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一景:宫庭内一室

[国王,皇后,波隆尼尔,欧菲利亚,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王:{对罗与盖}而你们无法在谈话中发现他为何要表现得如此神魂颠倒,

以狂烈及危险的疯癫症搅乱其安宁?

罗:他也承认他心神恍惚,但是他不肯说出其中之原因。

盖:并且他也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探讨。

当我们想刺探他之真相时,他就狡滑的躲避询问。

后:他有无乐意的会见你们?

罗:很有礼貌的,像个绅士。

盖:但也十分勉强的。

罗:他很寡言,可是他也了当的答覆了我们所求。

后:你们有没有刺探他有何消遣?

罗:夫人,我们去会他时才超越了一班伶人。

当我们告诉他此事时,他好像很高兴听到此消息。

他们现在已在宫中,并我相信他们已被雇於今夜为他演出。

波:这些完全正确。并且他也叫我来邀二位陛下去一同观赏此剧。

王:吾甚乐意,并很高兴他有如此之嗜好。

{对罗与盖}

先生们,请多鼓励他往此娱乐发展。

罗:我们会的,主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场]

王:甜蜜的葛簇特,请你也暂且离我们一下,

因为我们已私下设计唤哈姆雷特来此,让他能偶然似的撞见欧菲利亚。

那时我可与她父亲藏匿於隐密之处,作合法的旁听,

不需露面的为此邂逅作个坦白的判断,观察他的举止,

看他所患的是否真的是相思病。

后:我将听从您的旨意。

至於欧菲利亚,我希望你之美貌的确是令哈姆雷特疯狂之原由,

也希望你之美德能令其重获心智,能共享此二美。

欧:夫人,我也同样的祈望。

[皇后出]

波:欧菲利亚,你到这儿来。

{对国王,指著一藏匿处}

陛下,委屈您了,我们可藏於此处。

{转向欧菲利亚,递给她一本诗经}

请念这本诗经,这样你看起来比较像单独在此。

{再对国王}

我们也经常犯此罪行,这种例子可多了:

利用神圣的姿态及虔诚的动作来遮掩魔鬼之工。

王:[暗思]

啊,的确呀!此话真狠狠的鞭鞑了我的良心!

一个娼妓的抹粉面颊

也不见得会比我这用粉饰语言来遮掩之虚假行为更加丑陋。

啊,这是个沉重的包袱!

波:我听到他来了,我们退下吧,主公。

[国王与波隆尼尔出]

[哈姆雷特入]

哈:{自言自语}

生存或毁灭,这是个必答之问题:

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苛命运之无情打击,

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并将其克服。

此二抉择,就竟是哪个较崇高?

死即睡眠,它不过如此!

倘若一眠能了结心灵之苦楚与肉体之百患,

那么,此结局是可盼的!

死去,睡去...

但在睡眠中可能有梦,啊,这就是个阻碍:

当我们摆脱了此垂死之皮囊,

在死之长眠中会有何梦来临?

它令我们踌躇,

使我们心甘情愿的承受长年之灾,

否则谁肯容忍人间之百般折磨,

如暴君之政、骄者之傲、失恋之痛、法章之慢、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

假如他能简单的一刃了之?

还有谁会肯去做牛做马,终生疲於操劳,

默默的忍受其苦其难,而不远走高飞,飘於渺茫之境,

倘若他不是因恐惧身後之事而使他犹豫不前?

此境乃无人知晓之邦,自古无返者。

所以,「理智」能使我们成为懦夫,

而「顾虑」能使我们本来辉煌之心志变得黯然无光,像个病夫。

再之,这些更能坏大事,乱大谋,使它们失去魄力。

{见到欧菲利亚}

哦,小声。

美丽的欧菲利亚,可爱的小姐,在你的祈祷中可别忘了我的罪孽。

欧:殿下这几天来如何?

哈:我谦逊的谢谢你;很好。

欧:殿下,这里有些你从前给我之记念品,我一直想还给你,

希望你把它们收下。

哈:不,才不,我从来没给过你任何东西。

欧:尊贵的殿下,你知道你曾经有过,

并且当时还添加了你的香甜蜜语,使它格外的珍贵。

现在既然此芳已散,你就收回这些罢。

对有情人来说,送礼者若无诚,那此礼就会失去意义。

拿去罢,殿下。

哈:哈哈,你有无贞节?{注意的端详}

欧:{吃惊}殿下?

哈:你美吗?

欧:殿下是什么意思?

哈:你若有贞节,并有美貌,那么,你的贞节不应和你的美貌有所来往。

欧:美貌与贞节,能有比此更完美之结合吗,殿下?

哈:当然有的:美貌能败坏贞节,使它淫荡;

这比贞节能感化美貌来得容易。

从前这是无法想象的,但是现在它已得到了时间的证实。

我曾爱过你,在以前。

欧:你的确曾令我如此的想过,殿下。

哈:当时你不应该相信我:

可把美德之枝接於罪孽之干,

但其果实仍将存有罪恶之苦涩{注1}。

那不是爱。

欧:你真的把我给骗了。

哈:你去进尼姑庵罢!

难道你想做一窝罪人之生母?

我还算是个有点道德的人,

但是我能说出我的许多过失,

使我觉得我的母亲是不应该生了我。

我骄矜、记仇、有野心;

藏匿於我内心之为恶潜能,庞大的使我无法想象,繁多的令我无空实践。

像我这种家伙,存於天地之间有啥用处?

