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末期(1926年)。东京千驻谷。北的较宽敞的住宅。会客室。北和静子朗朗的诵经声。短小精悍的青年西田税和身材高大的大川周明。西田穿日本式礼服,大川穿西装。
大川:(腻烦的态度)算了吧,西田。许多天不到北家来,一来就让人久等,而他从大清早就专心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大川周明实在是不耐烦了。近来老北竞这样一个劲儿地念《法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虽然难得,可是光念它也不能改造国家呀!
西田:大川先生,那末,前些天那个称为工农俄国政府远东全权代表的越飞(1923年曾作为苏联在远东的全权代表到东京与日本谈判;后因支持托洛茨基而畏罪自杀),来探询日苏复交,愚弄日本资产阶级时,北先生断然回敬了一封公开信,戳穿了那出滑稽把戏,可是,先生的犹存社为什么袖手旁观呢?
大川:西田,你什么也不知道。
西田:怎么?
大川:越飞并不是自己上门的,是日本请来的。是东京市长后藤新平邀来的呀!
西田:我知道。攻击曾经当过满铁总裁的后藤新平,对于在满铁东亚经济调查部供职的大川先生来说……
大川: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呀,西田。你为那件事怀恨在心吧?……北海道的那件……
西田:啊,是宫内省高官在出售皇室土地上有违法行为的问题吧?
大川:对。
西田:但是,从根本上讲,那也是大川先生发起的。
大川:这是你的说法呀!
西田:大川先生,不错,我是行地社的成员。作为《日本》杂志的编辑、大学寮(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的一个讲授古书兼管有关事务的机构)的讲师、大川先生的合作者,一直干到今天。另一方面,我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对北先生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并怀有为它的推广和实现而献身的志愿。
大川:此时此刻,就别提你的所谓志愿了。
西田:对不起。我确实是行地社的一个成员。但无意中从某处知道了宫内省某高官在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上有贪污的问题。追查这种不当行为,难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可是,起初我可没留意到,追查的这个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内大臣牧野伸显伯爵。牧野伯爵在宫中最信任大川先生,可以说是先生在宫里的后台……我的行动确实不能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这是违反法制吧。
大川:喂喂,算了吧!说起那个出卖皇室土地的问题,依你的说法,仿佛是你一个人追查的;然而,写那本小册子的究竟是谁?和那份宫内省的怪文书一样,不也是出自这里的北一辉之手吗?……西田,你还写不出那样漂亮的文章呢。嗯,那种蛊惑人心的文笔,肯定是北一辉的!你呀,西田,你不就是他的走狗吗?
西田:走狗?……好极了!当北先生的走狗,那倒是光荣的。(笑)
大川:晤,说起北的文笔的魅力……不管怎么着,他说这是关系到皇室昌盛的问题,而对元老山县有朋进行了无情的攻击,把那个住在目白台的老人搞得神经衰弱了。他整的可是在宫中、政界、军界有至高无上的权势的长洲阀、大元老啊!就连山县对你们的执拗也感到棘手。
北上。
北:欢迎光临!
大川:哎,老北,打搅了。
北:久违久违,好久不见了。
大川:你总是到这个时候还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吗?
北:……噢,是功课呀。
大川:难道你想当法华僧吗?
北:掐诀念咒的祈祷师吗?搞母亲的副业确实不坏呀!
大川:可是,我想谈谈老话题,安田共济(日本垄断资本家安田善次郎(1838-1921)所经营的安田共济人寿保险公司)劳资纠纷那件事。
北:噢,安田劳资纠纷与你何干?
大川:装糊涂可不行,你打算调停虽然是出于好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插手。
北:啊,是那件事吗?但是,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哪!
