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谢推开门走进厨房,她想:“我看见他们像往常那样在忙碌着!”
艾米乃女士说:“阿伊谢女士,今天您千万别进厨房!”
“为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上什么忙。我给你削几个橙子,好吗?做橙汁面包甜食用!”
“今天,今天您就什么也别管了!唉,要是我今天订婚就好了!……您的衣服会弄脏的!再说也不合适!……”她对厨师耶尔马兹说:“你看她,看啊。”
耶尔马兹像是怕眼睛会被卡在什么地方似的,他转过头匆忙瞥了一眼阿伊谢,随即又把头转回去了。
阿伊谢很想对他说:“看吧,看吧,今天你可以看!”但她只笑了一下。她想:“他们爱我,所有人都爱我!他们在我们的厨房里忙着,为客人们准备美味的饭菜。我们的厨房很暖和……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园:我们的花园……我来看过他们,现在该出去了!”她走上楼梯来到客厅。她嘟囔道:“人好多,声音好嘈杂,一切都很美好,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我去哪儿呢?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和任何人说上一两句话,可以立刻笑起来……你看,他们在那里拍照。我去站到阿提耶女士旁边……”
“等等,她也过来了!”居莱尔女士说着给阿伊谢让出了位子。
阿伊谢边朝她们走去,边想:“她们在拍照,沙发上将坐上三个人:雷拉女士、居莱尔女士和我!后面有奥斯曼哥哥、弗阿特先生和萨伊特叔叔。”
闪光灯亮了。阿提耶女士说:“再来一张!雷姆齐先生您也过来……”
阿伊谢想:“是的,是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先生!”
拍完第二张后,阿伊谢站了起来。她看见站在钢琴房前面的弗阿特先生正在和他的好友塞米赫先生聊天。阿伊谢从他们身边走过,她的眼神在说:“如果你们想和我说什么就说,想跟我开玩笑就开!”但他们只用一种表示他们已经看见她,看见她就高兴的态度对她笑了笑。阿伊谢想:“他们对我笑了!弗阿特先生,我未来的公公和肥皂商塞米赫先生。”
“你习惯戴戒指了吗?”问话的是叙柯兰姨妈。她坐在钢琴旁的一把椅子上。
“习惯了,亲爱的姨妈!”
“我的宝贝!她多可爱,不是吗?”叙柯兰姨妈转身对塞米赫的妻子笑了笑。
阿伊谢想:“啊,原来她们早就认识!所有的客人都彼此认识!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这里。我也要像他们那样生活!”
“你还在弹琴吗?”
“想弹的时候弹弹。”
“千万别一结婚就不弹了!雷姆齐喜欢钢琴吗?”
作为回答,阿伊谢笑了笑。她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但她没按响任何琴键。她想:“亲爱的钢琴在亲爱的琴房里!”她笑着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家具,“镶嵌着贝壳的家具……沙发……小时候沙发罩上的金线会扎疼我的腿,我是不能坐在上面的。但我还是喜欢那些沙发。”发现女宾们开始互相聊天了,她就离开了那个房间。“亲爱的大客厅……我们的水晶灯……我在看高高的天花板……小时候让我害怕的天使们……我爸爸喜欢的沙发……丝绒面罩的沙发……落地台灯的灯罩……玻璃柜里放着妈妈喜欢的瓷器……今天她拿了哪套餐具?上面有蓝色玫瑰花的吗?但它们已经被摔得不全了。”她朝阿提耶女士和律师杰纳普先生笑了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径直走到玻璃柜前,“当然是那套红的!”随后,她走到母亲身边,尼甘女士坐在她一直坐的那个沙发上。
尼甘女士说:“我的女儿,你还好吗?你满意吗?”
“是的!”
奥斯曼说:“我们所有人都很满意!”他抽着烟,坐在杰夫代特先生的沙发上。
尼甘女士说:“只可惜裴丽汉不在。”
雷菲克说:“妈妈,您知道,她得了重感冒!下午她的体温达到了三十八度。”他对阿伊谢说:“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说她很想来参加你的订婚仪式?”
阿伊谢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再说她现在还……”她想:“她要有孩子了!”她站起来想到:“我也会有孩子。现在我去哪里?去我未婚夫那里!我也会有孩子,也会有镶嵌着贝壳的家具……”
雷姆齐在和一个朋友聊天。因为他的朋友个子很高,而且有个细长的脖子,所以雷姆齐不得不仰头跟他说话,而他的朋友则驼着背。阿伊谢想:“是的,他有点胖,但跟所有人一样!”她走到雷姆齐的身边。雷姆齐在说他新买的一个留声机和一些唱片。在谈论一件物品时,他已经不只说它的用处,还说它的价钱了。雷姆齐已经开始和弗阿特先生一起去办公室上班了。他的律师朋友正在实习,可能也快订婚了。阿伊谢想:“以后我们可以互相串门,一起吃饭!”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都在聊天!现在我去哪里?会计萨德克先生!他们为什么站在那么靠边的位置?”她充满爱意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同样的微笑走到她第一次看见的一个孩子身边。弯下腰正要跟孩子说话时,她听到了一条裙子发出的窸窣声,她抬起头。
“卡德里耶女士,这是您的孩子吗?”