我们都是坏蛋,千万别相信我们。

你去尼姑庵罢。

你父亲呢?

欧:在家里,殿下。

哈:让他被锁在那儿好了,这样,他只能在自己家当个傻瓜。

再见。

欧:啊,老天爷,请帮助他!

哈:将来你若会出嫁,那就让我送句恶言来给你做嫁:

尽管你是守操如冰,还是贞洁如雪,你将无法逃离流言的毁谤。

你去进尼姑庵罢!再见。

倘若你非嫁人不可,那就嫁个傻瓜好了,

因为聪明人都晓得你会使他们当乌龟。请赶快进尼姑庵了吧!

再见。

欧:请上帝之神力使他痊愈。

哈:我听说过你的那些胭脂饰品,

上帝给了你一张脸,你却偏要把它打扮成令一个。

你卖弄风情,你矫文饰字,你油腔滑调,你虚情假意。

够了,不谈了,我火了。我说,我们以後不许再有婚姻。

已婚之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除了一人之外,

其他的人们均应保持现状,不许结婚。

你去尼姑庵罢,走呀!

[哈姆雷特出]

欧:啊,这位高贵的灵魂已全失去理智!

朝士的相貌,军曹的武艺,学者的口才,一国之君的辉煌前途,

万人楷模的翩翩风度,显赫的至高尊严,这些全毁了,全毁了!

我是个最伤心,最不幸的女人。我曾听过他甜如蜜糖的美言,

但是现在却目睹他丧失其崇高的理智,就像一串七上八下的铃铛,

失去了它们的和谐。至上的青春典范,就如此地在疯症中被摧毁。

啊,我曾见过的,与我现在所见到的,它们令我痛心!

[波隆尼尔与国王入]

王:痴情?他的神情看来并无此倾向;

他所说的话,虽缺条理,但也不见得表示他是个疯子。

他的内心深处正在为某事困扰,而我观此事将涉及凶险。

为了要防此事,我已决定此策:立即把他送往英格兰,

让他去收领欠於我国之贡金,

也希望此海旅、新环境与新事务能使他排除此令其古怪之忧扰。

你觉得呢?

波: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是认为,

他的悲哀原因还是因为他未尝得到爱。

好了,欧菲利亚,你无需告诉我们哈姆雷特殿下说了些什么,

我们全听到了。

陛下,您可随意行事;不过,您若同意,

看完戏後可让他去与其母后单独谈话,要求他表露其悲哀之原因。

让她坦率的与他面谈,那时,您若准许,我可藏在一处窃听他们的话。

倘若她找不出其中原因,那就把他遣送去英国,

或随意把他监禁在您想要之处。

王:就这么办。贵人之狂,决不可轻视!

[全人出]

译者注:

(1).劣根性难改之意。

第二景:城堡中一室

[哈姆雷特与三位演员入]

{哈姆雷特正在指导他们如何演戏}

哈:你朗诵此台词时,应照我所指示,一字字打舌跟里清晰的吐出。

假如你只会大声嘶喊--我们某些演员的确有这毛病--

那我宁可让城里的宣令公差来扮演此角色。

你的手也别在空中穷挥舞--好似如此{作手势}--但要含蓄,

因为当你的情绪激昂得如狂流,如暴风雨,如旋风时,

你一定要有相当的自制能力,此出戏才能得到平稳及流畅的表达。

我最痛恨的,就是见到一个头披假发,尖声刺耳的拙劣演员在台上

把一段抒情台词撕成碎片,直像块烂布,

去讨好那多半只有水准看莫明哑剧、荒唐闹剧的站票群众。{注1}

我应把这此等家伙好好的痛鞭一顿,当他过火的饰演特马根{注2}时,

使希律王{注3}之残暴,相形之下反见温和。

我希望你们能避免这些。

演员一:一定会的,殿下。

哈:但也别太温顺。可谨慎的自己去照著办,

让行动符合台词,台词也符合行动,千万不可过火的饰演,

因为任何如此的演出都将违反了戏剧的宗旨:那由古迄今都是模彷事实,

展示道德,揭发丑陋,及忠实的反映社会生活。

太过份或不足够之演出,也许能令无办识能力之观众捧腹,

但也会令行家们呻吟叫苦。他们之评语,你该承认,

相比之下是远加的有份量。

唉,我见过许多空有虚名的演员--我不是在故意不恭--

他们演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在台上大摇大摆,

叽哇喊叫之模样,令我怀疑人类是否创物者的学徒所造之烂货,

因为他们把人类饰演得如此卑劣。

演员一:我希望我们在此方面已有相当的改进,先生。

哈:啊,要彻底的改进。

还有,请限制你们的丑角们只念所给他们的台词。

有些小丑在台上会加油加醋的嘻笑,逗引台下的一群无知观众随之傻笑,

而忽略了重要的情节。这种行为是不可原谅的,

它显示了此丑角之可鄙野心。

你们好好的去准备罢。

[演员们出]

[波隆尼尔,罗生克兰,及盖登思邓入]

怎样,阁下,国王会来观此出戏吗?

波:皇后也会,并且他们马上驾到。

哈:请叫演员们快点。

[波隆尼尔出]

你们二人也能不能去叫他们赶快?

罗:是的,殿下。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哈:喂,赫瑞修!

