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七路

城外南二路到南九路这几条路上,大多都是搬家公司、物流公司和一些香火小店,路边有茶摊。

南七路,茶摊上坐着一个老头,对着一碗油茶哭哭啼啼,像是怕人听见似的,小声说:“我这老脸都丢干净了!没脸见鬼了!我不活了,我这就投胎去!”

一个干瘦男子坐在他旁边,也不点茶汤吃,只倒了一碗免费的茶水喝:“怎么了老哥哥,你说说我听听。”

老头深深叹了口气:“咱们做鬼的,远离人间,指望后辈儿孙光耀门楣,考状元,做高官,受人敬重,做祖宗的脸上有光彩。是不是?”

“可不是嘛。”干瘦男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香喷喷的油茶,鬼吃这东西吃不饱,小小一碗浓稠喷香,撒着果干和芝麻的油茶,只是糊弄嘴巴,可确实是香。这

一碗四十多块钱的油茶,正在一点点的失去温度。

老头嘟嘟囔囔:“退一步说哪怕是普通人,忠孝节烈,男女老少端端正正的做一辈子人,做祖宗的也能说一句家风清正。”

干瘦男子问:“怎么着了?”

“唉,别提了,别提了。祭祖没烧高考成绩,没烧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烧了个帕子,我看上面刺绣精美绝伦,染了一点血,还看了半天。”老头双手捂脸:“哪来的糟粕!这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我原配夫人还是个寡妇呢,难道就要低人一等吗?”

干瘦男子气定神闲的说:“想开些,那帕子洗干净了也能卖不少钱呢。唉,家门不幸,老兄你一定吃不下吧?”

“冯天赐,你这无耻之徒,别再来我家赊账了。”

老头端起油茶面,一口都倒进嘴里,哭哭唧唧的走了。

不肖子孙给祖宗烧元帕,我活着的时候可没这规矩!

萧砺躲在暗处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不禁好笑。像是什么搞笑角色的聚会。

‘大路搬家’的招牌下,老板李路躺在摇椅里,翘着脚,手里盘着一串铁珠子,笑呵呵的看着冯天赐走过来:“天赐兄,怎么了这样气恼?”

冯天赐在旁边的鼓凳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我生前就恨一件事,万般都能减省,唯独一日两顿饭实在不能省,非吃不可。”

李路笑呵呵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客气款待他。

冯天赐又叹气道:“生前煮点挂面,拌些酱油,一日两餐也费不了五块钱。现在最劣质的私烟也要30一只,真叫人心痛。”

李路阴阳他:“餐风食露,专心修行,连饭钱也可以省下的。”

嗯?有个上午出现过一次的女人又出现了!

萧砺感觉摇椅上那个男的看到自己了,他的视线有重量,和一路上注视自己的其他鬼不一样,抓抓头,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她的发型有特殊的设计,常年保持这个长度,往后一梳就是英姿飒爽的精英,一顿乱刨之后一个丑丑的刘海乌云盖顶,扬短避长,把高额和浓眉一遮,看起来就朴实无华。

别人家日薪70~120之间,这家大路搬家日薪160起,包吃包住。

高工资不可能白给,他们这儿肯定有些不一样的工作项目。

而且按照人间的逻辑来推断,还没高到违法乱纪的程度,应该是要求一些技术,或者老板能接一些不对外招募的工作。

李路依然躺在摇椅上,看她走过来。

“请问您是老板吗?”

李路之前拜托红娘帮自己说合,他想找个女朋友,长得还行,性格活泼——就这简单的标准,有人愿意就处一处。之前来过几个美女,要么是太漂亮了不符合要求,要么是话不投机,或者对自己期待过高。今天来的这人,她虽然不会打扮,却相貌端正,鼻梁高挺,脸型标志,尤其是那双眼睛,盖在丑刘海下面,着实明亮动人。身材掩在宽松的外套和长裤下,但步态轻盈有力,生前一定很爱运动。

冯天赐:“你是会省钱的。”

这女人看起来很朴素,可惜了,再朴素的女人也要吃饭。

李路有意把他打发走,坐直了道:“给人家让个位置啊。请坐,是谁介绍你过来的?”

萧砺一怔,打量这个宽肩粗腰身材雄伟的老板,他的样貌到是很年轻:“我看到路口贴了招聘广告,是要有人作保吗?”凎了,就知道高工资没那么简单。让我想想是证明实力还是卖惨。

“哦那倒不用。”李路装作自己没有误会的样子,继续盘着手里的铸铁手串,珠子直径1.5,绕在手腕上能绕两圈:“怎么称呼?”

萧砺随口提起一个过去的曾用名,正经记录在档案里,即使谁能查阅自己的生前档案,也可以解释为自己刚死有点懵:“方应柔,我妈说女孩子应该以柔克刚。”

现在提起这个假名,还是想把负责做假身份那姐们拎出来哐哐踹,用柔术技巧把她啪啪一顿摔。

“小方,你死了多久?”