大川:半途硬挤进来,可使我们为难。
北:为了解决纠纷而进行的谈判原来很顺利,为什么非要穿上染着安田善次郎鲜血的衣服闯进去不可呢?那也太过分了。
大川:那件事,你的部下速见做得未免太吓人了。
北:现在他好象是你手下的人了。那件血衣是朝日平吾留给我的遗物。朝日读了《日本改造法案》,痛恨社会生产积累的庞大资本为个人私利所垄断,他刺杀了安田,也自尽了。我虽然把他这遗物送给了人,可是,我不记得说过“为了介入解雇纠纷,取得和解费,把它当成社戏的戏装吧”这样的话。那太失体统了,也太玷污志士的灵魂了。我是不得已才出面调停的。
大川:你想找到借口还不容易!你这些日子的作法——硬是要在安田共济劳资纠纷的调停工作中插手,目的不是从旁夺取和解费吗?过去,不论是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事件,还是揭发十五家银行不法行为的怪文书,目的都是缠住皇室,让官僚们目瞪口呆,挑起事端,勒索金钱。嘿,好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曾经加入中国革命同盟会、为了解放大亚洲而渡海到风起云涌的大陆去的那个北一辉的面影,如今跑到哪里去了呢?我为你感到悲伤。北一辉现在似乎已经沦为荒野里的一只寻求政界、财界烂肉的狼了!
北:……我虽然以献身经国大业为己任,但索来是个贫寒的流浪者。既然不甘心向富豪权贵叩头,也就不得不作只狼。喝西北风是不能革命的呀,顺逆不二。大川顺逆不二?北顺逆不两立,这是顺逆不二的法门。
大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北的脸。
北:但是,我如果是荒野里扑食的狼,大川周明,你又是什么呢?你冠着博士头衔,是大学教授,又在满铁调查部里供职;在皇室里深得牧野伯爵的信任;在军界,则从参谋总部、关东军起,直至幕僚部,有不少知已。这决不是狼,而是狐狸之类。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你难道不是一只在上层社会蹦蹦跳跳、阿谀逢迎的狐狸吗?你是个帮闲之徒!
大川:(笑了笑)你的立脚点和我的不一样。(也说给旁边的西田听)……大正九年的某一天,我从神田的旧书店偶然弄到亨利·戈登爵士写的《新印度》,读了这本书我才知道印度的实际情况:印度的现实和我头脑里曾经摹想过的截然不同,情形是凄惨的;多年来印度一直是英国殖民地政策的牺牲品,在英帝国主义敲骨吸髓的剥削下,它被奴化了。我从此才认识到必须解放印度以及全亚洲。我对白人压迫有色人种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白色人种在世界上是怎样称起霸来的,又是怎样维护它的霸权的。
北微笑着听。
大川:我曾有机会研究《古事记》、《日本书纪》等古典著作。随着研究工作的进展,沉睡在我灵魂深处的日本精神极强烈地觉醒起来了。在那之前,我和一般日本人一样,并不了解自己的国家,所以也不重视自己的国家。可是这次对日本史的研究,使我认识到日本国体的本义、日本精神的庄严和日本国民理想的含义。在这之前,我从一个专攻印度哲学的人,变成了现代印度的研究者;这时,又与伴随而来的亚洲的觉醒相结合,作为一个彻底的日本主义者,我又成了一个按照日本的方式来思考和行动的人啦。
北缄默,有时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有时又朝大川看一眼。
西田:你这话,我很久以前就领教过了。
大川:那倒是。但是,你追随老北很久了,只当再温习一遍,好好听听吧!
