它原是弃猫。我捡到它时,大约出生才两周。或许是硬被拖离母亲的乳头,造成它心灵的缺憾,它很喜欢咬东西,尤其最爱我的右手,只要我随便一动就扑上前。所有的责编都知道我的手遍体鳞伤。看情形,它约莫把我的右手当成同伴或兄弟。
它非常爱咬我,连我躺进被窝里也大口大口地咬,痛得要命。于是,我想到一个主意,趁睡前让ㄆㄨㄣ狂跑到筋疲力尽。具体的作法是,拿着逗猫棒等玩具四处逗弄,ㄆㄨㄣ会立刻高兴地追过来。这样自己当然会累,但敌人应该也会累得无法动弹。
这个作法起初相当有效。然而,ㄆㄨㄣ很快便培养出体力,一点点运动量已无法让它累垮。不仅如此,甚至还磨练出它的战斗本能,结扎手术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妻子带它去诊所,离开不久,便接到主治医师的电话,表明要为这只猫动手术是不可能的。当然,妻子连忙追问原因。
“您来了就知道。”医生口吻十分冷淡。
妻子战战兢兢地返回,只见诊疗室内一片狼籍。医师和助手的胳膊和脸庞伤痕累累,置物架上、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且屎尿遍地。虽然笼子里的ㄆㄨㄣ也是浑身大便,却气焰嚣张地呼呼喘息。
两年多过去,如今ㄆㄨㄣ仍四处奔窜,寻找啃咬的对象。它那肌肉隆起的腿和肩膀,令人联想到阿诺·史瓦辛格。每次看到,都深感当时的逗猫棒训练果然有效。
首先,把调味料放在面的下面。需注意的是,调味料得倒在稍后覆上盖子时,与沥汤孔呈对角线的一个隅。假如随便把调味料撒在面上,倒汤时吸水涨大的蔬菜会塞住洞口。
接着是倒热水。从面接触到热水的瞬间开始计时,因为面由此刻逐渐软化。很多人都是倒进热水、覆上盖子后,才慢吞吞地设定计时器,这样泡出来的成果会产生差异。而且,按厂商的指示傻傻设定三分钟,只会得到一碗泡烂的面。
热水加到指定线后,迅速覆上盖子。如前所述,必须记得调味料是靠近哪一角落,沥汤时一定要从对角沥。
等待时间视产品而定,但一般以两分四十秒为准。只不过,若是份量为一?五倍的产品,就要多花一道手续。具体的步骤是,约三十秒后,先打开盖子,把面翻过来,盖回盖子,再等两分钟。这么一来,即使面较多,也能够相对地均匀软化。还有,无论泡哪一种面,盖子上的沥汤孔都要及早打开。等沥汤时才匆匆忙忙掀开,就失去严谨计时的意义了。
时间一到,赶紧沥汤。建议大家最好戴隔热手套,以便双手稳稳抓住容器。笔者曾徒手沥汤,落得烫伤的下场。
一旦开始沥汤,就不能随意更改容器的角度,也严禁大幅甩动容器。这么做会使容器内分散的水滴落入面与面的缝隙,产生毛细管现象,导致水难以沥乾。要顺利将水沥掉,轻轻振动容器是最好的。笔者的作法是,绷紧双臂肌肉,产生每秒十次、振幅零?五公分的振动。为了能使出这招,每晚都以哑铃训练双臂。
沥完汤就简单了。加上酱汁,拌匀,洒上面里附的海苔等佐料。当你吃到成品时,便懂得炒面泡面有多深奥。
如今虽然几乎呈停摆状态,但过去有个名为“雨之会”的新手作家聚会,是一九八八、九年左右,由井泽元彦先生与大泽在昌先生发起的。除了我,成员还有冈嶋二人的两位(这样说真怪)、高桥克彦大师,刚出道的宫部美幸小姐等人。
雨之会的伙伴曾到鬼怒川温泉一游。正确人数我记不得,约莫十来个吧。由于年龄层相差甚多,那气氛怎么看都像某公司的员工旅行。实际上,宴会时帮我们拍纪念照的女侍,就深信穿浴衣坐在正中央的高桥克彦先生是部长。在她心中,井上梦人先生大概是课长,而井泽元彦先生是股长。我们甚至还有两名OL(新津清美小姐、宫部小姐)。
这次旅行中,最起劲的是井泽先生,他不时下指令“一开始啤酒不要点太多,等不够了再请他们从冰箱拿就好。不然一开栓,没喝完的也要付钱”,或是发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边叮咛“假如打算洗完澡顺便换上浴衣,记得带袋子到浴场装衣服”。不愧是股长,好细心。
在大浴场时,我几乎都在与井上梦人先生交谈。我们为了他的小说《克莱因壶》议论不休,且对话都是在温泉泡到肩膀的高度进行。旁人大概觉得我们很诡异,谁也没靠近。离开浴场时,两个人站都站不稳。电视的两小时单元剧里,经常出现饰演侦探的主角泡着温泉推理的镜头,但通过这次经验,我认为现实生活中,温泉与推理小说是不相容的。
前几天,我又搬家了。从学生时代算起是第十次,而从来东京之后算起,也已是第六次。恐怕这下没一家出版社会再送迁居贺礼,谁教我上次才信誓旦旦地保证是最后一次。
一直搬家实在没甚么好处。既需要体力,办理各种手续又麻烦,适应新环境也相当耗费心神。更重要的是,浪费钱。
即使如此,搬家狂异口同声的一个优点,就是能藉机收拾东西。这虽然也意味着要重新整理各种物品,但所谓的“收拾东西”,我想应视为“可以狠心丢掉东西”,大把大把将东西往垃圾袋里丢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
这次,为整理行李,打开橱柜后,发现里面已变成等待进垃圾场的衣物的巢穴。凡是常穿的我都摆在外头不收,所以,橱柜内的必然都是很少有机会穿的衣服。而除了礼服之类具有特殊用途的服装外,所谓“很少有机会穿的衣服”,大致不是“不太想穿”,就是“已不能穿”。无论哪一种,留着都没意义。
首先成为目标的,便是我为乱步奖颁奖典礼买的西装。说具有纪念价值嘛,倒也不是没有。原想搞不好再得甚么奖时可以穿,但一留便留了十二年。把这种东西珍重地收藏起来,大概就是一个错误,我边想边塞进垃圾袋。
接着检查其他夹克、西装类。这些都是我几年前还在穿的,其中也有我相当喜爱的衣服。虽然多少有点赶不上潮流,但若是与不注重打扮的编辑吃饭,穿出去应该也没问题,反而能给对方我很穷的印象,好用来争取提高稿费。
只是,试着套上后,却发现每件都太小。奇怪,怎么会这样?我纳闷着探往橱柜深处,看到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防风外套,以前我每天跑步时,在寒冬穿的。
唉唉唉。
我不禁有所领悟:此物会被收在这种地方,难怪肚子愈来愈大,衣服自然也跟着穿不下了。
前阵子,在醉客作家藤原伊织先生的邀约下,我在陶艺入门的影片中演出。
该影片邀请六名作家,各自挑战六种成形法。拍摄前,工作人员询问希望尝试哪一种,我坚持:
“当然是手拉坏。”
其实,谈到陶艺,我只能想到手拉坏。问过几个朋友,果真大伙都一样,知道手拉坏以外另有成形法的反而少。
在此提供给大家参考:除了手拉坏,还有以捏黏土般徒手成形的方式、先做成一大块再挖空中间的方式,及用陶版机把压成一块平面的土边缘折起的方式。连各位读者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是这么想的:难得玩陶艺,不如藉机了解一番,以便将来运用在创作上,不然就太浪费了。而在小说里提到陶艺,自然要端出手拉坏,否则一般人无法接受。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向手拉坏挑战。
