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等到阿尔马罗完全消失以后,才把他的航海斗篷紧紧裹住身体,开始向前走。他慢慢地一边走着,一边沉思。他向雨依纳那边走去,阿尔马罗却是向博瓦尔那边走去的。
他背后的海面上黑魆魆地矗立着一个庞大的三角形,那就是圣米舍尔山,山上有大教堂做王冠,有要塞做铠甲,还有东边的两座粗大的碉堡,一座是圆形的,一座是方形的,它们帮助这座山担负着教堂和村子的重载。这座山矗立在海洋上,就和金字塔矗立在沙漠上一样。
圣米舍尔山海湾的流沙不知不觉地移动它们的沙墩。那时候,在雨依纳和阿德冯之间有一个很高的沙墩,到了今天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个被春分或秋分的潮水一下子冲平了的沙墩有一个难得的特点:它存在的年代很长久而且在墩顶上有一块里程碑,那块里程碑是十二世纪时为着纪念在阿弗朗什召开的主教会议而树立的,会议的任务是向康朵培利大主教圣汤马斯的谋杀者提出抗议。在这座沙墩的顶上可以望见这里一带,也可以辨别方向。
老头向这座沙墩走去,而且爬上沙墩。
等到他走到沙墩顶上,他背靠着那块里程碑坐了下来,里程碑的四个角落有四块界石,他就坐在其中一块上。他开始研究平摊在他脚下的那幅活的地图。他仿佛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找寻一条路。这一大片广阔的原野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很朦胧,惟一清晰的只有白色的天空底下的黑色的地平线。
沿地平线可以望见十一个村镇的鳞次栉比的屋顶;也分辨得出几里路以内的海岸一带所有的钟楼,这些钟楼都建造得很高,以便在必要时给在海上的人们作目标。
过了几分钟,老头仿佛在这幅半明半暗的地图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的视线停留在平原和树林中间一块隐约可辨的有树木、墙壁和屋顶的地方,那是一个田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一个人在心里对自己说:“就是这里。”他开始用手指在空中画一条越过矮树篱笆和田野的路线。他不时注视着在田庄的主要建筑物的屋顶上摇曳着的一件看不清形状的东西,他仿佛在自己问自己:“这是什么东西啊?”由于天色已晚,那件东西已分辨不出颜色而且有些模糊了;它不会是一个风标,因为它在飘扬着,可是也没有什么理由说它是一面旗子。
他很疲倦,他很自然地坐在那块界石上休息,他让自己沉溺在茫然的忘怀中,这种茫然的忘怀是最初一刻的休息经常带给疲倦的人的。
一天中有一个时刻可以称为没有声音的时刻,那就是平静的、黄昏的时刻。他现在正处在这种时刻中。他享受着它;他望着,他听着。望些什么?听些什么?四周的静寂。即使凶暴的人也有忧郁的片刻。突然间,传过来一些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并没有打破这静寂,反而使静寂显得更加突出。那是妇女的和孩子们的声音。在黑暗中有时会听见这种意想不到的愉快的叫声的。矮树丛遮住了那些说话的人,可是这一群人是在沙墩脚下走着,向平原和森林那边走去的。这些一直传到沉思着的老头耳边的明朗而清新的声音,离得那么近,使他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女的声音说:
“我们快点走吧,佛莱莎。是朝这边吗?”
“不,朝那边。”
两个声音继续一问一答,一个声音很高,一个声音很低。
“我们现在住的那个田庄叫什么名字?”
“厄伯-昂-派若。”
“离开我们还很远吗?”
“还要足足地走一刻钟。”
“我们快点走到那边吃菜汤。”
“真的,我们迟了。”
“恐怕还得跑步。可是你的几个小东西够累了。我们只是两个女的,抱不动三个小家伙。你已经抱了一个,佛莱莎。真像一块铅那么重。你已经给这馋嘴的小妞子断了奶,可是你一直抱着她。这是坏习惯。叫她自己走吧。啊!糟极了,菜汤要冷了。”
“啊!你瞧你送给我的这双好鞋子!简直像是我定做的。”
“总比赤脚走路好些。”
“快点走呀,雷尼-让。”
“就是他叫我们迟了。他碰到所有的农家小姑娘都要跟她们说话。他在表现他的男人气概。”
“可不是吗,他快五岁了。”
“我问你,雷尼-让,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村子里的那个小姑娘说话?”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回答:
“因为她是我认识的。”
那个女的又说:
“怎么!你认识她?”
“是的,”小孩回答,“因为她今天早上已经给过我几只小虫。”
“真叫人不相信!”女的嚷起来,“我们到这里来不过三天,拳头那么大的一个小孩已经有了爱人了。”
声音愈来愈远。一切又恢复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