西田想拒绝,北轻轻制止,露出请他听下去的表情。
大川:这样,在我研究殖民地政策、从欧洲的崇拜者转变为日本主义者的过程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世界大战开始了。这场战争,使日本资本主义急剧、迅速地发展起来;不久,和欧美各先进国家一样,社会运动也抬头了。向工人强行灌输阶级意识,极力主张阶级斗争,接二连三地搞起佃农斗争和工人罢工来。另一方面,由于战争,产生了一小撮暴发户,政界对他们进行逢迎和勾结,使国民当中的有识之士感到愤慨;而在国外,俄国的共产主义革命,德国、奥地利帝国的崩溃,西班牙的革命等等,世界上到处都在开展改造运动……日本也不能置身于这一时势之外。于是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所谓“改造团体”。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些参与改造社会的运动、或者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自由发表意见的集会。从极左到极右,各种思想体系的人都参加了这个集会。在这个基础上,于大正八年结成了以改造国家为目的的团体犹存社,我也就成了它的骨干。那时大家心里想起了你——老北……
北和西田一边听着,一边做出不同的反应。
大川:你在二十三岁的青年时期,怀里揣着《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的稿子,从佐渡岛到东京,把它自费付印了。不幸它触犯了官宪的禁忌,被禁止发行了。而弄到手读过它的人,并不知道无名的北辉次郎的名字,还以为是有名的理论家的化名呢。你那部《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观点新鲜、锐利,抨击了从前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到的弊端,而且论点明确,真是一篇卓越的大作。举世的学者、思想家、社会主义运动家无不为之惊叹叫绝。昨天你还是一个无名的青年,就象拜伦勋爵一样,一夜之间就出了名(英国诗人,因发表长诗《查尔德·哈洛德游记》而骤然成名)……但是,你不是诗人,不能说闻名于整个社会;而且,你后来通过黑龙会接近了在日本的中国青年小组,革命烽火在武汉刚一燃起,为了参加革命,你就到了中国。我听人家说,第一次革命一失败,你又隐藏到上海的长田医院里去了。我心想:不能让这样一个英才埋没在上海,就和同人商量,为了把你请到我们的犹存社,我秘密地搭船到了上海……
西田:那时候,北先生把他写的《日本改造法案》草稿交给你啦。
大川:是的。我当场读了草稿,立即认识到它是改造日本的一大指针,感动得浑身颤抖。我把要暂居上海的老北丢下,捧着《日本改造法案》先一步回国了。把这份草稿拿给满川龟太郎和各位同人一看,他们的感受都一样,一致赞赏它是日本的光明。所以,老北随后回到日本来的时候,同人们齐声欢呼,把他作为我们的骨干来迎接……
西田:社会上把北先生、大川先生、满川先生称作犹存社的三位一体。我在军官学校学习的时候,承蒙北先生允许我接近他,受到他的教诲。我读书的时候就热衷于国家主义思想了。
大川:(因话头被西田打断而略显不快)你是军官学校哪一期的学生?
西用:三十四期的。(稍搬端正姿势)诚惶减恐,和秩父宫(日皇裕仁的二弟雍仁作为亲王的称号)殿下同期。在校期问蒙殿下垂询,有幸常常按照国家主义思想向殿下陈述国家改造问题。
大川:(盯了他一眼)听说比你低几期的学生——大约三十五期、三十七、八期的青年军官中,对改造国家问题感兴趣的很多。是不是象传说的那样,他们都受了你的影响呢?
西田:我以少尉军衔在朝鲜罗南联队带兵,所以和军官学校时代后期的同学就断了关系,也没有见到过外边的人。但是,我自己在研究改造国家问题。不久,我不幸害了病,退出军队,来到东京。蒙满川等诸位先生的斡旋,我当上了行地社的成员,又在以灌输日本精神教育为主旨的大学寮当上了讲师兼舍监。那时,大川先生,你作为大学寮的讲师,在宣讲“日本思想及日本精神”。
大川:那是自然的。(笑)劝满川等人成立大学寮的是我……西田,在满川提出请你担任大学寮舍监的时候,我确实不太感兴趣。但是,由于满川的恳求,我就答应了……(揶揄的口吻)人的所谓“预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呀,当叫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今天果然是这种情形。
西田:(现出不愉快的神色)大川先生,《日本改造法案》怎么样了?照你说来,当初你从北先生手里拿到那份草稿刚到日本的时候,曾经颇受感动,可是现在,那股子热情冷下来了吧?
大川:那时候形形色色的改造团体,只提倡抽象的改造,我们犹存社得到的老北的《日本改造法案》,并不是有决定意义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它还是清楚地展示出改造日本的轮廓。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
西田: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劲儿地追问)仍然不是决定性的吗?
大川:对我们来说,不是决定性的呀。但《日本改造法案》是出色的。今后,不管什么人再写改造国家的计划,也不能超过它了吧……宣布战时戒严令,停止宪法;解散枢密院和议会,代之以退伍军入团为基础的改造国家的内阁;成立新的辅助天皇的机关——顾问院;在现行内阁制度的九个省之外,新设置以管理生产为主体的七个省;将皇室财产下赐,国民每家的私有财产限定在一百万圆之内,超出部分由国家没收。这确实是由军人独裁的国家社会主义。
西田:大川先生,你在军部上层军官中,好象相当受信任,关系很亲密。你难道是说,这个依靠退伍军人团的国家改造疗案,由于过分民主,所以要不得吗?