可是,第一天我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美了。指导我们的是东京艺术大学的岛田文雄老师,一开始打招呼时,老师便毫不客气地言明:
“这个嘛,才接触一、两天就要做出成品不太可能。尤其是手拉坏,外行人是控制不了的。一般至少得学上一年半载,否则做不出像样的东西。”
老师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这些话听得我们实在心虚。“麻烦老师多多帮忙”,我和工作人员一同恳求。老师一脸无奈地说:
“只能靠练习了。从现在到摄影当天,请每周来练习。”
“好,这是当然,我会尽力的。”
我一面行礼一面想,当初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原本谈好的是摄影当天去一下,随便做做即可,所需时间只有短短三天,且其中一天是庆功宴,完全没料到还有每周练习这种事。
不过,冷静深思,老师的话是对的。无论教学再简单明了的陶艺教室,也不可能让人在上课的第一天就学会手拉坏技术吧。
于是,我当天便立刻开始挑战,但真的接触手拉坏,反而体会到更加严峻的现实。
总之,完全无法顺心如意。至于是甚么无法顺心如意?自然是陶土。
首先,有个“定中心”的步骤,就是让拉坏机上转动的陶土向上拉长,或相反地,向下压低。这已十分困难。看助手的示范,陶土在双手中圆转自如,又伸又缩,简单得不得了。可是自己一试,陶土块却很硬,一点都不会变形,向上延展尤其不易。以为是力气不够,便使出全力捏陶土,结果只有受力的地方凹进去,变成葫芦形。
我脸色铁青,心想别说每周,搞不好每天练习都来不及。
但是,总不能一味发呆,我决定先试着做点东西。我在岛田老师和几名助手的细心教导下尝试,起初当然不顺利,失败、失败、再失败,甚么都没做成,只有被我弄坏不能再用的陶土愈堆愈高。好不容易做出一点样子,拿线把成品从拉坏机取下时,最重要的部份就咻地往旁边飞过去。有时甚至会泥块乱飞,弄得浑身是泥。
即使如此,历经几小时的奋斗,好歹也制作出五个丑丑的盘子、烟灰缸、大茶杯。原打算捏茶碗,但中途就失去控制,最后的成品完全背离我的期待。一个不抽烟的人之所以会做出烟灰缸,不是没有理由的。
无论如何,能靠自己的双手做出一些成果,真是愉快。一想到烧好拿来用的情景,就更加开心。原来如此,我多少有些明白,这便是陶艺的魅力吧。
一方面是已答应老师,再者自己也有危机意识,之后我每周都前往练习。一练之下不得了,我竟然慢慢进步,做一些形状单纯的东西不再那么吃力。
正当我心想“好极了,这下真要拍摄时就不用怕”,岛田老师却发出惊人之语:
“届时东野先生做大盘子吧,看起来比较有份量。”
咦,哪有这样的!跟之前讲的不同……我真想抗议。总算勉强踏进做得出小东西的阶段,突然要我做大盘子未免太乱来。
但对我们而言,岛田老师的话等同圣旨。
“好啊,务必让我试试看,真期待。”
我竟笑嘻嘻地如此回答。不用提,那天我便展开制作大盘子的特训。
话说,虽然嫌东嫌西的,成形过程也就这么结束了,但陶艺并不仅止于此,还有绘图和上釉的步骤。尤其是绘图部份相对自由,也是各人素养的展现之处。
此时,我动起脑筋,甚么样的设计才会让更多人想拥有?这次我们透过拍片及事前准备中做出的作品,将在银座的画廊展示。
外行人临时抱佛脚特训留下的粗陋成品,打着展览会的名号公开陈列已相当厚脸皮,我还有个更不要脸的企图。那就是,思考如何才能高价卖出。
寻思一周得到的结论,便是:“遇到困难时找猫帮忙。”
我决定,把拍摄时制作的大盘,及练习做的茶杯等所有作品,全画上猫。躺着的猫、伸懒腰的猫、游戏的猫……各种姿势我都画了。
不用说,我的目标自然是爱猫人士。身为同类,我深知他们只要是与猫有关的东西都想收藏的心情。
这番苦心之作最后会以多少价钱卖出?我光想就兴奋得睡不着。
至于陶艺题材的小说,目前倒是没有计划。
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我都在某汽车零件制造商从事生产技术的研究。既然会从事那样的工作,大学读的当然是工学院。再讲得明白一点,是电机工程学系。而我之所以进入工学院,则是因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理科比文科拿手──不如说,我的文科成绩实在没有应考的程度较正确。前些日子,我与七年没见的高中朋友碰面,他正经八百地谈起我的国文成绩:
“无论我考得多烂,看到你的考卷就放心了。”
不巧,他这些话是在我经常去的酒馆说的,小姐们随即出声调侃:
“真的?好逊喔!亏你还能当上作家。”
顿时害我颜面扫地。但他说的是实话,我也无法反驳。
我很怕国文,且讨厌得要命。早就搞不清到底是因为讨厌才怕,还是因为怕才讨厌。相形之下,毕竟对理科较拿手,若问我喜欢或讨厌,比起其他科目,应该算是喜欢吧。
如今回想,当时我并不了解理科,尤其是理化真正的乐趣,毕竟做实验的机会少之又少。理解物理、化学的法则,知道一向感到不可思议的电的性质和化学反应的架构,尽管也很有趣,终究是书桌上的事情,既死板又缺乏实际感受。现下我完全记不得平常上课的内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朋友的头发在静电实验中竖起,可见实际动手体验相当重要。
而一进大学,实验就多到令人生厌。我读的大学,每周都要做一次实验,所以天天忙着整理数据资料和写报告。
但是,做这些实验很快乐吗?倒也成了疑问。原因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实验题目全是指导教授给的,从实验方法到步骤皆有详细的指示。至于将有怎样的结果,几乎事先都知道答案。若得到预期的结果,代表实验正确执行,反之,则是实验者出了甚么差错。换句话说,进行实验不是为了研究,而是为了训练学生。
无论是小学、国中,还是高中,所做的实验都具有此类性质。石蕊试纸遇到何种物质会变色,早在实验之前就知晓,即使如此,实验依旧很好玩。
然而,学生到二十岁前后,往往会自以为是,对“被迫进行”的实验完全不感兴趣。既然事前知道该得到甚么结果,干脆在实验中调整各项条件,呈现同样的结果就行。因此,即使获得期待的结果,丝毫不会感动,也没有欢喜,只觉得:“啊,做完了。”
不过,也有一说认为“那仍是了不起的实验”。大学进行实验最重要目的,在于筛选出优秀的学生。自认在做实验的我们,其实是被实验的对象。岂有此理──笑着回应后,我却不禁认同种种实验多半具有这样的效果。
我在学生时代少有机会体验到实验的喜悦,不料,进公司后,情况大变。每天得不停地做实验,且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全是首度进行,因为谁也不敢说会得出甚么结果。虽然会有所预期,但结果通常不同。遇到此种状况,百分之九十九是预期出错,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学生时代结果若与预期不符,结论一定是实验方法有问题。至于对实验者而言哪种较刺激,就不必多谈了吧。总之,我是在踏入职场后,才体会到实验的乐趣。