[赫瑞修入]

赫:在此!好殿下,为您服务。

哈:你是我所交往过最稳重之人。

赫:{不好意思}哦,亲爱的殿下。

哈:不,别以为我在恭维你,

你拥有的唯一财富,仅是你的一颗善良之心,我能得到些什么好处?

有啥理由要来巴结一个穷光蛋?

算了,还是把献媚者的那套甜言蜜语留给那些爱好虚荣之士罢,

因为在他们那儿屈膝奉承还有希望得到些甜头呢。

你听著了吗?自我懂事并能辨别人之善恶以来,

你就是我心灵所选中之人。

你曾历尽沧桑,也尝遍人生甘苦。

但愿老天保佑如此之士,因为他们的血气与理智已被调整得和谐淑均,

他们不会忍气吞声的默默接受命运之玩弄与摆布,

也不会轻举妄动,意气用事。

给我如此一人,他不做感情的奴隶,

而我将把他牢牢的系束於心坎,是的,系束於心内之心,

就如我对你一般...

好了,此话说得太多了。

今晚有一出戏将在国王御前上演,

其中有一幕将涉及我所告诉你之吾父死因。

我恳求你,当你见到此幕演出时,你得仔细的观察我的叔父。

如果他所藏匿之罪恶没在一片台词中被揭穿的话,

那么,我们所见到的的确是个恶鬼,

而我的多疑之心真的是比火神之铁砧还更污秽。

把他留意好。我的眼睛也会钉在他的脸上。

事後我们可以比较一下我们对他表现的评语。

赫:好的,殿下,如果他在此剧中干了什偷鸡摸狗之勾当而未被发现,

那我甘赔所失。

{鼓号声渐近}

哈:他们来看戏了,我该装傻,你去找个位子坐吧。

[国王、皇后、波隆尼尔、欧菲莉亚、罗生克兰、盖登思邓、与众贵族及侍从入。

国王之卫士手持熊熊火炬。]

王:贤侄哈姆雷特可好?

哈:好极了,就像变色蜥蜴一般,吸食空气与空诺(注4),

你可不能喂阉鸡此种饲料哟。

王:我不懂你在回答些些什么,哈姆雷特;此非我语。

哈:是的,此刻它也非我语。

[对波隆尼尔]

阁下,听说你在大学时曾演过戏?

波:曾演过,殿下,并且还算是个好演员呢。

哈:你饰演了谁?

波:我饰演了朱里士.凯撒;我在议院里被刺,布鲁塔士把我给杀了。

哈:他真『鲁』莽,杀死如此一个大笨蛋。

演员们准备好了吗?

罗:是的,殿下,他们在等候您的旨示。

后:来这里,亲爱的哈姆雷特,来坐在我身边。

哈:不,娘,这里有更吸引我之磁铁。[转向欧菲莉亚]

波:[私下与国王]喔,呵,您瞧著了吗?

哈:[躺在欧菲莉亚脚旁]小姐,我可不可以卧在你的怀里?

欧:不可以,殿下。

哈:我的意思是:『我的头可不可以枕在你的膝上。』

欧:嗯,殿下。

哈:你以为我在讲那村野之事?

欧:我没这个念头。

哈:那是个多么美妙的念头呀,在少女腿中的。

欧:什么,殿下?。

哈:没什么。

欧:您快乐吗,殿下?

哈:谁,我?

欧:是的,殿下。

哈:天哪,我是你的唯一滑稽角色!怎能不快乐?

你瞧,我的母亲是多么的快乐,

而我的父亲是两小时前才去世的呢。

欧:不,已是两月的双倍了,殿下。

哈:这么久啦?

既是如此,那就让魔鬼去穿那黑色孝服罢,

我可要去穿那貂皮大衣了!

老天爷,二月前去世,还没被遗忘!

那么,这样说,当一个伟人死後,

他的回忆有希望多留存他於半年啦。

不过,圣母呀,那他可要多建造些庙宇,

要不然,他可能得到与那道具木马相同之遭遇。

它的墓碑上刻的是:『呜呼,呜呼,木马儿,已被遗忘...』

[号声响起,哑剧开始]

[伶王与伶后登场。他们先亲蜜的相拥,然後皇后跪下,

表示她对国王之爱。国王把她扶起,先把头靠紧於她颈上,

然後再躺入一簇花丛中。皇后见他熟睡後方离去。

须臾,一人入。他先把国王的皇冠摘下来吻了吻,

之後倾注一瓶毒液於眠者的耳内,然後离去。

皇后归来,发现国王已死,大为哀恸。

下毒者与三、四位亲随再入,也一起作哀恸状。

国王尸体被抬走後,下毒者拿出礼物来向皇后求爱。

皇后起初做不愿意状,可是最後终於答应。]

[众演员出]

欧: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这叫『造孽』,恶行也!

欧:这好像已表明了此剧之大纲。

[致开场白者入]

哈:此家伙会让我们明白;演员们无法保密,他们会统统道出。

欧:他会不会告诉我们刚才所演出之意思?

哈:会的,或任何的演出--

只要你不害羞的演出,他就会不害羞的告诉你其意思。

欧:你真坏,你真坏。我看戏了。

致词者:为咱今夜之悲剧,

鞠躬并求多包含,

尚乞诸位耐心听。

[出]

哈:这是开场白还是指环上所铭之箴言?

