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东京的经纪人之间往返几次电话,说定在下一星期的星期二午后同这个谜一样的客户见面(即使此时对方的名字也尚不清楚)。同时确认我一向的程序:第一天只做初次见面的寒暄,大体交谈一小时,并不实际着手绘画作业。
无需说,画肖像需要的是精准把握对方面部特征的能力。但不能说此即足矣。若仅仅如此,有可能成为普普通通的头像画(caricature)。要想画活生生的肖像,需要具备捕捉对方面部核心要素的能力。在某种意义上,面相同手相相似。较之与生俱来的东西,重要的是在岁月河流中和各人处境中慢慢形成的东西,同样的概不存在。
星期二早上,我把家中收拾得利利索索。清扫,往花瓶里插了院子里采的花,把《刺杀骑士团长》那幅画从画室移去客用卧室,用原来的褐色牛皮纸包好以免看见——不能把这幅画暴露在他人眼前。
一时五分过后,一辆车沿陡坡道上来,在门前停车廊停下。粗重狂野的引擎声四下回荡了好一阵子,仿佛大型动物在洞穴中满意地发出喉音。大概是排气量大的引擎。而后引擎停止,山谷重归静寂。车是银色的“捷豹”(Jaguar)赛车。充分擦拭的长长的挡泥板反射着正好从云间漫溢而下的阳光,闪闪耀眼。我对车不怎么熟悉,型号看不明白。但起码可以推测车是最新型的,行驶公里数还止于四位数内,价格至少是为二手卡罗拉旅行车所付数额的二十倍。不过这并不多么值得惊奇。他可是情愿为自己的肖像画出那么高价钱的人物。即使乘坐大型游艇都不足为奇。
从车上下来的是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架一副深绿色太阳镜,上身是雪白的棉质长袖衬衫(不单单是白,是雪白雪白),下身是卡其色休闲长裤。鞋是奶油色甲板鞋。身高估计一百七十厘米多一点点。脸被太阳晒得恰到好处。全身荡漾着分外整洁清爽的氛围。不过,他身上最牵动我眼睛的,无论如何都是其头发。泛动微波细浪的丰厚的头发白得恐怕一根黑发也不剩。不是灰色不是花白,总之统统白得如刚刚存积的第一场雪,纯白!
下车后关上车门(发出高档车门随意闭合时独特的令人不无惬意的声响),锁也没锁,只把车钥匙揣进裤袋就朝房子大门这边走来——我从窗帘缝隙一一看在眼里。步伐十分优美,背笔直笔直,必要的筋肉不留任何余地动员起来——想必平时做什么运动,而且毫不敷衍。我从窗前离开,走到客厅椅子上弓身坐下,在这里等待门铃响。门铃响后,我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
我开门时,男子摘下太阳镜放进衬衣的口袋,而后一言不响地伸出手。我也几乎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像美国人习以为常那样的有力握手。以我感觉说来是有些过于用力了,但还不至于痛。
“我是免色。请多关照!”男子声音朗朗地自我介绍。语调颇像演讲者在演讲会兼试麦克风的寒暄。
“该请你关照才是。”我说,“免色先生?”
“写作免税店的免,颜色的色。”
“免色先生,”我在脑海中排出两个汉字。字的组合总有些不可思议。
“免除颜色,”男子说,“不常有的姓氏。除了我家亲戚,几乎没见过。”
“不过容易记。”
“正是,容易记的姓氏,无论好坏。”说着,男子微微一笑。从两腮到下颏留着淡淡的率性胡子。但恐怕并非率性为之。准确说来,有几毫米的长度故意没刮了。胡须和头发不同,约有一半是黑的——为什么单单胡须没能白得那么可观呢?匪夷所思。
“请进!”我说。
免色这位男士略略点头,脱鞋进来。衣着固然非同凡响,但似乎多少含带紧张。他像一只被领来新场所的大猫,每一个动作都慎之又慎轻而又轻,眼珠急速地四下观察。
“住所看上去蛮舒服的嘛!”他坐在沙发上说,“非常安静、优雅。”
“安静足够安静。购物什么的倒是不方便……”
“不过对做你这样的工作肯定是理想的环境,是吧?”