话说,拙作《侦探伽俐略》中,陆续发生五种怪异现象,并由一名物理学家逐一解开谜团。
这些怪异现象中,有几种的灵感来自我上班时代从事的研究。和我一起工作的前辈曾随口提及:
“倘使把这个这样做,搞不好能用在推理小说上。”
而我真的采用了,那位前辈看到多半会苦笑吧。
其他现象的描写也都有科学根据,只是未经实验证实。应该说,我选的全是现实中不可能实验的现象。并非物质上的不可能,而是道德上的不可能。
由于不可能实验,“假设成功执行后会有此结果”的预期,正是本书的命脉所在。
我就是看准了多半没人会做确认实验啊。
一月十四日 白天,NTT视讯(NTT VISUAL COMMUNICATION)的加田五千雄社长带我前往一家知名鳗鱼店。加田先生是我就读的大学的杰出校友。二月即将在明治纪念馆举行东京同学会,我受邀演讲,所以这次是开会兼吃饭。当然,我穿西装赴会,还打上领带。我提到今晚有直木奖的评选会,加田先生便应道:“这可是大事,你一定很紧张吧。”我虽然附和,但心里想的是:坦白讲,我现在更紧张。
之后,我先回家一趟,傍晚再度前往赤坂的小饭馆,当然衣服也换过了。文艺春秋的单行本责编H田小姐和杂志连载责编B小姐,及漫画杂志的K先生已在店里等候。我们吃着美味的料理,喝着可口的酒,一面等电话,席间谈话满热络的。其实是每个人都刻意想炒热气氛,我也不例外。连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大伙都硬逼自己笑。不久,电话响起,一听是指名H田小姐接,我就明白落选了。H田小姐回座时,谁都看得出她很沮丧。当然,每个人都很沮丧,但脸上仍挂着窘笑。在这种局面下的窘笑十分有人味,我挺喜欢的。
得奖者一如预期,是宫部小姐。要是在酒馆不巧遇见,对方反倒要费心照顾我的情绪,我们请B小姐设法避免这种情形。“今晚去‘月之雫’应该很安全。”B小姐说。于是,我们搭计程车前往那家店。在车上,H田小姐和B小姐老实承认:“其实,我俩同席等发表结果的战绩,已累积到十连败以上。”现下才告诉我又能如何?不过,自出道以来,我也是文学奖落选九连败。三人相加就三十连败。天哪!难怪会把幸运女神吓跑。
※※※
三月五日 我在四谷一家小馆子等候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的结果。老实说,这是我第五次入围这个奖。除H田小姐,讲谈社的O田编辑和K村编辑也同席。我正想着他们好可怜,得陪我开落选散心会,果不其然,又收到落选通知。我说:“噢,这下就十连败了,我还真行。”O田编辑和K村编辑照例露出窘笑。H田小姐也是一笑,但笑得有气无力。
文艺春秋的S部长和B小姐、O村编辑也来会合,大伙在新大谷饭店的酒吧小酌。以前打橄榄球、长相威武的S部长也垂头丧气。
之后,和直木奖那时一样,又到“月之雫”去。这里的妈妈桑叫留美,和我同乡。我们算是同一个町出身,最奇的是竟然还同一天在东京落脚。我向留美致歉:“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以落选作家的身分来。”留美鼓励我:“甚么话,不是还有下次嘛。”
虽然没和得奖的山本文绪小姐碰个正着,倒是遇见评选委员北方先生。“我可是推举你的喔!”看他眼神很认真,姑且就相信他吧。
文艺春秋的O村编辑不知是否太过劳心,在店里呼呼大睡。
※※※
五月二十一日 等候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结果。地点是皇家花园饭店的咖啡厅,依旧和H田小姐一块,总觉得对她不起。其他还有O村编辑、讲谈社的O田编辑、K村编辑和I田编辑。《小说现代》的K田编辑也到场,但大伙都喝咖啡,只有他灌了啤酒又吃三明治,且没等结果发表就先离开。
说起来,每次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我灵机一动,干脆把等候文学奖发表的情形写成小说好了。一提出这点子,众编辑异口同声地表示“感觉不错”,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决定付诸实行,到时看到别吃惊。
下午五点左右,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来电,话筒里传出一句“恭喜得奖”。噢,多美妙啊,这句话我可是等了十四年!我和众编辑猛拍纪念照,其他客人都瞪大眼,不晓得发生甚么事。
记者会后,我们前往银座的酒吧“ELLE”,与其他得奖者拍纪念照。中途先离开与责编们去吃寿司,再回到 ELLE。拿我当踏板、发展得愈来愈好的真保裕一先生也赶来。我们紧紧握手,场面感人。我不得不把“要是没这个人,当时某某奖早就属于我”的心情好好藏起。
身为美人,却嫁给折原一(恕我直呼其名)的新津清美小姐也现身。仔细想想,她也是这次短篇部门的入围者。虽然落选,仍来向我道贺,人真好。不但长得美,心也很美。只不过她有个一喝酒就乱说话的坏毛病,还是折原一的老婆。
酒友赤濑川隼先生随后也登场,不过这是巧合。我们明明都只是偶尔光顾,却经常在此碰面,实在不可思议。
藤原伊织先生也来了。好一阵子没沾酒的他,挑着评选委员北上次郎先生的毛病,大喝特喝。
之后,我们移师到“月之雫”,终于能让留美瞧瞧我扬眉吐气的模样。相交多年的编辑们纷纷到场,感慨万分地说着:“太好了,真的。”原来我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啊。
当晚,藤原伊织先生醉得乱七八糟。
※※※
六月二十五日 在东京第一饭店举行颁奖典礼。我带着恋人和爱人,穿着为当天买的西装赴会。花三天三夜背起来的长篇演讲顺利结束,感到心满意足。
由于拙作改编成电影又推出新版,因此今年夏天到秋天,受访的机会很多,也有好几回是一天中接连被采访数次。这样的邀约我都尽全力配合。我是靠卖书吃饭的,而作家这个职业毕竟也是一门生意。我的想法是,既然是作生意,宣传就不能马虎。以前一年还不见得遇上一次杂志专访,怀想当年,心中真是充满感激。
当然,访谈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好比“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心情如何”、“最新作品想描写甚么主题”等。一直回答相同的问题不烦吗?一点也不会。就对方而言,这是他们首度提出的问题,我也因腹中已有答案轻松许多,不必当场苦苦思索。
访谈明显准备不足而离题的情形亦不少,还有好几个人连角色名称都弄错,仍继续访问。即使如此,我也不觉得有甚么不愉快。在对方眼中,我不过是为数众多的访问之一,一点点小失误,当没看见就算了。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令人不愉快的事。我最讨厌有人利用采访之便,破坏读者与作家间的规则,诸如:
“这是我私下想问的,小说的结局真要让XX是零零吗?”
