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3月14日 周一
昨晚我和奥马尔又去了黑尔·鲁道夫那里。我们喝酒、聊天一直坐到很晚。因为暴风雪,我们在那里过了夜。奥马尔和鲁道夫下了国际象棋,像往常一样,他们又唇枪舌剑了一番……鲁道夫又把荷尔德林的诗背诵了一遍,他说了关于东方的灵魂以及奥马尔的一些做法的观点。他也谈到了我,他劝告我不要离开理性主义。他说的理性主义是什么?是指要把我的思想和情感、激情区分开来吗?大概他还有点讽刺我对卢梭的崇拜……但是我很清楚他所指的光明是什么,他分析了我和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原因,我赞同他的观点。和这个德国人聊天是件快乐的事情!暴风雪持续了两天……我一直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何时、如何回家?
3月19日
昨天暴风雪终于停了。我在看书。我离开家已经一个多月了,但仍然没有回去。我应该给家里写封信或是下决心回去。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曾经想,换一个环境或是离开家一段时间会对我有好处,因为我已无法再继续以往的生活了。我知道这没错,但我又在等待什么呢?我不知道。出来的时候,曾经以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一个月内得到解决,我会重新获得以往的安宁。可现在我明白自己的愿望是不会轻易实现的。我仍然还会觉得不安、不适和烦恼。但我来这里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离开家,可以让我远远地看所有的事情,可以让我发现外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二是让我找到了读书的动力。
3月22日 周二
我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他们再过一个月回去。我还告诉他们,在这里我每天都在读书和思考问题,我制订了一些计划,如果早回去的话,计划就有可能无法完成。我还要给裴丽汉写封信。我想一个月没给她写信确实荒唐。吵架的事是我不对。其实吵架只是一个借口。昨天我和奥马尔也谈了这事,他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让我马上给裴丽汉写信。我还和奥马尔谈了别的事情。他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告诉他,我要在读的这些书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说农村的振兴需要做些什么?
3月26日
我给裴丽汉写信了,这下我踏实了。我告诉她,所有的争吵都因我而起,最近一年我变成了一个莫名其妙就发脾气、好争吵和暴躁的人,我更多的是在考虑自己的感受。我希望她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希望她可以理解我。现在,我的内心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安宁。我的内心是安宁的,思维是清晰的,或者是我这么认为。我可以预知自己的未来了。更准确地说,我明白了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发生好的或者是不好的事情,幸福或是不幸,安宁或是烦恼,所有这些都取决于我自己,取决于我将做什么。除了自己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来决定我的生活。而且我还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4月2日 周六
今天是个大晴天,就跟刚来这里的那天一样。奥马尔也没太多要做的事,哈吉就带着我们在周围转了转。我们朝着埃尔津詹方向走了四五公里,一直走到了阿尔普火车站。火车站前面一点,有一个哈吉以前做管家的庄园。哈吉的妻子、漂亮的女儿和大儿子就住在那里。庄园主是以前被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发配到凯马赫当县长的人。那人死后,财产被瓜分了,一部分被卖掉,一部分给了那个让哈吉当管家的人,后来那人也离开了。老宅邸里那些做工精细、考究的木质装饰已经腐烂了。哈吉一家住在宅邸的底层。回工棚的路上,我们看见了一只动物,它有一根粗大的尾巴,据说是狐狸。哈吉举枪瞄准时,狐狸跑掉了。这个哈吉也是一个怪人,我还没真正了解他。大概不久就要开始桥上的工程了,因为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刚才和奥马尔谈了这事,他担心不能按时完工,但离交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困了,在不断地打哈欠,我要睡觉了……
4月8日 周五
我们去了鲁道夫那里。今天我也下棋了,但是鲁道夫赢了,他很开心。然后我们又聊了些老话题。鲁道夫说对我和奥马尔的未来很担心。我是一个傻瓜吗?
4月12日
好像我已经从我读的那些书和做的笔记里找到了一些东西。解决土耳其的农村问题应该做些什么。为了把农村从中世纪的黑暗里解救出来,让它们融入到城市和改革中去,我认为还应该做一些别的事情……应该在国家控制范畴内考虑这个问题!但是《改革和组织》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国家和个人》的自由主义也是……我在思考一些不同和杂乱的问题,然后把它们写下来加以扩展。感觉自己找到什么新想法时我就非常开心,常常会兴奋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后我会想到其他的一些东西,那时我的脑子就更乱了。有时我的眼前会闪现出一些画面,比如说,就像刚才那样,出现了我和裴丽汉结婚时的画面,或是我在某个地方见过的一个什么人。我要把自己关于农村问题的计划一直做下去,然后把它们写出来,有朝一日交给一个什么人……比如说伊斯麦特帕夏。我可以在黑伊贝利岛见到他。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苏莱曼·阿伊切里克?尽管我在想这些事,但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空想家。可能早上醒来时我会感到少许心烦,但也不过如此了。
4月16日
收到了裴丽汉的回信,短短的两页纸。整整一天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她在信里说:“你可以在想回来的时候回来,这个决定由你自己来作,但是我希望你尽早回来,希望你不要把我和孩子单独留在家里!”她还说,她没有想过要回娘家,她知道发生争吵不是她的错,她觉得我可以认错是件好事……她在信里还说些孩子的事。她没有责怪任何人。为了我俩的自尊,她的话说得很有分寸,我很想马上回伊斯坦布尔,但那将意味着要放弃所有的东西。那么,我什么时候回去呢?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但我的计划并没有太多的进展……每天我七点起床,八点吃完早饭,不管天气如何我都会出去走一走。下午我看书看到六点,或是太阳下山。然后吃晚饭,晚饭后有时会去鲁道夫那里,有时就接着看书……伏尔泰,卢梭……裴丽汉在信上说会把我要的书寄来。其实我很羞愧,非常的羞愧,但我又能怎么样呢?
4月26日
春天来了!桥上的工程已经开始了。工棚的其他几间屋里也住上了新来的工程师。现在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他们一共来了三人,我们都认识了。得知我不是在这里工作的,他们都很惊讶。他们想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这让我很为难……我觉得不舒服。那个安韦尔和萨利赫可能说了一些风凉话。
4月27日
我认识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凯利姆·纳吉先生。他骑着马在四处转悠。跟别人说的差不多,他简直就像一个骑在马上的拿破仑。每个人都张大嘴、崇拜地仰视他。他像一个检阅军队的指挥官,不断冲大家点头。他对奥马尔自主承包商的身份很感兴趣。他没明白我是干什么的。几个国家监察员也骑着马跟在他的身后……我骑马了,以为会摔下来,但没有。马会自己走的,不用你去管,你只要坐在马背上就行了。
我的计划有了大进展。为此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