萧砺道:“两三天吧,浑浑噩噩的,不大清楚。”

李路叹了口气,看着她形体之外飘散的气,有种焦虑的拧绞感,安慰美女:“一般人头七都能收一波祭品,你用不着太焦虑。刚刚走的冯天赐冯老板,他就是街对面的什锦水果老板。人间普普通通的水果鲜花,祭祀到阴间之后价值暴增,你一会过去看看他门口贴的收购价目表,他这人虽然抠,做生意是按市场价收购的。”

萧砺问:“您不愿意用我,是担心我力量不够吗?我生前打工,什么粗活都做过,搬家,送水,超市理货。六七箱啤酒我抱着轻飘飘的。”

李路把手串上揪下来几颗珠子,由细微不可察的微光连在一起,并不是线绳连接。递给她:“拿一下试试。”

萧砺入手就是一坠,这五颗珠子落在手里,真有一百斤上下,单手攥住。

肌肉一瞬间爆发,才没往下沉多少:“这是什么法宝?”

五颗一百斤,你手里这一串36颗,单手七百斤?

“行啊。”李路又逐一递给她三颗珠子,看她单手接不住了,手直往下坠。伸手摊开,看美女脸上用力发红,脖颈上青筋一爆,确实有实力。珠子往回一揉,又成了一串套在手腕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纯银烟盒,里面是十根白纸卷的烟卷:“小玩意,不值一提,先在我这儿干着,想走了说一声。来一颗。我姓李,李路。”他指了一下上头的牌匾,示意是哪一个字。

“谢谢。”这烟一拿在手里,就散发着一股糯米香。

李路打了个响指,指尖卖弄的出现一点鬼火,火焰摇曳生姿,证明这是地府中只有1%的鬼魂才能掌握的控火术。

叼在雪白整齐的牙齿之间,欠身就着老板指尖搓出来的绿油油鬼火点燃,礼貌性的捂了一下,烟味入口就一愣。这是一种类似于在刚蒸熟的糯米饭上狂吸蒸汽的感觉,软糯香浓,里面还带着一点香肠的浓烈香气:“这是?”这口味也太怪了吧?

“便携式压缩干粮,糯米肉粽口味,哈哈哈哈!”李路自己拿了一根苏造肉风味的‘烟’点燃,进行加餐:“小方,在我这儿工作,知道工作重点是什么吗?”

萧砺在门外就观察了室内,眼睛眨也不眨:“厚德载物,尽心服务?”

李路摇摇头:“那是晃点别人的,给我工作就一个重点——遇到关二爷和李太白立刻火速马上通知我。”

他惆怅的吐了个很有烟火气的烟圈:“真不好找,小姑娘,你开始找你在古代的偶像就知道了,清风荡万古,迹与星辰高。老苟,给她拿套工作服。招聘广告上写了试用期两周,你既然刚死,那就到你头七,试用期每天100,包吃住,干得了就转正,干不了你就另谋高就。”

萧砺感觉他人还不错,双手合十:“多谢老板。”

搬家公司上下两层,迎门是一口盖着红布的大鼎,散落着三个圆桌、一套沙发,往里能看到还有四间屋子。认识了同事,还有一个姓钟的嬉皮笑脸的叫‘小柔’,两天内找茬和小钟打一架。门口有脚步声远远的跑了过来。

人力车——鬼力车,或者称之为黄包车,狂奔过来停在门口。

车上一个娇娇怯怯的美女脸带泪痕:“李老板是嘛?”

李路刚躺下晒月亮,又坐了起来:“是我,您是?”

美女唰一下举起一个文件袋,哭的腿软下不了车,抽泣道:“天理寺的王法师推荐我来找您,手续都全了,你这里有什么套餐,让我选。”

李路顾及着男女授受不亲,不好伸手搀她:“小方,嗯。到我办公室来说话。”

萧砺已经出屋听了两句,庙里和尚怎么介绍搬家公司帮忙打人吗?倒是专业对口,搬什么贱货不是搬,有得是力气。他喊人的时候已经上前,搀着美女慢慢下车,往屋里走去。

办公室独立一间大屋,两面是窗,四扇蒙着绿色细纱的木头门。

美女被搀着坐在椅子里,放下文件袋,又从宽松的毛绒外套里拎出一袋钱,直接扔在桌子上:“我妹妹离婚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被扣下了,她婆婆还打人,我又胆小不敢吵架。您这里有什么项目,有什么上什么,钱不够了我再补。”

柔弱娇怯的抽泣道:“我妹妹还顾念夫妻之情,本来只想拿自己的衣服首饰,若依我看,东西能拿的全都搬走,余下的烧成白地就得了。房子是我妹妹掏钱修的,哦,还有一点,老太婆以前瞎了一只眼,也是我妹妹出钱给她治好的。王法师说了,您保管恢复原样。”

李路看了天理寺出的‘强制复原通知单’,还有大差不差的出资证据:“走,小方,老苟,再来俩人,干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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