“那该怎么解释这两人的关系?”
听到此类问题,我都答“这就要由你自己去想了”。当然要自己想。绝大多数的读者都没有直接请教作者的机会,大家都是靠自己想的。依书中字句了解内容不是阅读的规则吗?我也是秉持这样的信念执笔的。
自然,若作品因此遭读者误解,我也毫无怨言。我认为,会招致误解,不是自己的写法不好,就是和那位读者合不来。不时有作家表示“是解读的方式不对”、“不希望被这么解读”,也算另一种违规吧。
吃到撑死! 《小说 SUBARU》二零零零年十一月号
X月X日,我和集英社的猴奇奇小姐,即H编辑,约在横滨车站会合。H编辑的神情有点紧张。
“身体状况如何?”我问。
“嗯,我调整过了。”
“有没有吃东西?”
“有的,中午吃了一个面包。”
“是嘛,三点时我也吃了一个小热狗。”
“甚么都不吃反而不好喔。”
“对啊。”
我们走进百货公司的咖啡厅。看过菜单,略加思索后,我点了啤酒。和编辑开会却喝酒,这种事我平常是绝对不会做的。
“我想活化一下胃袋。”我说明理由。原来如此,H编辑点头表示理解。
稍后我们要前往的地方,是横滨元町一家名为“梅林”的餐厅。那可不是普通的餐厅,是一人份的套餐会出三十道菜的超级餐厅。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梅林”,以前去过两次。头一回的下场很惨,我以为即使号称三十道,一定是一道只有一口,根本没当一回事地大喝啤酒,岂料吃不到一半就阵亡。有了前一回的教训,二度造访便尽量不喝啤酒,可是后半出的菜还是几乎吃不下。剩下的餐厅会让我们打包带走,我记得回家时简直像喝完喜酒一样,两手提满纸袋。
老实讲,我早已决定不要再踏进那家店,饿肚子虽不好受,但过度的饱胀感也是种痛苦。之所以会有第三次,都要怪两个铁齿的人。这两人分别是以《亡国之盾》得一大堆奖的阿褔──褔井晴敏先生,和一九九九年以《八月的马克斯》获乱步奖的游民作家新野刚志先生。
一切的开端,发生在庆祝福井晴敏先生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续摊上。当时我聊起“梅林”,但两人一点都不相信“梅林”的厉害。
“哪可能出菜出到让每个人都吃不完啊!我倒觉得,只要分配得宜,应该没问题。”阿褔嘴里大嚼特嚼地说。
“我常常饿着肚子流浪,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剩下饭菜未免太浪费。”游民新野嗤笑道。
“真的没那么简单,反正就是很夸张。那个量不可能有人吃得完。”我大力坚持。恰巧第二次陪我去“梅林”的E编辑在场,我们描述了当时的情状,但自卫队迷褔井和小胡子新野仍半信半疑。
“好,那下次一起去。靠你们自己的眼睛和肚子体验,应该就知道我没说谎。”焦躁的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于是在后悔莫及中决定成行。
“梅林”位于外国人墓地旁,在横滨很有名,计程车司机光听店名就晓得在哪里。
用餐得预约,分为晚上五点与七点半两轮,采完全轮替制,也就是所有客人一齐开动的制度。当然,绝不能迟到。我们预约的是七点半。
由于早到了些,我们在店门口等,凑巧撞见五点那一轮的客人陆续出来。女客意外地多,每个人都提着纸袋。不用说,里面装的想必是吃不完的种种料理。
七点半一到,总算可以入内。福井和新野两位也准时抵达。
“我从今天早上就甚么都没吃。”阿福的神色不免有些紧张。
游民新野碰巧在电视上看到“梅林”的菜单,那个节目把三十道菜全摆在餐桌上。
“感想如何?”我问。
“哎,量的确很惊人……”他有点怕了。哼哼,事到如今后悔已太迟。
顺带一提,这家店是不允许两人以上同吃一份套餐的,原则是有多少人就出多少人份的菜。
店员来点饮料时,我们先要了啤酒,但我今晚实在没心情享用啤酒,因为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胃容量,正是胜负的关键。
1 醋拌车麸白瓜
2 蒟蒻丝炒虾米
3 蕨菩蒻佐黑芝麻酱
4 白带鱼、鲔鱼寿司
头几道菜和啤酒一起上桌,我们在异样的气氛中举杯。阿褔和游民新野一开始就猛灌啤酒,我只啜一小口。
料理依旧美味无比,大伙都相当满意。尤其是白带鱼、鲔鱼寿司上菜时,阿褔十分高兴。
“到目前为止,真是幸福。”他还眯起眼睛这么说。
怕酸的游民新野与他形成对比,劈头就遭醋料理攻击,挫了锐气。
5 综合拼盘
6 螃蟹
7 生鱼片
接着轮到有饱足感的食物上场,还有麻烦的毛蟹袭击。冷场是螃蟹料理的宿命。
见大盘装生鱼片出场,室内欢呼与悲鸣交织。游民新野和阿福商量后,加点了啤酒。真是愚蠢。
我冷眼看着他们喝啤酒,将大块的比目鱼、厚实的鲔鱼生鱼片一一送进胃里。发觉他俩下箸的动作变慢,我不禁在心底暗笑。
8 年糕天妇罗
9 凉拌茄子
10 素面南瓜卷
11 绿芦笋佐特制美奶滋
生鱼片没吃掉多少,料理又陆续上桌,芦笋尤其突兀。生鱼片加烫芦笋是甚么组合?真是不懂。虽然不懂,但此种天马行空的组合,也是“梅林”的特色。芦笋直径约两公分、长约二十公分,这根绿棒子,直到最后都折磨着阿福。趁吃生鱼片的空档,我一口气解决“绿棒子”芦笋,但阿福和游民新野则放到一旁,似乎准备最后才吃,不知这战略管不管用?
