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代特先生刚走到街上就想:“他快死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但肯定会在几天里死去!”他害怕自己的这个想法,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事,我妈妈不是也这样的吗?”他看见车夫还在抽烟,并用一个车夫的眼神盯着自己。“但是哥哥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才说了那些可怕的话!”为了不再想起刚才让他无地自容的一幕,他想:“是的,现在我必须去找个医生。”走出小巷拐上大街,他想:“最近的药店在哪里?这边有个康祖克,那边有个克劳纳利迪斯药店!”
尽管天气炎热,但从土内尔到塔克西姆的大街上依然是人头攒动。杰夫代特先生疾步走着,好像晚了哥哥就会死去,而自己将要对他的死负责一样。他很想跑,但又觉得自己如此慌张未免有点荒唐,他快速穿行在人群中,不时碰撞上身边的路人。街上来往的路人则用一种麻木和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行色匆忙的男人,为了不让他撞到自己,他们纷纷让到一边。
在药店里他看见了药剂师马特考维奇和他那胖胖的助手。
杰夫代特先生问:“医生在吗?”
药剂师用手指指后面说:“正忙着呢!”
杰夫代特说:“但是我不能等!”他不管还在门外椅子上等候的几个病人,推门走进了诊室。
诊室里坐着医生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医生正举着一把勺子往孩子的嘴里放。看见门被突然推开,医生皱了一下眉头,把勺子从孩子的嘴边放了下来。
医生说:“请您在外面等候。”
杰夫代特先生说:“医生,非常紧急!”
医生一边把勺子往孩子嘴里放,一边说:“我说了,请您等一下!”然后用法语和那女人说了几句话。
杰夫代特先生嘟囔道:“情况很糟糕!”但当他仔细地看着医生和孩子时,他相信哥哥是不会死的。这次因为不想在那里等候他又嘟囔了一句:“真的是非常糟糕。”
医生说:“好吧,我马上就来。但是请您等一下。”
杰夫代特先生走出了诊室。他本想和那些等候的病人坐在一起的,但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在药店里来回走了走,然后靠在墙边开始烦躁不安地抽起烟来。站在柜台后面的药剂师正看着手里的一张纸,把一些粉末混在一起,他的助手在用一把小秤称东西。药剂师把混合好的粉末放进一个小瓶,然后把它递给了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高大男人兴高采烈地走进了药店,他是来买香槟的。看见这个熟客,药剂师冲他笑笑,指了指码放着酒瓶的角落。香槟酒瓶被堆成了一个城堡,它的旁边还有一个用矿泉水瓶堆起来的城堡。胖男人悠然自得地仔细阅读着酒瓶上的标签:依云、伟图、维琪和阿波纳里斯。杰夫代特先生突然想到,埃斯基纳齐也会喝这些进口的法国矿泉水和香槟酒、吃瑞士的托布勒三角巧克力。“那些住在宅邸里的帕夏们也一定喜欢吃这些东西!我在干什么?我在埋头工作,我快要结婚了。我的哥哥病了,但他不会死。亚美尼亚女人。我忙着做生意,连谈情说爱的时间也没有。等待让人厌烦。那面玻璃上写的是什么?从背面我也能看出来:外国成药……另外那个是奥斯曼成药。”笑眯眯的胖男人选好酒,告诉药剂师会派用人来取。“回到家他就会喝这些酒。他们会在一起吃喝、说笑……我结婚以后也……埃特黑姆——佩尔泰夫强力糖浆……佩尔泰夫霜……那个医生怎么还没完事?门一开我就进去……阿特金松花露水……卡特朗·哈克·艾克雷姆咳嗽糖浆……洪亚迪·亚奴史清肠药……小时候有一次拉肚子,我以为自己会死,可其他没一个人那么想。要是我真的死了呢!不!门终于开了!”
杰夫代特先生一个箭步跨进了门,撞到了女人和孩子。他说:“病人的情况很糟糕。请您快点,他会死的!”
医生在洗手池里洗着手说:“谁要死了?在哪里?”
杰夫代特先生说:“就在边上的小旅店里。我们过去马上就可以看到他,就在边上!”