大川:不,制度本身是出色的。尤其限制个人私有财产等部分,虽然在共产主义国家俄国是有的,但是,日本的国家主义者居然能够考虑到这一点,毕竟是划时代的啊!……只有两个问题不好办,这也就是当时犹存社认为《改造法案》不是决定性文件的原因。现在依我看来,这两个问题更困难了。
西田:是什么呢?
大川:不用说,是使用退伍军人的问题。其实,骨子里是要使用现役军人。
西田:并不是由退伍军人团组成政府:退伍军人团是支持国家改造内阁的基础。
大川:那末,废掉枢密院以后,将由谁来辅佐天皇?
西田:正象《法案》里所写的那样,应该设立顾问院,辅佐天皇要广求天下英才。
大川:到头来那也只是纠集了符合退伍军人团心意的天下英才。这里说是退伍军人,恐怕还是要由现役军官充当核心吧。既然戒严令本身是由现役军人宣布的,现役军人将成为改造的主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尽管用词藻来掩饰,可是那尾巴还是露出来了!……那种缺乏经验、没受过政治训练的军官,果真能够掌握日本的政治吗?
西田:当然,由于实际经验不足,可能会有错误。所以,《法案》提到,为了避免退伍军入团犯错误,让必要的官衙加以辅助。
大川:官员们将聚拢来协助军人,政治家们也将蜂拥而至。不仅仅是以中野正刚之流为首的一群所谓“改造政治家”,就连旧的政治家也要不顾廉耻地蜂拥而来,好捞点油水。再也没有比日本的政治家更不可救药的了。在他们眼里,只有私利私欲,党派的利益,国家的利益是没有的;而且他们既狡猾奸诈,又善于玩弄权术,军人受他们左右的危险是十分大的。
西田:用不着担心这一点。《改造法案》里说,根本的精神在于由国民自己,为了国民而进行改造,这是最主要之点。还说,各种劳动团体应该责无旁贷地协助退伍军人团。
大川:由国民自己,为了国民而进行改造,嗯……说得倒很漂亮。《改造法案》里写着:“天皇为国民之总代表……”那末,天皇大权就成为革命的主体喽。
西田:在理论上是这样。
大川:也许是这样。因为要用天皇的名义宣布戒严令啊。这么说来,天皇就是国民的总代表,是由国民进行的革命的主体了。于是乎,天皇就不再是神了——也就是说,不再是象神那样的存在了,对不对?
西田:不是象古籍上所记载那样的天皇。天皇是国民对人格的信任。人格就是凡人,不是神,而且居于国家最高的位置上。这就是国民的天皇。
大川:我和老北在看法上的重大分歧就在这里。
北看着大川,仍保持沉默。
大川:(觉察到了北的视线,继续对西田说)国民和天皇是一致的。没有国民衰败而惟独天皇个人昌盛的道理。天皇和国民同盛衰共存亡。天皇与天地共荣的规律,也是日本国民永远繁荣的规律。这是日本国民继承两千六百年之久的传统理想。然而,它之所以成为亘古不变的理想,是因为国民并不认为天皇是凡人,而是把天皇作为“现身神”,也就是作为“显形的神”加以尊崇的。读读《古事记》、《日本书纪》就会明白,我们的祖先自称为“天之宠民”,而天皇则是现身神;也就是说,这个民族要在全国实现信奉天皇的至高理想。两千六百年以来,这个理想支撑了在全世界无与伦比的日本国家。正如柿本人麿所歌唱的那样:“君王者神也。”国民相信天皇是上天之神这个概念,服从至高无上的天皇一个人的命令,以日本精神维护日本这个国家……如果把天皇作为国民的总代表下降到国民之中,把他当作一个凡人,那末,国民对天皇的绝对信念就会减弱,结果是疑问百出。《改造法案》一方面把天皇作为国家的柱石,又把他当作国民的总代表,置于国民之中;另一方面,却又把自古以来的神权——神的绝对权力赋予天皇,承认从神变为凡人的天皇有古代天皇那样的神权。在这里搬出老北从前写的《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也许有点儿苛刻,但是,老北的根本思想恐怕没有变。