此际,老板娘突然出现。乍看之下,她给人乡下婆婆的感觉,身形非常娇小,双手扶榻榻米行礼时,好像一座摆饰。她以低得异常的姿态,极其谦恭地开口:
“欢迎光临,感谢您今天的惠顾,感谢您。料理方面还满意吗?最后会有和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请像切蛋糕般切开,一面期待隐藏其中的口味,一面享用。感谢您今天的惠顾,感谢您。我们只晓得自顾自地做菜,以这种方式问候,实在有失礼数。感谢您,打扰了。”
过于卑微的姿态反倒引起众人好奇,甚至猜度起她是不是有甚么企图。
“哎,真是个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老太太。”老板娘离开后,阿褔出声。“她浑身散发着一种氛围,像是在说,你们猜不到我的心思的。彷佛盘算着要把猎物喂得饱饱、胖胖的,再拿来做菜。”
听他这么说,大伙哄然一笑,但笑得有点不自然,肯定是都感觉到那股不自在了吧。一种不知将会发生啥事的压迫感朝我们袭来。
不过,“和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是甚么?我想这话不免有些夸大,但绝对非比寻常。
此时,厨师忽然登场,说生鱼片盛盘时漏掉明虾,询问要直接上明虾生鱼片,或者烫过的也很好吃。我们回答,那就烫一烫吧。
“还有人会忘记盛盘喔?”阿褔纳闷。
“一定是他们设计的桥段啦。”游民新野断然下结论。
12 卤甜薯
13 迷你黄秋葵佐蕃茄青椒酱
14 松茸土瓶蒸
15 小鱼萝卜沙拉
我瞥卤甜薯一眼,就决定稍后再解决。甜食会刺激饱足中枢,是吃大餐时的大敌。
只见塞进一大口的阿福,立刻出现不中用的表情。
“哎,幸福好像已离我远去。”
爱喝酒的阿褔不爱吃甜食。
一行人都对松茸土瓶蒸露出笑容,这是自掏腰包吃饭时绝对不会点的菜。松茸大块,其他的料很多,汤也可口。但由于摄取了水分,肚子饱胀起来。这是危险信号,我偷偷松开裤头的皮带。
进食至此,所有的人表情都出现变化。后续不知究竟会出甚么菜的恐惧,以及还要吃多少才能结束的不安,全浮现在脸上。数一数,尚余一半。
16 杏仁豆腐
17 奶油焗面
18 水果番茄
19 生蓴菜
20 鳗鱼竹叶卷
21 荔枝佐优格酱
这一轮是清爽甜点类与浓郁菜式的交互攻击。更经典的是荔枝送来时,看到一起端出的东西,我们都大惊失色。那是刚才预告过的烫明虾。优格酱和明虾,又是一个天马行空的组合。吃下明虾瞬间幸福洋溢的阿褔,随即被优格的甜味击败,哭丧着脸。
“褔井先生和新野先生为甚么不吃芦笋呢?”H编辑指着晾在两人面前的“绿棒子”问。他俩一阵尴尬。
“哎,这个啊,不知怎地就自动漏掉。”游民新野黯然地说。“生鱼片配芦笋,这种组合根本就很怪。”
我暗暗偷笑,此时再讲这种话已太迟。
“虽然想吃,但看到这个份量就没胃口。”阿褔以指尖揉弄着芦笋。“软绵绵的东西倒还好,可是里面也都扎扎实实的。”
阿福的芦笋旁边尚有吃剩的卤甜薯,他连看都不看。
这家店的罪过,就是料理样样美味,让顾客觉得硬撑也要吃下去。可是,我真的很想慢慢品尝,不想皱着眉头边构思战略。
大伙的话明显变少。此时,隔壁房间却传来愉快的笑声。
“隔壁好热闹啊。”阿福说。
“这种状况下,他们怎能那么开心?”游民新野双手交抱胸前,陷入沉思。
22 奶油香煎牛舌鱼
23 酥炸白带鱼
奶油煎的牛舌鱼鱼身较薄,相对容易解决。我啜饮一小口啤酒,连鳍边都啃干净。但是,看到接下来出的菜,不由得有些气馁。酥炸白带鱼,而且又厚又大。奶油煎完换酥炸,这种类似的料理轮番上阵,究竟是甚么意思?
“一定是进太多白带鱼,绝对没错。”游民新野恨恨地说。“一开始也端出白带鱼寿司,一定是做寿司剩的。”
这番说词挺有说服力,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24 炭烤牛肉
25 糠腌小黄瓜
26 清汤
来了一块牛排,大小活像巨人马场的草鞋。店家建议我们切成三等份,我好歹算是前辈,就利用这个身分先拿走比较不肥的部份。要是再吃下一肚子动物脂肪,我就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是为甚么减肥了。
游民新野食毕油脂丰富的牛排,发生感慨:“真美味。若是在肚子饿的时候享用,一定很高兴吧。”
怪异组合的法则也运用在这里,搭配牛排的不知为何竟是小黄瓜。我趁吃牛排的空档一点一点啃掉。
“褔井先生,你最好赶快解决小黄瓜……”H编辑建议,“不然,绿棒子会变成两根。”
“说的也是。”
阿褔望着巨大芦笋与巨大小黄瓜,下定决心般向小黄瓜伸手。一面喀滋喀滋啃着,一面看着芦笋,喃喃低语:“这么大的芦笋,是怎么种出来的啊?”
我们就这么聊着,菜单总算接近尾声。店员来询问吃不吃得下炸虾。若是吃不下,便让我们打包带走。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怎样都要全部吃掉,我豁出去说“我要吃”,游民新野也跟进。阿福一脸委屈,微微举手出声:“那我也吃……”
27 炸虾
28 饭团
29 哈密瓜
30 煎茶
这炸虾又巨大到令人不禁好奇虾子是怎么养大的,头尾都突出盘子了。阿褔咬一口就叹气。
“连边缘也是满满的虾肉……”
我沾沾特制酱汁,一鼓作气吃掉。好吃,不过好难受,连坐着都难受。我虽然不是游民新野,但也想在饿肚子的时候吃。而那位游民新野,则藉着吃掉炸虾乘胜追击,将绿棒子芦笋塞进嘴里。
正当我们以为即将攻克所有菜式之际,巨大饭团出现在眼前。好大,大得未免太离谱。这家店究竟在想甚么?真的就像老板娘预告的,足足有一张脸那么大。所有人都放弃进食,看得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手工的吧。”
“莫非是借用镜饼的作法?”
大伙完全化身为解说员。在吃哈密瓜、喝煎茶时,也紧盯着那巨大无比的饭团。
“我实在不晓得今天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阿褔有感而发。喝着煎茶的他,面前还留着绿棒子与卤甜薯。
喝酒时的话题相当难选。谈工作会让场面太沉重,聊兴趣嘛,又不可能在场所有人都对同一件事着迷。职棒话题更是禁忌,因为不晓得对方支持哪一个球团,就算知道了,万一不巧是自己讨厌的球团,难免冷场。
扯上天气尽管无伤大雅,但多半是“好热噢”、“是啊”几句结束,无法期待话题延续,于是转而说起食物或时尚服饰,但若没有特殊的梗,要炒热气氛也不易,顶多只能当谈话的引言。
最近我常端出来聊的,是理科相关话题。理科出身的我原本就对此较拿手,但不曾想到在喝酒时提起。我总以为,世上怕数理的人比喜欢的人多,搬出这种话题只会惹人厌。
其实不尽然,这是我最近的心得。
好比前几天,我和某出版社的人吃饭时,对方的董事提起夏天忘记把啤酒放进冰箱,想喝却没得喝之类的事情。他的对策是将啤酒倒进盛装冰块的玻璃杯里,趁冰块还没溶化赶紧喝掉。
“遇到这种情形,有个好办法。”我说。“把罐装啤酒直接埋进冷冻库的冰块,转动几十秒,很快就会冰透。我试过好几次,十分有效。假如想快些,可以在冰里加盐。”
大伙都露出一副“满有道理”的表情。看样子,是单纯认为接触冰冷的东西,自然会变凉。
于是,董事又开口:
“对了,大家小时候都做过冰棒吧,那也是在冰里加盐。之前我都不知道盐具有吸热的特性。”
听到此处,我有点吃惊。
“盐没有这种特性。任何能很快溶于水的物质都可以,不一定要盐,砂糖也没关系。”
这回换董事惊讶了。“咦,砂糖也行吗?”
“没错,只要能让凝固点降低的都可以。”
“凝固点降低?”