我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
“听说你住在这附近……”
“嗯,是的。走过来要多少花些时间,但以直线距离来说,是相当近的。”
“以直线距离来说,”我重复对方的话,“以直线距离来说,具体近到什么程度呢?”
“一招手就能看见。”
“就是说,从这里能看见府上?”
“正解。”
听得我不知如何应对。
“要看我的房子?”
“如果可能。”我说。
“到阳台上去不碍事?”
“当然,请请!”
免色从沙发立起,从客厅直接走到相连的阳台,身子探出栏杆,指着山谷对面说:“能看见那里有座白色混凝土房子吧?山上那座,玻璃在阳光下闪闪耀眼的房子。”
给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一时失语,原来就是我日暮时分歪在阳台躺椅上斜举葡萄酒杯观望的那座风格洒脱的房子。位于我这房子的右侧斜对面,绝对够大,绝对醒目。
“距离是多少有一些,但大大挥一下手,打招呼应该没问题。”免色说。
“不过,怎么知道是我住在这里的呢?”我双手扶着栏杆问。
他浮现似乎不无困惑的神情。并非真正困惑,仅仅显示困惑而已。话虽这么说,但从中几乎感觉不出演技性因素。他只是想在应对中略略停顿而已。
免色说:“高效获取各种信息,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从事那样的商务活动。”
“就是说和互联网有关?”
“是的。或者准确说来,涉足互联网也作为一部分包含在我的工作中。”
“可我住在这里一事,应该还几乎没有谁知道……”
免色淡淡一笑:“几乎没有谁知道,反过来说,就是知道的人多多少少是有的。”
我把视线再次投去山谷对面的白色混凝土豪宅。而后重新注视免色这位男士的形象。想必他就是每天夜晚现身于那座豪宅阳台上的人。如此想着细看,他的体型、他的打扮仿佛同那人的剪影正相吻合。年龄不好判断。看雪一样纯白的头发,似乎在五十六七岁到六十四五岁之间。但皮肤有光泽有张力,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而且,一对颇深的眼睛闪着三十五六岁男人生机蓬勃的光。将所有这些综合起来计算年纪是难上加难的事。即使说四十五岁至六十岁之间的任何年龄,恐怕都只能照信不误。
免色折回沙发,我也回到客厅在他对面重新坐下。我果断地开口了:“免色先生,我有个疑问……”
“请问就是,什么都行。”对方笑吟吟应道。
“我住在你家附近这点,同这次肖像画之托是有某种关系的吧?”
免色现出约略为难的表情。他一显得为难,眼睛两边就聚起几条皱纹。甚有魅力的皱纹。逐一细看,他的面部构造非常端庄好看。眼角细长,略略凹陷,额头方正宽大,眉毛明晰浓重,鼻梁挺拔,高度恰到好处。五官同其小巧的脸盘相得益彰。但另一方面,相对于小巧,脸的宽度多少有些过度。因此,从纯粹的审美角度看,其间就有些微失衡的欠缺显现出来。纵横均衡未能两全其美。但是,不能将这样的失衡一言以蔽之为缺点。这是因为,那归终成了他相貌的一个特征,失衡反而有让人释然之处。假如比例过于完美,人们倒有可能对其相貌怀有轻度反感,产生戒心。不过,他脸上有一种东西能让初次见面之人暂且放下心来。仿佛和蔼可亲地这样说道:“不要紧,请你放心。我不是多么坏的人,没有陷害你的打算!”