欧:它真短,殿下。

哈:就如女人之爱。

[伶王与伶后入]

伶王:『炎阳绕地三十载,

横掠平原跨过海。

月儿借光照黑夜,

数十年来无更改。

念卿与朕结鸳盟,

一晃已过三十载。』

伶后:『只愿此情未了期,

日可如旧月如昔。

但今妾心深惶恐,

全因夫君体缠疾。

忧郁寡欢非昔比,

身驱渐弱更莫提。

关怀之心出自爱,

望君切勿空猜疑。

妇人之忧如其爱,

若不足够便多馀。

对君之爱早成证,

无微不至此非谜。

恋之愈深念更深,

此事古来不为奇。』

伶王:『朕将永别爱卿去,

此驱已失生命力。

享尽荣华在世者,

仅留佳人守红尘。

但愿苍天能有幸,

助卿再求好夫君。』

伶后:『君切勿言如此话,

妾决无此叛夫心。

妾若再嫁当受谴,

万世唾骂杀夫嫌。』

哈:[私下]苦哉,苦哉。

伶后:『再嫁通常非为爱,

全为贪慕荣华心。

那日共枕後夫榻,

好比重杀先夫灵。』

伶王:『无疑当前真心话,

怎奈人常悔诺言。

志愿本乃记忆奴,

随之清淡是常情。

恰如青果挂枝梢,

果熟蒂落莫须摇。

到时前言忘了顾,

昔日热情早冲凉。

悲喜两情激动时,

均能捣毁理智行。

喜乐悲哀常无端,

悲恸顿可成狂欢。

世间人事本无久,

随命移爱何足怪?

当今谁能解此谜,

爱与命运哪个先?

破落富豪失亲友,

走运穷酸敌自消。

由此观之爱随运:

朱门不乏酒肉客,

待助饥民友难交。

让我此言归正传:

意志与命常相反,

成果难与目的同,

计划往往被推翻。

你誓不嫁二任夫,

只恐夫死立食言。』

伶后:『地可尽绝我食粮,

天可使我永无光,

白昼带予我烦恼,

夜可令我无平安。

毁我信心与希望,

令我生涯苦如囚,

上天可挫我野心,

罚我永远失欢欣,

今世休能得安宁。

有朝若成孤寡妇,

永誓不再为人妻!』

哈:倘若她违反此誓!

伶王:『不愧铭心肺腑言!

爱卿此刻我已倦,

暂请夫人离我去,

待我小憩立复原。』

伶后:『夫君尽管安心眠,

厄运难致双仳离。』

[出。伶王睡]

哈:娘呀,您觉得此女如何?

后:我觉得那女子宣誓得过重。

哈:喔,但是她会守诺的。

王:你听过此剧之情节吗,它有无令人不悦之处?

哈:没有,没有,他们只不过是在开玩笑--那毒药是好玩的,

全无触犯之意。

王:戏名叫什么?

哈:叫做『捕鼠器』--这的确是个上好的隐喻!

这出戏影射了曾在维也纳发生的一宗谋杀案。

公爵之名叫巩查哥,他的夫人叫芭蒂丝塔。

您马上就会明白,这是个挑拨恶毒之作;不过,谁管它去?

陛下与我们都有清白之心,它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让带罪者不安,它与咱们无关。

[伴演陆西亚诺之演员登场]

此人是陆西亚诺,国王之侄。

欧:您就像个剧情之解说人,殿下。

哈:如果我见到傀儡演出你与你爱人间之那回事,我也可以为之作个解说。

欧:您真锐利(注5),殿下,您真锐利。

哈:若要我变钝,那可要教你呻吟一阵子的。

欧:您变本加厉,由好至坏...

哈:好比虚情嫁丈夫(注6)...

{向剧台上喊}

开始罢,凶手,别再贼头贼脑的显露你那可恶的嘴脸了!

动手罢!嘎嘎啼叫之乌鸦早已在为复仇怒吼!(注7)

陆:{口中念念有词}

『心黑手辣施毒去,

无人瞧见好时机,

剧毒链自深夜草,

巫神三咒并添疾,

发出魔力展功效,

触之立刻把命殛!』

[倒毒液於眠者耳内]

哈:{在台下大喊}

他因觊觎他的产业而把他在花园内毒死。

{指著死者}他的名字叫巩查哥,这是个最近的案子,

有义大利文记载为证。

你们马上就能见到凶手如何得到巩查哥遗孀之爱!

欧:国王站起来了。

哈:怎么,被空枪惊吓?

后:{对国王}陛下怎么啦?

波:别演下去了!

王:拿火炬来,走!

波:火炬!火炬!火炬!

[众人均出,仅留哈姆雷特与赫瑞修]

哈:{高声歌唱}

『受创牝鹿去哭啼,

无伤雄鹿游如昔,

有人酣眠有人醒,

世世轮回无足奇。』

先生,倘若以後我的命运转恶,

你觉得我可否在帽上插些羽毛,鞋上绑缀两个大花结地来戏班里充当一员?

赫:可领个半薪。

哈:我可要领个全薪。

{再唱}

『亲爱达蒙你应知,(注8)

此邦君主非天尊,

宝座上头是支--孔雀(注9)。』

赫:你应该把它押个韵才是(注10)。

哈:啊,善良的赫瑞修,为鬼魂之言,我可掷注千镑,你瞧著了么?