“若有东西溶解于液体,则需要更低的温度才能让液体变成固体。具体来说,水原本是在零度时结冰,但盐水或糖水结冰的温度会比零度还低。”
“哦,原来如此。可是,这样要怎么解释加盐会让冰的温度下降?”董事歪着头感到不解。
“水是在零度结冰,不过并非一到零度马上结冰,而是要再冷一点,才会结成零度的冰。这您晓得吗?”
“嗯。”
“所以,最重要的是在此一临界状态下的水。假设用冰来冰罐装啤酒,接触罐子的冰温度会上升,不久便由零度的冰变成水。此时加盐进去,水就变成盐水。这些盐水的温度又会因旁边尚未溶化的冰而降低。只不过,盐水的凝固点较纯水低,即使降到零度以下也不会结冰,持续以液体的状态存在。”
我试着慢慢讲解,出乎意料地,在场众人异口同声表示:
“我今天才知道。”
“嗯,学校的老师都没教。”
是的,重要的事学校老师都不会教。我认为,原因在于“老师本身并未真正理解”。
最近,我经常像这样,在喝酒时谈起传真的原理、钟表的石英是甚么物质之类的话题,且颇受欢迎。起初还以为大伙只是附和我这个喜欢理科的人,但似乎并不尽然,因为甚至有听众点播:“上次你提到石英,能不能再讲一次?”
无论是传真或石英,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每个人都用得理所当然,但明白其中原理的极少。许多人经过提醒,才想起“对喔,我都不知道”,而一旦发觉,便不禁心生好奇。
不仅是物理、化学,我还会准备生物的话题,诸如“鲨鱼和魟鱼为甚么没有鱼鳞”、“为甚么海里没有青蛙”等,更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认识的女性中,也有人表示:“我一直以为自己偏好文科,但既然会对科学的话题如此感兴趣,说不定是理科的料呢。”她当然是开玩笑的,不过我相信她乐谈理科的话题是事实。如今孩子们对理科不感兴趣成为问题,我不禁思忖,让孩子们讨厌理科的,不就是学校吗?
喝酒时选择话题的重点,是找出一般人认为“我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或东西,却从未认真思索过”的主题,愈贴近生活愈好。
只不过,有一点得注意,就是说话的时间绝对不能太长。我总是先下一句前言:
“那么,我来解释传真的原理。只要三分钟,三分钟之后,你就能完全弄懂。”
重要的不是让对方真的懂,而是让他相信自己懂了。
Bookoff 所代表的大型旧书店出现已久。店中经营的商品,应称之为“新旧书”而非旧书。因为新刊图书推出不到一个月,就出现在架上,价格又相对便宜,难怪消费者会大步靠拢。
关于着作二度贩卖一事,身为作者,我难以苟同。关于这方面,日后我也希望能找机会深入讨论,但现下我想谈的并非此事。
实际上,由于大型旧书店的出现,某种犯罪逐渐增加。正确地讲,是据传正在增加。这种犯罪便是“偷窃”,想必读者很快就能了解其中的架构。犯人从新刊书店窃取书籍,再带到 Bookoff 等店换钱。新刊书店与 Bookoff 比邻而居时,偷窃犯只要带着大包包移动几公尺,现金便轻松入袋。
为预防偷窃而寻求 Bookoff 等店的协助是没有意义的。收购的一方不需考虑书籍是透过何种管道取得,他们重视的是书籍状况良好与否。偷窃犯带来的书籍想必轻易就符合此一条件。以结果而言,偷窃犯与 Bookoff 是利害关系一致的共同体,但在这件事上,Bookoff 无可非议。
因 Bookoff 产生的犯罪,除偷窃外还有不当退书。所谓的退书,自然是退还书店卖不出去的书。退书后,书店可取回书款。新书中都会夹着售货单、补充订货单,当客人在柜台结帐时,店员会将这些单据抽下。换句话说,卖不出去的书里,一定夹有这些单据。
假设有一个缺德的书店老板,带着几张已售出的书本单据,到 Bookoff 买齐与单据一致的书,再将单据夹入各相应的书里,厚颜无耻地将书退还。最后,书款与他在 Bookoff 购书的费用之间的差额,便是他的赚头。
是否真有其事,我们无从确认。但是,对于可能发生的状况,我们真能置之不理吗?于是,我构思了一个解决办法,想在此提出。
一般书籍上会明确标示作者名与出版社名,目的是标明“是谁写的”与“是谁制作的”,这样才是一本完整的书,亦是所有人长久以来的认知。我认为,应该加上“是谁卖的”,换句话说,就是附上书店名。不过,不能采用印刷的方式。如同先前所提,卖不出去的书必须是可退的,因此在书卖出前,不能加上书店名。那么,在书上加入书店名的合适时间点只有一个──柜台结帐之际,在书的显眼处盖上书店章如何?印章愈大愈好,有特殊风格的更佳。
盖书店章有甚么效果?列举如下:
优点⑴ 防范偷窃
透过正当管道购买的书必定盖有书店章,这样的情况对想偷书卖给 Bookoff 的人非常不便。他们的书自然没有盖书店章,若带到 Bookoff,等于向世人宣告“我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得到这本书的”。即使买方故意视而不见,但势必会造成卖方的压力。另外还有一个效用,便是当场逮到偷窃犯时,“在别家店买的”类似藉口便不成立了。
优点⑵ 防范不当退书
透过正当管道购买的书上必定盖有书店章,这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Bookoff 架上的所有书籍都会盖有书店章。那么,上述缺德书店老板的恶行显然就无法得逞。
优点⑶ 区别旧书店与新书店
对消费者而言,Bookoff 之类的旧书店与新书店的差别在哪里?顶多就是新书出现的时间略有不同罢了。这么一来,新书店的存在价值几乎等于零。我认为,应该要让新书店的特征更加明确。这个特征是甚么?不用说,当然就是贩售“新书”。然而,现下大家认为 Bookoff 也卖新书,问题便出在此。Bookoff 卖的始终都是旧书,为凸显这一点,就必须要有书店章。如前所述,只要将盖书店章制度化,Bookoff 架上的所有书都会盖有书店章。换句话说,没有盖书店章的、干干净净的书,唯有在新书店才找得到。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差别。
优点⑷ 促使新书店自尊自重
在书籍中盖上自家店的印章,当然必须自重,并负起相对的责任。我相信,这必定会连带促进书店提升对消费者的服务,同时亦有宣传效果。在这一方面,Bookoff 也担任重要的角色。
以上说明了几个主要的优点,但也有问题需要克服,紧接着就提出讨论:
可预见的问题⑴ 因脚步不一而造成的混乱
书店章的实施必须全国上下同时进行,且必须义务化。制度若不统一,便谈不上任何好处。难免会有客人不愿意书本被弄脏、排斥盖章,但不能允许例外。凡透过正规管道买的书,一律要盖章,这是此一办法的命脉所在。基于同样的理由,也不能有店家不愿意盖章。
可预见的问题⑵ 作者与设计师的反弹
听说要加条码时,最主要的反对意见来自设计师。若要盖书店章,也许他们会有所反弹。但是,必须让他们明了,这是拯救整个业界的办法。
可预见的问题⑶ 书店的负担增加
这恐怕是最大的问题。若是大型书店,一天要卖好几千本书,而这些书每一本都要盖印章,势必得花不少工夫。但我想,人事成本应不至于大幅增加,视情况只须取消为书装封套的习惯即可。和装封套比起来,盖个章简单许多。