也就是说,以前把天皇和帝国议会都当成了民主国家的最高机关;这一回,却又把日本古代天皇的性格赋予了作为近代国家代表的天皇。在这里,天皇完全被分裂啦!这是最大的矛盾。这种争论姑且不谈,从国民方面来说,天皇既然已经变成了凡人,国民中还有谁会相信天皇的权威呢?还有谁会由衷地服从天皇的神权呢?(这时舞台渐渐转暗,只听见大川越来越高的声音)……天皇无论何时也必须是“天之宠民”的子孙——现代国民——的现身神!只有这样,国民才能对他怀有绝对的忠诚。不能把天皇当成什么“国民的总代表”,象美国总统那样。天皇是神。正因为是神,国民的心才统统向着天皇。这样君臣才能成为一体,日本才能把白人从亚洲赶出去,解放亚洲,建设起真正的王道乐土。因此,决不可以利用下级军人搞什么革命。在不破坏现存政治体制的前提下,驱逐已经腐朽的重臣、政客、官僚、富人,从内部进行改革就成了。在这里实行一定程度的政变是必要的,但其后的新体制,要由觉醒起来的骨干军官和干练的新官吏来巩固。他们对政治富有见识,懂经纶,也有经验。老北和你是主张利用现役青年军官搞武装革命的,我同你们的分歧就在这里……老北,你那曾经见识过中国革命的眼睛瞅到哪里去啦!你难道不是光盯着国内了吗?你向国外看看怎么样?中国也因遭到白人的侵略而受苦受难,印度、印度支那、菲律宾、婆罗洲也都是如此。要把白色人种从亚洲赶出去。以欧美为对手进行一场解放亚洲的战争也在所不辞。那时亚洲人将结成一体共同对付白色人种。日本是盟主,站在解放战争的最前列。如果形成了这样的体制,日本也自然就改革啦。非改革不可……然而,为了进行这样一场运动,天皇必须是神。如果唱什么‘国民的天皇’这样的高嗣,把天皇降低为凡人,岂止解放不了亚洲,就连天皇制也难保不崩溃呀。我反对!天皇必须是现身神!惟其是神,国民才发誓效忠,士兵才在战场上奋勇作战,高呼“天皇陛下万岁”而死……天皇是神一一这就是我研究日本精神和日本历史所得出来的结论!
舞台转亮。大川已去。只剩北和西田两人。使人感觉大川走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两人似乎已经忘掉了大川的雄辩。
北:西田!
西田:嗯……
北:你和大川分手,离开了行地社,眼前有门路弄到收入吗?
西田:唉呀!……这回可完全成了无业游民啦!
北:是吗?没有收入那种不安定的日于是难过的。
静子入。
西田:您也觉得难过吗?
北:当然难过啦。
静子:警察署长说过:“先生如果困难,请写点什么,马上就可以给二百圆。”北幸德秋水事件后,大杉荣不知是从法文还是其他什么外文翻译东西来糊口,而大杉也是在震灾的纷乱中死去的。
西田:穷到实在不行的时候,您怎么办呢?
北:……有钱的地方总会有的,从有钱的地力弄呀。
西田:是去要吗?
北:去领来。
西田:人家给吗?
北:只要有钱,就会给。
西田:拿不出理由的时候呢?
北:想个理由。
西田:想得出来吗?
北:是清求施舍呢,还是光明正大地去要;是去领取呢,还是硬抢;根据各种不同的情况,总会想得出理由的。
西田:是吗?
北:西田,所谓革命,不就是夺取吗?……夺取,同时也是给予。
西田一声不响。
北:为了夺取天下,必须常常尝受贫困的滋味。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西田:(露出认真的表情)先生,您和大川先生决裂,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北:(表情变得严厉)你是怎么想的呢?
西田:不知道……归根结带是所谓两雄不可并存吧?
北:你知道我骂了他什么吗?
西田:……帮闲吧?
北:对,因为他是上层社会的帮闲。
西田:……仅仅因为这个吗?……我知道您的脾气是同他合不来的……
北:这可是个重大的问题,西田。你还记得中国革命党对军队运动的原则吗?