赫:瞧得很清楚,殿下。

哈:当演至下毒时?

赫:我很仔细的观察了他。

哈:啊,哈!来,奏乐!吹箫者,来呀!

『倘若陛下不爱喜剧,

那他确是无能欣赏!』

来呀,奏乐!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盖:好殿下,请允许我与您谈句话。

哈:想谈整篇历史都可以。

盖:先生,王上他...

哈:是的,先生,他怎么了?

盖:他回寝室後非常的不舒服。

哈:喝得太多啦,先生?

盖:不,殿下,他发脾气。

哈:如果你聪明,你就应把这些话去告诉他的御医,

因为假如你要我去净他的肠胃(注11),恐怕那只会使他更发脾气。

盖:好殿下,您能否理智点,别信口胡扯?

哈:我没事了。你继续说罢。

盖:您的母亲--皇后陛下--在极焦虑中遣送我至此。

哈:我很欢迎你来。

盖:不,好殿下,这种礼貌是错误的。

假如您肯好好的回答我,那我就把她的意旨向您传达;

否则,您的宽恕加上我的归返就算此事已了。

哈:先生,我不能。

罗:不能什么,殿下?

哈:给你一个好好的答覆;我的脑子有毛病。不过,先生,

我所能答覆的,即是你所将得到的,也即是我母亲所将得到的。

不谈这些了,言归正传罢。我的母亲,你说...

罗:她说了这些:您近来之行为令她惊愕与懊恼。

哈:好个儿子能够令其母亲如此的惊愕。

不过,难道除了母亲惊愕之外就无其它事了吗?请道来罢。

罗:她希望您在安睡前能与她在她寝室里谈话。

哈:本王子将服从她,即使她是十倍我母。

你还有何事须禀告本王子?{摆出王子的驾子}

罗:殿下,我曾一度蒙您错爱...

哈:现在仍是,凭我这好扒好偷的双手发誓。{抬起双手}

罗:我的好殿下,是何事令您发疯?

您若不愿和您友人商讨您之心事,那您无疑将自我禁锢。

哈:先生,我缺擢升。

罗:那怎么可能?您也听到国王亲口提出你将继承王位之事。

哈:是的,先生啊,套句老谚语:『草正长时...』(注12)

[演员们持箫入]

啊,木箫,让我看看。{一演员递箫给哈姆雷特}

{对罗生克兰}我们来私下谈谈:

为何你们老匍伏於我的下风,好像想逐我於罗网?

盖:喔,我的殿下,我们的举止若有过唐突,那是因我们爱您太甚。

哈:我可不懂这些。

你可不可以吹吹这支箫?

盖:殿下,我不会。

哈:我求你。

盖:请相信我,我不会。

哈:我诚心的恳求你。

盖:我不懂它的指法。

哈:它就像说谎一般的容易:

你先用指头来控制这些孔洞,然後用嘴吹之,

它就会自然的发出美妙的音乐。

你瞧,它的指孔就在这儿。

盖:可是我无法让它发出协调之音乐,因我缺此技能。

哈:怎么啦,你看,你是如何的小觑了我!

你想玩弄我,彷佛你早已熟悉了我的指孔;

你想挖掘我心灵深处之奥密,想教我奏出我的整幅音阶;

可是,在此区区一支小木箫,虽然它拥有著无限的音乐、美妙之歌喉,

你却无法使它发言。混账!难道你觉得我比一根木管还容易玩弄吗?

你可把我当作任何乐器,不过,你是玩弄不了我的!

[波隆尼尔入]

{对波隆尼尔}上帝祝福你,先生。

波:殿下,皇后想和您说话--马上。

哈:你有没有见到天边那片云?它看起来像支骆驼。{手指天上的一朵云}

波:老天,它的确像支骆驼。

哈:我觉得它倒颇像支黄鼠狼。

波:它弓著背像支黄鼠狼。

哈:或像条鲸鱼。

波:也像条鲸鱼。

哈:那么,我马上就会去见我娘。

[私下]他们把我搞得忍无可忍。

[对波隆尼尔]我马上就来。

波:我就如此的传告。

[波隆尼尔出]

哈:『马上就来』讲得容易。

{对罗与盖}出去罢,朋友们。

[全体出,仅留哈姆雷特]

此刻已是众巫出游的深夜,

墓园里的枯坟均已敞开,地狱也在吐散瘟疫於人间。

现在我可痛饮热血,可去执行那能令白昼战栗之骇人工作。

且慢,让我先去见我的母亲...

呵,我的心呀,别让我丧失天良,

别让尼罗王之亡魂(注13)潜入此胸怀。

我可残酷,但不可无良心。

我可用语言的利剑来刺戳她,但决不用真刃。

我的舌头与灵魂此时应效仿那伪君子:

无论我用多么严厉的语言来谴责她,

我的心灵将不容允我把它们履现成真。

[出]

译者注:

