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就要到了。
按照惯例,每年年夜前的一晚上,无论多忙多晚,我都会做几十个蛋饺。新年的菜单年年变,惟独这个蛋饺是永恒的。只因外婆说:“汤里放几只蛋饺,金玉满堂。”
在我甚小的时候,外婆便把她的家传年节手艺传给小字辈。表姐学的是熏鱼,我学的是蛋饺。我喜欢年节时分,窗外白雪皑皑,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窗,屋里暖洋洋的,我一手拿着长柄大铁勺,一手拿着筷子围坐在火炉旁边,暖暖的火炉烤着我的棉裤。旁边的小凳子上摆了好几个碗盏,一小碗蛋液,一小碟拌了葱姜的肉馅儿,一块肥肉。
用肥肉在铁勺内擦几擦,擦到勺底略泛油光,然后将蛋液舀一汤匙倒进去,手腕不停地转啊转,转出一张周正的蛋皮,夹一筷肉馅放进去,再用筷尖挑起蛋皮阖在在肉上,在哑哑的小火上转一个圈再让蛋饺翻个身,一个完美的元宝就诞生了。
那时的外婆还很年轻,很美丽,洋人一样的大眼睛内凹得象奥黛丽赫本,雪白的皮肤鲜有皱纹,步伐矫健,声音脆亮,每天带一窝小萝卜头也不疲倦。我现在有了一个儿子,还有保姆婆婆帮衬,都觉得很吃力,很难想象那时的外婆是以怎样的爱心在伺候我们。
她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而且起的名字有趣动听。她管包着蛋糊的肉丝叫黄金肉(非常聪明地预见了过世后,老谋子会为她拍一部纪念电影。)管红烧肉叫“吃不烦”,直到现在我想起外婆的模样,她依旧是穿着油渍斑斑的大围裙站在灶台前。
转眼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出落成阅尽悲欢的孩子妈。那漫天飘雪的冬夜也成了如火如荼的炽夏,烧着蜂窝煤的小煤炉被顺手拧开的煤气灶取代,不变的是那一套程序,我如二十多年前那样熟练操作,将一个个完美的蛋饺脱胎在碗碟上。
也许,另一端的中国,我的表姐正将一片片肥厚的鱼肉浸泡在酱油糖与调料的容器里,另一边的大锅上烧着旺旺的火,半锅油冒着烟。
我们俩都会一边干活,一边对自己的孩子说:“妈妈小的时候,妈妈的老外婆教我……”
我曾经质疑过,人为什么要有孩子,人如何证明自己曾经活过,并常常感叹,生命如轻舟泛过江面,不留一点涟漪,你我都是宇宙间的一点尘埃,前一亿年与后一亿年,谁都不知道你我是谁。
活着只是一个过程,不会有人在意或记得。
去年,外婆去世了。她就象我说的一粒尘埃那样,轻飘飘地在宇宙中飘过95年。
今年是她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
我一边做蛋饺,一边回忆外婆陪伴我们的美好时光。她爱我的点点滴滴。突然间,我的想法不那么理性了,不那么客观了,不那么超然了。
外婆已经很好地证明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她的子孙满堂,每到年节,孩子们会想起她的好,会思念。
我每年会在年夜前做蛋饺,每次做蛋饺都会想起天堂的老外婆。我在这世界上,最少还有三四十次机会可以思念。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即使你不在了,依旧会留有思念。
2007-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