医生说:“病人不能过来吗?”他用一块雪白的毛巾慢慢擦了擦手。
“他来不了,快死了。也可能不会马上死!就两步路!我们马上就走,别等了……”
医生嘟囔道:“好的,好的。让我把包带上。”
医生对等候在门口的几个病人说自己去去就回,然后跟着杰夫代特先生上了街。医生询问了病人的情况。杰夫代特先生告诉医生哥哥经常会剧烈咳嗽,他是一个肺结核病人。听到这些,医生的脸上露出了愠怒之色,仿佛被欺骗了一般,但随即他忘记了自己的愤怒,大概他在为可以从诊室里逃脱出来一会儿而暗自窃喜呢。医生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张望着路边的橱窗和过往的行人。医生在一家小店买了香烟,然后告诉杰夫代特先生说结核病人是不会一下子就死的,他还讲了自己的一个病人是如何死而复生的故事。这时,一个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医生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医生问杰夫代特先生是干什么的,当得知杰夫代特先生经商时,他显得很惊讶。正要拐进小巷,医生碰见了一个朋友,他拥抱了朋友,然后用杰夫代特先生认为是意大利语的那种外语开始和朋友聊起天来。杰夫代特先生看了看表:三点一刻。
不一会儿,他们走进了小旅店。在医生抱怨天气太热的时候,玛丽打开了门。
努斯雷特说:“我不要医生,关门……不要让外面的黑暗进来!”
医生跟着玛丽走进房间,用余光看了一眼絮絮叨叨的病人。医生把手提包放到地上,然后转身仔细打量了一下玛丽,随即他用法语说:“楚哈吉扬小姐,我认识您!”医生出其不意地抓起玛丽的手亲吻了一下,在他慢慢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用土耳其语说:“我非常喜欢您在《幸福的法米娅》里的表演!”
努斯雷特说:“他是谁?怎么回事?”然后他看见医生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他说:“你叫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个小丑。”
但是医生并不介意,他笑着问道:“先生,您哪里不舒服?”
“我快死了!我是肺结核病人!”
医生一边问:“怎么知道是肺结核的?”一边坐到了努斯雷特的身边。
努斯雷特说:“我知道,因为我也是个医生!另外我还知道没必要看医生。这个阶段的肺结核病人,每个医生看一眼就能明白。你看看我的脸,脸颊都脱形了。你是普通医学院毕业的吗?”
医生依然用一种宽容的态度微笑着说:“这么说我们是同行了!”
努斯雷特大声嚷道:“不管是普通医学院,还是军医学院的毕业生,他们中聪明的都成了革命者,愚蠢的都当上了医生!”
医生还是大度地说:“我从来不说自己聪明!”然后他对玛丽笑了笑,大概他认为只有玛丽可以理解自己的宽容。
努斯雷特问:“你是什么人,犹太人吗?”
医生答道:“我是意大利人。”随后,医生把头凑到努斯雷特的身前,捏住了他的衬衫扣子,他说:“请允许我给您做个检查。”
努斯雷特说:“等等!怎么回事,不要碰我!”然后他看见玛丽生气了,于是说:“好的,别生气,别生气。但我知道这是没用的!”随后他突然对杰夫代特先生说:“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你过来……你能答应我吗?我想见儿子。你去把他给我接来!”
杰夫代特先生问:“从哈塞基吗?”
“是的,从哈塞基。你去哈塞基把齐亚接过来。他在他的姨婆家,就是那个泽内普女士,你去她那里把孩子接过来!”
杰夫代特先生嘟囔道:“现在吗?”
“是的,现在。马上!我知道你不愿意去那里,因为你害臊。但是你得去,我要你去。你不是把医生找来了吗,就为我再把这件事也做了吧。我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这时从包里把听筒拿出来的医生说:“您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死的人。您的肺非常好!”
努斯雷特说:“好了,好了,不要跟我说那些医生的废话。把你的活干了,然后拿钱走人!杰夫代特,把钱给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了!”
杰夫代特先生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他往一个旧茶几上放了两块金币,他很高兴玛丽看见了。
哥哥大声叫道:“快去,快去。也让那招摇撞骗的马车派点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