“是的,长大了,是吗?”
阿伊谢说:“但他大概有点烦了。”
“不会的,亲爱的。他害怕噪音。我要跟你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是吗?”
“是的!我以为你会长得像你爸爸,但……你在眨眼睛,就像你妈妈那样!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阿伊谢说完,笑着匆忙离开了那里,像是要赶着去别的什么地方。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卡德里耶女士在看着自己的后背。她想:“卡德里耶女士!”她是著名妇科大夫阿伽赫的妻子。她也认识阿伽赫先生的几个儿子。她的眼前闪现出他们那一大家子人,她想:“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的!何况我们有做更多事情的实力!”她记得奥斯曼有一次说,这个婚姻对两家的公司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她想:“我们的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套公寓房。这套房子总在她的眼前闪现,房子里有她喜欢的各种房间以及围绕着每个房间的幸福氛围。然后她走到在一旁聊天的萨伊特先生和奈尔敏身边,阿提耶女士也在那里。萨伊特先生在说他的狗。看见阿伊谢他们就不说话了,但后来阿提耶女士夸赞了阿伊谢的裙子,于是他们又重新开始聊起狗来。阿伊谢想:“我会在家里养狗吗?”但随即她觉得养狗这件事并不适合自己。她想雷姆齐也不会是个喜欢狗、愿意让一个动物在家里目中无人到处转悠的人。她嘟囔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不假思索地问答了自己的问题,“他是个大方、心眼好的人,是个绅士……”也许还有别的词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了。听到萨伊特先生开始谈起了战争,她离开了那里。
她想:“现在去哪里?”当看见雷菲克哥哥时,她有点哀伤,她嘟囔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哥哥变得沉默和悲伤了?”她一边朝雷菲克走去,一边想:“以前他是多么开心!以前是我总不开心、老板着脸,但他是开心的。他总爱跟我开玩笑,拽我的辫子,取笑我!”她坐到了雷菲克对面的沙发上。
“裴丽汉怎么样了?”
“她在发烧!没精神。得了流感……”
尼甘女士说:“你为什么没把孩子带来!”
“我们怕她会着凉。”
尼甘女士说:“怎么会呢!”她挨个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孩子,然后说:“我在你们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在大冷天把你们抱到外面去了。”
“啊,在开家庭会议吗?”萨伊特先生笑着走了过来。
尼甘女士嘟囔道:“啊,杰夫代特先生!”她在看墙上的照片,左右摇晃着头。随后她对萨伊特先生说:“萨伊特先生您请这边坐!您对杰夫代特先生很熟悉。我们的婚礼是在你们的,在内迪姆帕夏的宅邸里举行的……”
“最熟悉杰夫代特先生的是弗阿特先生。让他来说!”萨伊特先生说完就站起来,走到和塞米赫先生说话的弗阿特先生的边上,跟他说了几句话。弗阿特先生微笑了笑,慢慢走过来坐到了他们旁边的沙发上。
尼甘女士请弗阿特先生谈谈杰夫代特先生。客厅里有一种不断活跃、波动的嘈杂声。弗阿特先生说,自己是从塞洛尼卡到伊斯坦布尔来开店时认识杰夫代特先生的。他用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嘟囔着,试着想算清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阿伊谢静悄悄地站了起来。她朝仍然在和朋友聊天的雷姆齐走去,突然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他们朝她笑了笑。驼背的小伙子跟她说了些什么,阿伊谢笑了。她一边朝玻璃展柜走去,一边想:“那些瓷器!我的两个姨妈,老宅邸!今天我订婚了。我走在我们的大客厅里。我十九岁。我听到了人们讲话的声音。我听到了这甜蜜、波浪般的嘈杂声。我要去哪里?去厨房!那里厨师和女佣正在忙着……但这里多安静啊!”
艾米乃女士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耶尔马兹说:“我们刚刚把甜食放进烤箱!”
阿伊谢想:“啊,他终于说话了!”她想起了老厨师努里,想起了爸爸,想起了杰兹米。为了找点事做,她打开冰箱,倒了一杯水。喝水时,她看了一眼放在冰箱上的一份报纸。喝完水,她放下茶杯走出厨房,但她没上楼梯,而是走到了那条窄小、黑暗的走廊里。从洗衣房、用人的房间和土耳其式厕所里散发出来的气味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儿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里的空气嘟囔道:“果核、儿歌……旅行、欧洲游、娱乐……”她径直朝楼梯走去。她走上台阶,“家、家具、房间、孩子、年月、照片、地毯、窗帘和嘈杂声。多么美好!多么嘈杂的场面!多么开心!人生!我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