(1).剧院的站票较便宜,而观众的一般水准较低。

(2).特马根(Termagant):陧造的回教神明。在早期戏剧里是个大声、无拘束之角色。

(3).希律王(Herod):犹太的有名暴君。

(4).有人认为变色蜥蜴(chameleon)吞空气为食。

(5).锐利(keen),也带性欲激发之意。

(6).西方人婚嫁时之誓言:『可好可坏永相随...』在此哈姆雷特强调女人之虚伪。

(7).此句出於与莎士比亚同年代剧中之一词。

(8).达蒙(Damon):罗马神话中之人,以重友情出名。

(9).孔雀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有淫乱及残酷的恶名。

(10).押过韵後,『孔雀』即成『驴』。

(11).『净肠』的另ㄧ解释就是『涤清罪恶』,哈姆雷特在此故意用此双重意思。

(12).在当时所流传之谚语:『草正长时,马儿饿死』。

(13).尼罗王:古罗马之暴君,鸩杀其母。

第三景:宫中

[国王、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王:朕不喜欢他之模样;坐视他之疯态也不安全;

所以,你们要有准备;朕将命令他立即随你们一起赴往英格兰。

朕不能让他所带来之威胁继续坐大。

盖:在下自会准备。

无数庶民既食宿於陛下,

维护吾邦万民生计乃吾等之神圣职责也!

罗:任何有生之物都会按本能的去全力自保,

关键万民福利之国君更应如此。

君王之殁,通常不只是个人之灭亡,

它却好似个庞大的旋涡,能殃及百性,能把他们并同卷入。

这就好像高山顶上之一巨轮,轮辐上悬挂著无数的小物件;

当此巨轮轰然的滚下山时,那些小物件也将同归於尽。

因此,国君从来不独自叹息;

当他如此时,全国也将一并的与其呻吟。

王:你们就准备立刻启程罢。

我们应早点把那正逍遥於外之威胁禁锢起来。

罗:我们会尽快行动。

[罗与盖出]

[波隆尼尔入]

波:主公,他现在正在往他母后寝室那儿去,

我可躲在帐幕後偷听他们之交谈,

我想她一定会把此事追究到底的。

就如您之明智说法,让第三者来听此会谈是没错的,

因为母亲总会偏护儿子。

再会,主公,我会在您就寝之前回来报告我所发现。

王:谢谢你,贤卿。

[波隆尼尔出]

啊,我的罪行之恶臭,已贯冲云霄。

它负带著元古最初之诅咒(注1):一桩杀害兄弟之暴行。

我无法祈祷,虽然我真心的想如此去做;

我的强烈罪恶感已击溃了此心愿,

就如一人面临两方抉择而犹豫,不知应先去做那个较好,

而忽略了双方。

倘若我这可憎的双手已沾满了厚厚的一层弟兄之鲜血,那么,

难道那甜美的天堂里就无足够的甘霖能够把它洗得雪白?

难道老天的慈悲不是用来宽恕人之罪恶?

也难道人们祈祷并不是为了它的双重力量:

防止世人陷於罪恶,并赦免已犯之罪人?

我可向天堂仰望,

我的罪行既犯,那我应如何的去祈祷才能获得赦免?

『请求赦免我狠毒之杀人罪』吗?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现在仍拥有著我杀人之所得:

我的皇冠、我的地位、与我的皇后。

假如一罪人仍拥有著他犯罪所得之赃物,那他还能被赦免吗?

在这腐败的世界里,一个富有的犯人往往能用不名之财来贿赂官方,

获得宽赦。在天堂里可是不能这样的,因为那里无贪污这回事;

在那里,仅有真相才是事实。到那时,我们将被迫为我们的一切过失作证,

那怎么办?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试试忏悔的力量罢--有何事不能用忏悔来化解呢?

但是对一个无法忏悔之人来说,它又有何用?

唉,这真是个糟糕的情况!啊,我的心黑如死!

我的灵魂已被绑缚,它愈挣扎,被绑缚的愈紧。

救我呀,天使们,请尽您们的力量!

屈跪罢,我这顽固的双膝;

让我这铁石心肠柔软得如新生婴儿之肌肤。

我还是有希望获得善果的。

[国王开始跪祷]

[哈姆雷特入]

哈:现在容易动手了,当他在祈祷时;我现在就下手杀了他...

[拔出佩剑]

...然後他就直接上天堂;这就算是复了仇?这还需三思:

一个恶徒杀了我的父亲,

而我--父亲的独子--却保送此恶徒登上天堂(注2);

什么,这等於是成全了他;这不算是复仇。

他在我父亲未经悔过、罪恶贯盈时把他杀害;

上帝对他的这笔账此时是如何的看法,除了神之外,有谁晓得?

依凡人之推理,这应算是个重罪;但是,

假如我正当他在忏悔时把他杀死,

那他为此旅程已作了充份的准备工作;

我能算是复了仇吗?不!

回鞘去罢,宝剑呀,让我寻个更好的机会:

当他烂醉如泥、大发雷挺、淫榻寻欢、赌博渎神、

或做其他毫无拯救可言之事时,那时我再颠他於我的足下,

教他双脚朝天,一条地狱般黑恶之灵魂直归阴曹府。

我的母亲正在等候我,

这就算是你的救命符罢;

让你暂延你的狗命!

[出]

王:[站起]我的祷言已在飞升,

但我的心志仍留滞於地。

无心之祷,永远无法升天。

[出]

译者注:

(1).圣经里亚当与夏娃之长子该隐(Cain)杀害其弟亚伯(Abel)後被放逐流浪,此为元古之第一诅咒。

(2).人在死前若忏悔,灵魂可直上天堂。

第四景:皇后寝室

[皇后与波隆尼尔入]

波:他马上就要到了。您得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告诉他他所耍的这些把戏已令人忍无可忍,并且您已过分的坦护他了。

{拉开挂於墙前之帐幕}我就匿声的躲在此後。

对他,您千万可别含糊!