盖书店章这个办法,对防范犯罪是否具划时代的效果?我看好能有一定程度的效果,但并不是绝对的。窃贼迟早会想出在赃书上盖假印的对策,不过,伪造印章的犯罪性质远比偷窃重大,不像过去那么容易实行。不当退书也是,想必很难完全消失,毕竟眼下就有书店若无其事地将盖了漫画出租店店章的书拿来退。可是,这必然会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遏阻力量。
四月时,我有机会与书店人员碰面,便当场提出上述想法。对方首先表示成本会增加,但这是习惯问题。我曾在生产线工作,负责在只停留数秒的零件上加工,而追加作业内容根本是家常便饭。即使起初认为不可行,也会渐渐习惯。
当时,有人提出能否利用条码的意见,亦有人谈及或许能在书里装设防盗产品。我的看法是“防范犯罪严禁使用高科技”。利用高科技是为追求效率,相反地,被破解时也是很有效率的。要防范犯罪,低科技是最好的办法。老老实实一个个盖上的店章,是无法有效去除的。
尽管是以防范犯罪的观点想出书店章这个办法,但我认为上述的优点⑷亦不可小觑。一旦加盖书店章成为常规,岂不极可能成为读者的另一项新乐趣?例如,在店名外加上日期,便能纪录购买的时间。这样的书排列在 Bookoff 会如何?拿起书的人,大概会浮现对前任所有者的想像吧。既然书将由一个人手中转至另一个人之手,能多留下一点纪录自然更好。
以上是我研拟的办法,无论是从防范犯罪的观点,或是为了今后出版界、书店业者着想,希望各方人士务必对书店章办法的实施加以检讨。
这是一场愉快的游戏,谢谢大家! 《ALL读物》二零零六年三月号
我从小就喜欢模仿,特别是瞧见有趣的事物时,总会试想自己是否也办得到。受《铁人28号》和《原子小金刚》的影响而画漫画,应该是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吧。画画虽有趣,但我不擅长在对话框里写字。
小五时,因着亲戚大哥的感化,弹起吉他,也作词作曲。只不过事后一听,发现每首歌曲都是现成歌曲的翻版,让我失望极了。
国中时代则迷上插画,尤其喜欢描绘女性。期中考和期末考若很快举双手投降,我就把考卷翻至背面涂鸦打发时间。有一次被老师发现,还佩服地说“画得真好”。我曾认真考虑要当插画家,而去找美术老师商量。
开始读小说是上高中后的事。在那之前,我最怕看到一堆字,国文成绩也很悲惨。我两个姊姊都是爱书人,但我一点都不想碰书。
所以,当时我怎么会想看乱步奖得奖作品《阿基米德借刀杀人》,至今仍是个谜。但是,那确实称得上一次幸福的邂逅。由于这本书,我栽进推理小说的世界,特别是松本清张先生的作品,几乎本本读遍。
喜欢模仿的我,不久后就思索着:我写不写得出推理小说?
高一那年冬天起,我花了半年,写出一部长约三百张稿纸的小说。不可思议的是,记忆中我并没有写得很辛苦。学校的社团活动(我参加田径社)结束后,回到家就一点一点地认真写,不知不觉便完成。当时的感想是:原来只要有心,自己也能写小说啊。
然而,我不曾涌现当作家的念头,那时最感兴趣的是拍电影。在学校文化祭上放映和朋友拍的蠢电影,令我感到心满意足。多半是当时史帝芬?史匹柏的《大白鲨》备受瞩目,整个电影界充斥着年轻艺术创作者抬头的气氛吧。
即使上了大学,我也没完全放弃从事电影相关工作的梦想。尽管念的是工学院电机系,走的是与电影完全无关的路,但我仍持续阅读一些书,为将来当剧作家铺路。
但最后我选择到制造业上班。这是一条以一般世俗眼光看来顺顺当当的路,没有任何人会反对。必须先说明,这并不是妥协的结果。我从小就喜欢玩机械,成为工程师也是我的梦想之一。
就职的头一、两年,我十分投入。当然,身为工程师,我还不成气候,急着早日独当一面。然而,一面过着这种日子,脑海里却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
那就是:这里真的是我的归宿吗?
成为工程师的确是我的梦想之一,但若是这样,从小我无数次“模仿”算甚么?我真的不挑战其中任何一项,就此终老一生吗?不会后悔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只是为了逃避不适应的公司生活才这么想,但“要是去追逐其他梦想,现下会如何?”的念头,却一天天攫住我的心,不肯离开。
二十四岁那年秋天,终于下定决心。我摊开杂志《小说现代》,里头刊登着江户川乱步奖的评选结果,得奖的是冈嶋二人先生的《宝马血痕》与中津文彦先生的《黄金流砂》,但得奖的新人是谁我一点也不在意,我想知道的是报名办法。
之所以在好几个梦想中选择成为小说家,很大一个原因是:这个挑战能与公司生活并行。我从未想过把写小说当兴趣,一旦要写,就得以职业小说家为目标。连外行如我,都知道乱步奖堪称成为职业作家最短的一条捷径。
这年夏天,我开始写作,而且是很莽撞地直接写在 KOKUYO 稿纸上。坦白讲,我并没有“绝对要拿到乱步奖”的拚劲,重要的是先挑战再说。我唯一想避免的,就是甚么都没做便放弃梦想。
我设定五年的期限,要是试了五年还不行,就当自己没才能,完全死心放下,认真朝成为优秀的工程师努力。
一查之下,得知每年的投稿作品有三百篇左右。三百分之一──若是买彩券,得奖机率算是相当高。当然,我明白这不是机率问题。
翌年一月底,我把完成的手稿寄到讲谈社。成果我并不满意,但对当时的我而言,完成一部作品才是最紧要的。
我自知还没有得奖的水准,所以投稿的第二个月,便着手写另一篇小说。只不过,历经上一次的教训,我决定先打草稿。于是,我把公司不要的电脑报表纸带回家,在背后密密麻麻地写满小字。这样删改十分容易,也可剪下贴在别的地方,感觉倒是和使用文字处理机、电脑相同。
即使有时加班到很晚,我也规定自己一定要有进度。当时我住单身宿舍,同事间开始流传“最近在宿舍都没看到东野”。为实现梦想,许多事不得不忍耐。在我,与朋友的往来就是其中之一。纵然想休息,我也没有本钱玩。
不久,这一年的新乱步奖得主诞生。我立刻买来《小说现代》,得奖的是高桥克彦先生的《写乐杀人事件》,据说是部优秀的作品,但我更在意评选过程。我的名字和作品名称就印在高桥先生旁边,还以粗体显示我通过第二次评选,只差一步便能入围。
也许有希望──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写小说成为我真正的挑战,之前不过是写心安的。
我从头润饰、修改执笔中的第二部作品,又是在截稿前才投稿。我一直努力到最后一刻,希望不会后悔。
我对作品有自信,但一个月后便继续进行下一部作品。因为等得知落选再提笔,就赶不上下次投稿了。但我心中盘算更多的是,即使得奖,也是备妥一部作品比较好。
对我而言,乱步奖不是终点。若运气好得了奖,也不过是站在起跑点而已。当然,得奖非常重要,可是我也知道得奖后太久没推出新作,立刻会被读者遗忘。读者是冷漠而健忘的,这一点身为乱步奖迷的我最清楚。我的想法是:倘使边上班的情况下一年产不出一部作品,将来当了职业作家也终究无法以此维生。
那年五月,我收到通知,告诉我投稿的第二部作品《魔球》入围。不用说,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将必要文件寄回讲谈社时,还对信封合什祷告。
