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也是生活

孩子终于睡了。

我怀疑在孩子成年以前,我将坐下以下几种病:腰肌劳损,椎间盘突出,腱鞘炎,五十肩,子宫下垂,过劳死。

冬天的孩子死沉死沉的,穿得象个球还到处乱蹦弹,我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在他入睡以后,然后惧怕天明的到来。没孩子的时候盼孩子,有了孩子又希望把他塞回去。以前不怀孕,到处东瞧西瞧,求神拜佛,心术不正地搞慈善运动(被老人逼的,自己觉得孩子可有可无。)一听论坛里有妈妈因为疲惫愤怒殴打孩子就义愤填膺。说我们这还饥饿着呢,你那里都已经开始糟蹋粮食。特别不知道体恤人地批评妈妈:“要多些耐心,多些耐心。孩子的每一声哭闹都是爱的回声。你在享受的,我没有。”

现在谁跟我说这话,我会回一句:“你想有?我送给你。”

早上给儿子穿鞋。穿上左脚,他把右脚摘下来,穿上右脚,他摘左脚。穿上左脚他摘右脚,穿上右脚他摘左脚。

刚开始,我特别温柔耐心,如果你是个旁观人士,你会无比赞叹母性的光辉。我笑着给宝宝边穿鞋边讲故事:“蜈蚣小朋友第一天上学,妈妈喊,小蜈蚣!你要迟到了!怎么还不去学校?小蜈蚣说,妈妈,我在穿我的第89只鞋子。”宝宝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我精心编纂的故事上,却依旧兴致勃勃地摘脚上的鞋子。

我觉得,我儿子的脚比蜈蚣还要多。在这种游戏持续了45分钟之后,我才发现,已经9点了,孩子还没吃早饭,我没刷压,眼角的眼屎没擦,披头散发。

我开始粗鲁:“不许摘!”我沉下脸来训孩子。

一岁的孩子已经会看脸色,他看你怒了,也跟着发怒,象镜子一样学你,他虽然不会说话,他会发出低喉,然后愤怒地拍你的手。

我再吼:“不许摘!听见没有?”

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撇嘴哭给你看,上气不接下气,还假装咳嗽。嘴里开始呼爹爹唤奶奶,俩老人跟我多么虐待孩子似的一把抢过,又哄又嘘。

我和孩子之间的爱心交流以彻底失败结束。

我带孩子出门,在门口坚决婉拒爷爷奶奶的护送,我说,我行,并要求孩子在门口跟爷爷招手告别。

出了门,凛冽寒风。

我给孩子戴上帽帽。

孩子口里嚷着:“帽帽,帽帽。”

伸手摘下。

我赶紧给他戴上,说,冷。

孩子依旧帽帽,帽帽,再摘。

我再戴。边戴边推手中的小车,歪歪扭扭。

一百米不到,我们俩象打架一样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戴,他摘。

我怒了,一把把帽子扣在他脑袋上,连脸一块儿蒙住,大声喊:“再摘!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宝宝趁我一缩手,又将帽帽掀开,以为我跟他躲猫猫,他露出下牙两颗半,冲我咧嘴一笑说:“没……”

我的心都痛了。

又软又疼。

他的世界,不过是花,猫,帽,妈,奶。他所有的发音都以M,B,D,N开头。他对他认识的寥寥几个东西组成的世界无比新奇,看路边的草,大声喊:“哇!”看对面走过来的孩子就喊:“宝宝宝宝”,一见我就将头拱入怀中喊:“抱抱,抱抱。”

而我,只将心分给他一角。我非常希望自己在带他的时候不急不躁,不停与他说话,但心里却总在想自己的九九。我要上课,我有学生,我要写稿件,还要去各处应景儿。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竟总分神,总盼他睡觉。

昨天我跟劳工电话说:“我决定了,不要小二子了。日子太难熬。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 我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充满母爱。凡是坚持要一堆孩子的,都不用自己带。凡是生一个就够的, 基本上一手包。”

劳工安慰我说:“等孩子大些,两个能在一起玩你就解放了。”

我说:“P。最少还要5、6年的辰光,我怕我熬不到那时候就已经去了。”