西田沉默不语。
北: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说,搞军队工作,不能指望大队长以上的高级军官——。
西田:(加强语气)关健就在这儿呀!
北:因为他们不是军人,而是官僚。是一心一意向上爬的庸俗官吏。他们在任职期间只求不犯过失,象怕老虎似的担心玷污他们的历史。可以说,大队长以上的人就是这种家伙。因此,他们没有冒险的气魄,只是拚命地回避责任。并且,给他们带来晋升的,除了他们的功勋和政治手腕外,更多的是对上司的阿谀逢迎。所以,这样一群家伙,一遇到困难的形势,山穷水尽的处境,立刻就逃到反对派阀那边去,图谋保全自己。他们是腐败堕落,挎洋刀的官僚。这种人不足挂齿!
西田:完全明白啦。就拿我当带兵的少尉的那段短期经验来说吧,联队(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军队的编制,相当于团)里尽是这样一些家伙。
北:西田,战争和革命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吗?
西田沉默不语。
北:战争是根据军事力量的优劣来决定胜负的。对革命来说,军事力量固然也是必要的,但本质上它是一场思想斗争,是思想的战争。
西田:那末,大川这个人……
北:他喜欢怂恿军部上层,煽动战争,但他绝对不是革命家。这个差别是特别重要的,西田。
静子端两个大碗上。
静子:煮了点儿面条,请!(对跟她一道来的英生)英生也和西田先生一起吃吧。
西田:哎呀,夫人,每次都……真是过意不去……
北:喂,西田,慢慢吃吧。
北下。静子下。西田和英生吃面条。
英生:……西田先生,你的名字怎么念?
西田:我的名儿?……哈哈!难哪!……怎么念呢?英生,是“纳税”的“税”,可是也有别的念法。
英生:我……不知道啊!
西田:它呀,读作“米慈吉”(日文里,“税”和“贡”均可以读作“米慈吉”)。
英生:……为什么起名叫“米慈吉”?
西田:为什么?……嗯,它……就是“贡品”的那个“贡”,贡献的意思。我父亲给起的,为的是把这个孩子献给天皇陛下。所以,我成了军人,当上了骑兵少尉。骑兵这个东西呀,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在战场上袭击敌人,象疾风迅雷一样。
静子端糕点等物上。
英生:那末,为什么不当军人了呢?
西田:嗯……
静子看了看西田,默默地笑着。
西田:唔……是因为我找到了比当军人更重要的工作。简单地说,为了把现在的日本改造成更好的日本,把军人——年轻的军人团结起来,争取同志,依靠他们破坏旧的日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穿军装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就辞去了军职。
静子:(对英生)西田先生在军官学校的时候领过银表,他是个优秀的军官。
西田:秩父宫殿下和我们是同一期的同学。我曾经和殿下并桌学习过。后来,我还(转向静子)抄了一份《日本改造法案》献给了殿下呢。
静子:啊,是这么回事。我还头一次听说哪。
西田:殿下常常避开侍从人员,偷偷地和我们会面……他说:“日本的无产阶级究竟处在什么思想状态下呢?……我的处境迫使我和下层社会的情况有了隔阂,你们要常来告诉我。”……(热情地)对我来说,秩父宫殿下就是太阳。
静子:西田先生简直象是爱上了殿下呢。
西田:啊……是吗?(笑)
静子:西田先生也早该找个贤惠的新娘子了!
西田:可以,不,没的话!离开行地社之后,我完全是个无业游民了……对于献身国家革命的人,家累是个障碍。
静子:那末,一辈子都独身吗?
西田:现在是这么打算的。
静子:如果有好姑娘,让我来帮帮忙吧!对对,还有星命呢,请问西田先生的生日?
西田:我生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十月初三。
静子:明治三十四年,十月初三……(掐指算)丑年,九紫火星命。哎呀!……我们这位是未年九紫,两个人是同命啊!
西田:是吗?先生和我同命吗?难得呀!
静子:缘分把你们俩紧紧连结起来了。
西田:……是啊,我决心和先生走一条路。
幻灯字幕:昭和四年(1929年)以来的历史——经济恐慌,裁军,陆军省、参谋总部的骨干军官组成樱会,三月事件、十月事件(六年),血盟同事件(七年),五.一五事件(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