然而,事实上,在祈求得奖的心情背后,却有着“不,这次还是先别考虑太多”的想法。当中有两个意义,其一就是警告自己“反正不可能得奖,与其把心思花在那种事上,不如思索该怎么改进现下正在写的作品”。关于这一点,就不必多加解释了吧。问题是另一个意义,各位也许不会相信,但我暗暗觉得“这次可能还是不要得奖的好”。
这实在很怪异,虽然以得奖为目标,却害怕得奖。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当作家的自信。只不过碰巧有一部作品得到肯定,并不代表往后都能够维持同样或者更高的水准。我认为待准备妥当再得奖,才是最理想的。
真是想得太美了。根本还没得奖,就对乱步奖这块招牌的沉重感到压力。一个月后果真落选时,还是颇为失望,真是可笑。
我照例仔细阅读《小说现代》上刊登的评选过程。光看到大师们针对自己写的小说发表意见,便恍若置身梦中。由于落选,自然被批评一顿,即使如此,还是按捺不住想向人炫耀的心情。尤其是土屋隆夫先生一句“期待这位作者的下一部作品”,更是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于是,翌年一月底,我投稿第三部作品《放学后》。这次比《魔球》有自信,深觉一定能入围,但直到实际接获通知前,内心依旧忐忑不安。此番入围,较前一年更加高兴。
而七月二日晚间七点半,命运的电话响起。
“恭喜得奖。”
听到这句话时,我整个人都晕了,通往新世界的门打开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际。
真的,接下来有一段短暂的时期,我的人生是玫瑰色的。单行本《放学后》销售超过十万册,在《周刊文春》的十大排行榜中也被选为第一名(当时乱步奖作品得第一是常识,但我并不知道)。
然而,我也明白好景不长。我认为,当下正是胜负的关键,于是辞掉工作,决心前往东京。
来到东京与编辑见面,编辑却显得十分为难。
“那么好的公司,亏你下得了决心辞掉。若事先商量一下,我多少能给你一些建议。”
得到新人奖就开心得忘我,辞掉工作搬到东京──这样的新人作家想必很多。或许打消此种天真的念头也是他们的工作。
“请放心,我是仔细盘算过才决定的。”
“话虽如此,要靠摇笔杆过日子,可不容易。”
我对依然一脸不安的编辑做了以下解释:
《放学后》卖出十万本,但那是沾乱步奖的光,以后的作品大概不可能卖得这么好,我认为十分之一是个合理的数字,也就是一万本。
另一方面,辞掉工作便能专心创作,我准备一年写三部作品。
一本一千圆的书,版税一百圆,换句话说,我一年的版税收入是三百万圆,和上班的年收入差不多。
编辑听完总算露出笑容,表示既然考虑得如此周全,应该没问题。看样子,他似乎是高估了我上班的薪水。
虽然自己讲这话有点怪,但以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作家来说,我当时的推算实在神准。刚到东京的前几年,收入不过比我预估的金额高一些。对此,我毫无不满。我早知在这个业界生存不易,而现实更加严苛。乱步奖这块招牌的有效期限短得吓人,因为在第二年的乱步奖庆祝会上,除了责编外,几乎无人记得我的名字。连乱步奖都如此,得的若是其他新人奖就益发辛苦了。眼看着每年无数新人作家出道又不知不觉消失,不禁为能以作家身分生活感激万分。
而新一代作家的抬头,带给我很大的冲击。比我晚出道的作家一一得到文学奖,闯出名号。另一方面,高举着新本格大旗的作家,则轻轻松松便虏获大批读者。
等我着急的时候已经太迟。我的名字对读者和书评家不再新鲜,即使自认写出得意之作,却打一开始就不受注目,当然不会成为话题。我耗时三年创作《天空之蜂》后,甚至认真考虑过以笔名推出。
现下回想,那或许是成为作家后最辛苦的时期。虽没动过退出文坛的念头,十分旁徨失措却是事实。
这时候支持我的,是几位编辑。每当受到他们的鼓励,我就能得到勇气,明白不是没人注意我。当然,他们并不只会说好话。他们向我要求高水准的作品,且毫不妥协。另一方面,他们也让我尽情发挥,告诉我:“请写你自己觉得有趣的题材。”
一位女性编辑爽快地答应了我写奇幻小说的要求──母亲的灵魂因车祸栖息在女儿的肉体上。这样荒诞无稽的故事内容,曾遭数家出版社拒绝。
而另一位男性编辑,则同意让我写一部光听大纲难以想像的小说──描写一对男女的犯罪行为,却完全不叙及心理层面,且两人毫无交集。
我抱持着愚公移山的信念继续创作,于是《秘密》在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得到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我出道已过十四个年头,赶来祝贺的编辑人数多得令我惊叹。原以为没人注意我,但我错了。他们深深让我感觉到,不仅有人紧盯着我、教我不致走错路,且还为数众多。
写小说是一份孤独的工作。然而,要将小说变成一本书送到读者手上,过程中所需的人力却多得惊人。我再次感到,能与他们共享一本书带来的喜悦与懊恼,这份工作就更有价值。
即使是直木奖一再落选的期间,我也是开心远大于失望。二十年前踏进东京时,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奖沾上边。当然,入围就会有所期待,没得奖难免失望。但是,有朋友一同分担我的失望。我知道他们的表情毫无虚假,因此连闷酒喝起来也很可口。
得奖是大事一件,不过落选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没有风险却刺激万分的游戏──直木奖对我而言便是如此。能够参加已是万幸,怎能不好好享受?
这次是第六次入围,只要获选,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接受。我早有准备,即使入围十次、二十次,最后仍没得奖也无妨。这样的可能性不低,再怎么说,直木奖可是第一大奖啊!难以相信这个奖会落到我头上。但是我从未萌生退意。所谓的游戏,要享受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每日新闻》报导我曾表示此次若无法得奖,下届起便打算辞退入围,恐怕是与芥川奖得主丝山秋子女士搞混了。
但是,我绝不会为得奖而写,这是对支持我的读者和编辑应有的礼貌。
只不过,我身边的人似乎把此事看得很严重。得奖后,我打电话给姊姊,已从新闻得知消息的她哭了,还切切细诉至今她心里有多不服气。
老友也陆续与我联络,我才知道,过去每当我的作品入围,他们是多么着急,得知落选时又是多么失望。装作漠不关心,是不想给我压力。这没甚么。我能够悠哉地说这是一场游戏,也是因为有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守护。
前几天,即将八十八岁的父亲寄来一封信,里面有照片数张,拍的是位于横滨的直木三十五的墓。迷上数位相机的父亲,想必是得知直木的墓就在附近,便出门去拍照。信中没有只字片语,果然不改父亲的职人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