我承认,我是非常虚伪的一类。表面上看着博爱温柔细致,骨子里自私懒惰,能逃就逃。

儿子累了困了或激动了,就口中直唤“呆呆。”这个呆呆就是他爷爷。儿子每次看爷爷从外头回来,就象初恋情人见面一样欢呼着迎上去,殷勤地把地上所有的鞋子都砸到爷爷身上帮着换。爷爷幸福的表情啊,让我觉得,这孩子原本就是为他生的。

我跟劳工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孩子以后不会跟我亲。他的亲人就是呆呆奶奶。我一点不嫉妒。不付出不求回报。爷爷奶奶对他的爱和关切,比我要多得多。”

劳工答:“什么亲都是虚的。爷爷奶奶也好,爸爸妈妈也好都是踩着的肩膀,最后还不是属于老婆的,跟老婆亲?”说完,狎昵地冲我一匝吧嘴。

这个孩子的到来,你可以说是众目期盼,也可以说打破僵局,更可以说是婚姻的折返点。

夫妻俩在一起久了,淡如凉白开。有欲望都不愿意互相发泄。

上床,这个词在偷情狗男女之间就显得特别意味深长,洋溢着渴望,热烈,缠绵,疯狂。

不过上床,对一对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夫妻来说,就是闭上眼睛打个尖儿。

“我们有多久没那什么了吧?”我突然转脸问枕边的合作伙伴。

他回想一下说:“恩,是好久了。”

“我都过意不去了。感觉你不是男人我不是女人,要不要激情一把?”我勉强邀约。我期望他说:“累了,睡觉。”这样,逃避欢娱的责任就不在我。

他也是心有愧疚,主要是传出去有损社会形象。他说:“是要一下了。”

有一个性生活的统计调查。男人的答案与女人的相差甚远。男人都说自己一周最少三四次,说两次的都觉得赧颜羞愧。我怀疑,我劳工也是在选项里填天天都要的。谁好意思暴露说自己肾小,性趣不大?

浮夸风就是这样开始盛行的。

看看大放卫星下饿死的狼虎们,就知道灾情有多惨烈。

女人回答说:“一个月一次。”“半年没一下。”

这中间的差距去哪了?

你不要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我是经过调查并思考的。经过我在周围群体的广泛深入勘察,实际情况就是:无性,或性少。

但这并不影响生活。

人活着,好忙哦!

睁开眼睛就是工作,交差,赚钱,养活孩子。老人的生老病死,朋友亲戚的人情往来,房贷款,保险要交,孩子的功课要辅导,领导要应付,客户要抚慰,属于自己的时间被一点点压榨到成吮吸过的甘蔗。

每个人都人为地把自己搞得很累。你要面对残酷的社会,并且把这个贯以好听的名字,叫竞争。

原本我们可以省下众多的时间去爱爱,去抱抱,去亲亲。

现在全部贡献给不相关人等。

你要应付客户,客户也要应付你。两个都不情愿花时间的人却非得凑在一起熬辰光。熬成习惯了,就变成糖稀,搅在一起,习惯了。

原本就是签字的事情。

现在为签一个字,要吃饭,唱歌,泡脚,按摩,躺在别的女人怀里射不情愿的精。

社会的GDP一路上升,到处一片消费的火红,从精神到肉体都出现前所未有的空虚。

认不清自己。

以前的老农民还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晚上没电视没电脑没娱乐,吹了灯就是癫狂着造人。

现在,没日没夜,想造没时间,没体力,造不出。

我说:“好久不爱爱了,不象话啊!”

他说:“是的,该爱了。”

两人连衣衫都懒得褪去,就开始敷衍式相互搓澡。我管这种色意味浅,完成任务意味深的抚摸叫搓澡。

有点力度了,他。

可我还不想。

有点意思了,我。

电话响了。是他公司的事情,他几句应付掉。

回来,又软了。

再重新搓。

有点冒烟了,他。

有点湿气了,我。

孩子哭了。

抱着孩子哼歌,不停地拍,要数500下,最少。

最多数到6000的。

我过后苦笑着说,肯定有更难哄的孩子,所以前人发明了更大的数字万亿兆。

孩子睡了,电话关了。

再重新搓,俩人都把手搭在对方的敏感部位上,睡着了。

这就是生活。

累了。

2007-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