后:这些你勿须害怕;你可信任我。赶快去躲罢,我听到他来了。

[波隆尼尔躲入帐後]

[哈姆雷特入]

哈:娘,有何事?

后:哈姆雷特,你深深的触犯了你的父亲{指其叔}。

哈:娘,你深深的触犯了我的父亲{指其父}。

后:来,来,别用那胡扯的口气来回答我。

哈:去,去,别用那邪恶的口气来问我话。

后:你怎么搞的,哈姆雷特?

哈:怎么啦?

后:难道你忘了我是谁?

哈:没有啊!以十字架发誓:你是一国之后,你丈夫弟弟之妻;若非这些,你也是我的母亲。

后:好,既然你要如此,那我就去找能和你说话之人来。

{生气得站起来想走}

哈:{用力的阻挠她}过来,过来,坐下!不许动!

待我取一面镜子来让你瞧瞧你内心之真面目。

在那之前,我不许你走开!

{推她回椅子上}

后:你干嘛?想杀人?救命呀!哇!

波:[在帐幕後]什么事,喂,救命!

哈:{转过身来}什么?有老鼠?一块钱便偿命,去死罢!

[拔出佩剑,猛然的刺入帐幕]

波:[在帐幕後]唉哟,我死也!

后:天哪!你做出了什么事?

哈:我不晓得;那是国王吗?

[掀开帐幕,发现波隆尼尔已死]

后:哎呀,这是个多么卤莽与血腥之行为啊!

哈:一个血腥行为,我的好母亲呀,

几乎与谋杀一国君,

然後与其弟结婚同样的邪恶。

后:谋杀一国君?

哈:对,母亲,就如我所说。

{对波隆尼尔之尸体}

你这个该死、轻率、好管闲事的傻瓜,再会罢。

我认错了人,那你只好接受你的命运啦。

你现在知道管闲事之危险了吧!

{对皇后}

别再扭你的双手了,静下来,坐著!让我来扭你的心。

我要如此,除非你的那颗心已僵如铁石,已邪恶及无耻成性,

并已至无法穿透、无法听理之地步。

后:我做了什么事,你胆敢用此等之放肆口舌来对我?

哈:你的行为能使清白蒙羞辱、美德成虚伪、真情成娼淫、婚盟成赌诺。

啊,它能废掉天下之所有盛重誓言,把虔诚的祝祷贬为一串疯话。

连苍天见到都会为之变色、为之心痛、为之焦虑审判日之即将来临。

后:唉,我犯了什么穷凶恶极之涛天大罪?

哈:你看这幅画像{掏出颈上项链所挂之小画像},

也看这幅{揪住皇后颈上项链所挂之另一幅小画像},

这是两兄弟之肖像。

这一幅所绘的,他的相貌庄严如天神,有著太阳神之发髻、

天王之前额、叱吒风云之战神双目、和天使降落山巅之英姿。

这些之组成,就是神明们所认同之人类楷模,也就是你的前夫。

请看这下一幅:这就是你的现任丈夫。

他就像颗霉烂的禾穗,败坏了他的健硕弟兄。

难道你没长眼睛吗?

难道你愿意走离这座丰裕美好的高山{指著其父之绘像},

而觅食於如此贫脊之不毛之地?{指著叔父之绘像}

哈,你瞎了眼吗?

你不能说那是为了爱情,因为依你之年纪,

情欲应已被减弱,应已被驯服,应已被理智取代,

但是,什么样的理智会使你由此{指其父}转至此{指其叔}?

当然你也有知觉,否则你怎能行动?

不过,你的这些知觉一定早已中风麻痹,

因为连个疯子都不会犯如此的大错,

理智也不会如此的被情欲驾驭,无能作所抉择。

你是中了什么邪,它能使你如此的被蒙骗,

你的视、触、听、嗅觉如此的被混淆?

天晓得,只要有半个健全的感官存在,它都足够使你恍悟的。

羞耻啊!你的赧颜在那里呢?

如果地狱之孽火尚能使年长妇人由骨髓内煽起淫念,

那么在青春的狂焰里,贞操岂不是块蜡,它将瞬间熔化?

别再指责少年人之冲动是可耻的了,

当白发人自己的欲火也燃烧得同样猛烈,

而理智亦被贬黜为情欲的淫媒时。

后:啊,哈姆雷特,别再说下去了,

你已让我看清了我的灵魂深处,看见在那里有洗涤不清之污点。

哈:哼,生活在一张汗臭冲鼻,充满油垢的温床里;只知道在腐堕里翻腾,

在龌龊的猪窝里寻欢做爱。

后:啊,别再对我说这些了,这些字句就像利刃般的刺入我的耳内,

请别再说下去了,甜蜜的哈姆雷特!

哈:一个凶手、恶徒,一个不如你前夫二百分之一之佣奴,

一个王者中之丑角,一个篡夺江山、王位之贼子;

他把那珍贵的王冠由架上窃去,放入他的口袋中。

后:请别再说下去了!

哈:他是个破烂、褴褛之王。

[鬼魂入]

拯救我,神圣的天使呀,用您的翅膀来遮护我;

陛下有何指示?

后:{看不见鬼魂}唉,他疯了。

哈:您是不是来责骂您那怠惰的儿子,

因他对您尊旨之执行有所耽误,有所缺诚,而乱了大事?

