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候所有的军事法庭差不多都是独断独行的。仲马在立宪会议里曾经起草过军事立法草案,后来泰洛在五百人议院里曾经加以修订,但是最后的军事法典是在帝国时代才制定的。附带说一句,也是从帝国时代起,法律才规定军事法庭的投票表决时,必须让低级官阶的军法官有优先权。在大革命时期,这种法律还不存在。
在一七九三年,一个军事法庭的庭长几乎就可以代表整个法庭;他选择人员,排列官阶等级,规定表决的方式;他既是主人,又是法官。
西穆尔登指定堡垒底层的大厅作为法庭,退障就是筑在这里,现在驻扎着警卫部队。他坚持要把一切缩短,从监狱到法庭,从法庭到断头台的距离愈短愈好。
依照他的命令,法庭在正午开庭,庭内设备如下:三张草垫椅子,一张松木桌子,点着两支蜡烛,桌子前面放着一张圆凳。
椅子是给法官坐的,圆凳是给被告坐的。在桌子的两端各摆着一张圆凳,一张是给检察官坐的,检察官是部队里的军需官,另一张是给书记官坐的,书记官是一个伍长。
桌子上有一支红封蜡,有共和国的铜印,有两只墨水瓶,有白纸的卷宗,有两张印刷的公告,一张登载着通缉令,另一张登载着国民公会的命令,两张都摊开着。
当中的一张椅子背靠着一簇三色国旗;在这种作风简陋朴素的时代,屋子的装饰很快就能完成,用不着多少时间就可以把一间警卫室改变成一所法庭。
当中的椅子是准备给庭长坐的,它面向着土牢的门。
旁听的人就是部队里的兵士。
两个宪兵守卫着被告席。
西穆尔登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右边是盖桑大尉,第一审判官,左边是拉杜曹长,第二审判官。
他的头上戴着有三色花翎的帽子,身边挂着他的军刀,腰带上插着他的两支手枪。他的脸上的鲜红疤痕使他的神气更加显得怕人。
拉杜最后终于让人家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一条手帕环绕着他的头缚着,上面一大块血迹慢慢地扩展开来。
正午到了,还没有开庭,一个信差站在法庭的桌子旁边,屋子里可以听见他的马在外面的踏地声。西穆尔登在写着什么。他写的是:
公安委员会各位委员公民鉴:
朗特纳克已被俘。定明日处决。
他写了日期,签了字,把信折好,封好,交给信差,信差立刻走了。
做完了这件事,西穆尔登抬高了嗓音说:
“把土牢打开。”
两个宪兵拉开门闩,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西穆尔登抬起头,把双臂交叉在胸前,眼睛盯着牢门,叫道:
“把犯人提出来。”
在拱形的门框下面,一个人在那两个宪兵中间出现了。
这个人是郭文。
西穆尔登震动了一下。
“郭文!”他叫起来。
然后他接着说:
“我要的是犯人。”
“我就是。”郭文说。
“你?”
“我。”
“朗特纳克呢?”
“他自由了。”
“自由了!”
“是的。”
“逃了?”
“逃了。”
西穆尔登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
“的确,这是他的堡垒,他熟悉所有的出口,土牢也许有一条通道,我应该想到这一点,他可能有办法逃走,他这样做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有人帮助了他。”郭文说。
“帮助他逃走吗?”
“帮助他逃走。”
“谁帮助了他?”
“我。”
“你!”
“我。”
“你在做梦!”
“我走进了土牢,单独和犯人在一起,我脱下我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把风帽拉下来遮住他的脸,他代替我走了出去,我代替他留在牢里。现在我在这儿。”
“你没有做这种事!”
“我做了。”
“不可能!”
“这是事实。”
“把朗特纳克给我带来!”
“他已经不在这儿。兵士们看见他穿着司令官的斗篷,以为他是我,放他过去了。那时还是夜里。”
“你疯了。”
“我说的是事实。”
沉默了一阵。西穆尔登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你应该被处……”
“死刑。”郭文说。
西穆尔登脸色苍白得像一具死尸。他动也不动,好像一个受了雷击的人。他仿佛已经停止了呼吸。一大滴汗珠在他的额上出现。
他坚定了自己的嗓音,说:
“宪兵,叫被告坐下。”
郭文自己坐在圆凳上。
西穆尔登继续说:
“宪兵,把军刀拔出来。”
这是被告可能被处极刑时的一种惯例。
宪兵们拔出了军刀。
西穆尔登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音调。
“被告,”他说,“你站起来。”
他已经不以亲昵的口气来称呼郭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