请说呀!

鬼:记住,我这次的造访只是来磨利你那已钝的心志。

且看,你的母亲心神已乱,你应为她内心之争扎给与帮助;

弱者特别容易受到幻念激动。和她说话罢,哈姆雷特。

哈:您还好吧,娘?

后:唉,你自己还好吧?

何事会使你如此地眼望虚无,对无形的空气喃喃有语?

你的双眼放射出狂乱的光芒,就像个刚被警报惊醒的士兵;

你本来整齐的头发也一根根的直竖起来,就像活过来般。

我的好儿子啊,请在扰乱你心神的烈焰中浇与清凉的镇静剂罢!

你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哈:看他!看他!看他惨淡的目光;

看他之模样,看他之冤情,连顽石都会为之打动。

[对鬼魂]

别望著我了,否则您那可怜的模样会使我失去我的狠酷决心,

使我对我必做之事失去心志--由复仇转至流泪。

后:你在向谁说这些话?

哈:难道您看不见吗?

后:什么都没有呀!能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哈:您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后:除了我们之外无其它声音。

哈:看呀,您看,在那里,我的父亲,穿著他在世时的衣裳。

看,他浮走了,他马上就要出门去了。

[鬼魂出]

后:这完全是你脑子所虚构之物,疯症所善造之无体幻觉。

哈:疯症?我的心脉也跳动得和您同样平稳,相同的奏出健康之音乐;

我所说的这些不是疯言狂呓,

不信您可以考验我:我能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

我若是真疯了,那我必然无法如此办到。

娘呀,为了老天爷之慈悲,别在您的良心上自敷安慰的膏药了;

别只怪是我口出狂言,而不承认是自己的过错。

您这样做,只能暂时在那溃烂的毒疮上盖层皮膜,

但是,在您看不见之深处,腐败恶臭将依然如旧。

向天忏悔罢,反悔了昔日之过错,以避来日之报应。

别再往杂草丛上浇粪,继续的加深您罪恶之臭了。

请原谅我这些正义的申求,因为在此放纵无羁的时代,

连美德都需要和罪恶求恕;

是的,它需俯首屈膝的去恳求罪恶采纳它的忠言。

后:唉,哈姆雷特,你已把我的心剖为两半。

哈:啊,把那腐坏的一半扔掉,去用另一半来过纯洁的生活罢。

晚安...可是别去我叔父的寝床那儿。

就算您已毫无贞操,但是您也可以装个样子。

习性是个可畏的魔鬼:它能把人类反抗邪恶之良知食净罄;

但它亦能作个神圣的天使:它能使善行习以为常。

您今夜之抑制,能使明夜之节禁来之稍为容易,後天的更加容易。

反复的行事能改变一人之天性:

它能让恶魔留宿於人们心内,

但是也能坚决的把它从人们的心灵中驱逐出去。

让我再度的向您道个晚安。当您有心忏悔时,我也会来向您求个祝福的。

{对著波隆泥尔之尸首}

对他,我深感懊悔。这是上帝给我之惩罚,就像我也是上帝给他之惩罚;

我只不过是个上天的鞭子、判官。

我应去处理这具尸首,为他之死做个交代。

再一次的,晚安。

为了要行善,我必须狠毒。

这是个不好的开始,更坏的还在後头呢。

还有一句话,母亲。

后:你要我怎样?

哈:无论如何,别做这件事情:

别让那脑满肠肥的国王再度勾引您上床,然後淫秽的捏您的面颊,

称呼您为他的宝贝儿。

更勿在他的几个污秽的亲吻或一阵爱抚後,把事情的真相全盘招出,

说我不是真正的发狂,而只是装疯而已。

{讥讽的}您是有责任告诉他这些的,

一个这么美丽、清醒、聪明的皇后怎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藏匿起来,

而不去告诉给那支蛤蟆、蝙蝠、公猫听呢?有谁会去干这种傻事?

不,您可以学那寓言里的猴子,

您可以不顾情理、毫不谨慎的把屋顶上的鸟笼打开,把鸟儿都放走,

然後为了想学飞,一头钻进鸟笼里,

最後连笼子一起把脖子给摔断{注1}。

后:你可以放心,如果语言乃气息之呵出,而气息乃出自生命,

那么,我无足够的生命来呵出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哈:我即将被遣送至英格兰,您晓得吗?

后:唉,我都忘了,此事是如此决定的。

哈:我的两位同学们携有一封密函;

我信任他们,就像我信任两条长有利牙的毒蛇一般:

他们心怀鬼胎的想把我送进一个圈套里。

这也罢,见到一个炮手被自己的炮轰,倒也是挺有趣的。

他们会埋藏地雷,但是我能埋得比他们更深一尺,把他们给炸到月亮上去。

以计攻计,才真妙哉!

{对著波隆尼尔的尸首}

此人会使我提早我的行程;我把他抬至隔壁的房间罢。

娘呀,我再度的向您请安。

这位大臣生前是个愚蠢、饶舌的家伙,

现在他却变得多么的安静、谨慎、与庄重。

来呀,先生,把咱们的事情办完罢。

晚安,母亲。

[哈姆雷特拖著波隆尼尔的尸首出场;留皇后於室]

{第三幕完}

译者注:

(1).欧洲中古时代之寓言,详细情节现已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