尖尖大大的耳朵前端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白发间约略探出一点点,让我从中感到类似鲜活生命力的元素。进而让我想起秋雨初霁的清晨树林中从一层层落叶间忽一下子冒出的活泼的蘑菇。嘴巴横宽,细唇好看地闭成一条直线,仿佛一切准备到位,以便随时可以现出微笑。
把他称为英俊男士当然是可能的。实际也是英俊的。但他脸上有个地方摈除上述惯常形容,使之当场失效。相对于仅以英俊称之,他的脸实在过于生动了,变化过于精妙了。看上去,那里浮现出的表情不是计算后设计出来的,而是浑然天成。假如那是刻意为之,他势必成为相当了得的演员。但他没有给我那样的印象。
我观察初次见面之人的面部,从中感受种种样样的信息,这已成为习惯。多数情况下没有类似具体根据的东西,终不过是直觉而已。但是,给作为肖像画家的我以帮助的,几乎所有场合都是这种单纯的直觉。
“回答既是Yes,又是No。”免色说。他双手置于膝头,手心朝上大大张开,然后翻了过来。
我一声不响地等待下文。
“我这个人,对附近住着怎样的人是有些在意的。”免色继续道,“不,与其说在意,或许莫如说感兴趣更为接近。尤其是在隔一道山谷时不时打照面的情况下。”
打照面这一说法未免距离过远了,我想。但我什么也没说。一种可能性倏然浮上脑海:没准他拥有高性能望远镜用来偷偷往这边观察。可我当然没有说出口来。说到底,他出于何种理由非观察这个我不可呢?
“于是得知你住在这里。”免色继续说下去,“得知你是专业肖像画家,出于兴趣,欣赏了你几幅作品。起初是在网上看的,结果意犹未尽,就看了三四幅实物。”
听到这里,我不禁歪头沉思。“你说看了实物?”
“去肖像画的拥有者、就是当模特的人那里,请求出示给我。都很高兴地让我看了。看来,有人提出想看自己的肖像画,作为被画的本人是相当兴奋的。我直接目睹那些画,同其本人实际长相比较,结果使我多少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心情。画和本人,比较之下哪个更真实,渐渐糊涂起来。怎么说好呢,你的画中好像有某种东西从非同一般的角度刺激看的人的心。乍看之下是普普通通的常规肖像画,而细看起来,那里就有什么潜伏不动。”
“什么?”我问。
“某种什么。用语言表达不好,或许不妨称之为其本人的心性吧?”
“心性,”我说,“那是我的心性呢?还是被画的人的心性呢?”
“大概兼而有之。恐怕是二者在画中精妙地交融互汇,难解难分。那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即使无意间一眼扫过,也还是会觉得有什么看漏了,因而自然折回,再次看得出神。而我被那个什么吸引住了。”
我默然。
“于是我想,无论如何都希望此人为我画一幅肖像,就马上跟你的经纪人取得了联系。”
“通过代理人?”
“是的。我一般通过代理人推进种种事物。法律事务所肯提供这样的服务。并不意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看重匿名性罢了。”
“再说姓氏又容易记。”
“正是。”他淡淡一笑。嘴巴明显横向拉开,耳尖微微晃动。“不想被人知道姓名的时候也是有的。”
“不过酬金数额好像也有点儿太大了……”我说。
“如你所知,物价这东西终究是相对的。价格是需要与供给的平衡关系自然决定的。此乃市场原理。我说想买而你说不想卖,那么价格就上涨。反之下降,理所当然。”
“市场原理我懂。可是,你有必要为了让我画肖像而做到这个地步吗?这么说也许不合适,肖像画那玩意儿,即使暂且没有,也不至于不好办吧?”
“如你所说,不是没有不好办的东西。问题是我有好奇心这个玩意儿。你来画我,会画成怎样的肖像画呢?作为我很想知道。换句话说,我的价钱是为自己的好奇心出的。”
“而且你的好奇心值高价。”
他开心地笑了。“好奇心这东西,越单纯越强烈,也就相应值钱。”
“喝咖啡的吧?”我试着问。
“恕不客气。”
“刚才用咖啡机做的。没关系?”
“没关系。请别加糖什么的。”
我去厨房往两个马克杯里倒了咖啡拿回。
“歌剧唱片真够多的啊!”免色喝着咖啡说,“喜欢歌剧?”
“这里的唱片不是我拥有的,是房子主人留下的。结果我来这里后听了好多歌剧。”
“拥有者是雨田具彦先生吧?”
“正是。”
“可有你特别喜欢的歌剧?”
我就此想了想说:“近来常听《唐璜》,出于不大不小的缘由。”
“什么缘由?若不介意,讲给我听听可好?”
“纯属个人性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唐璜》我也喜欢,常听。”免色说,“一次在布拉格的小歌剧院听过《唐璜》。记得是捷共政权倒台后不久的时候。想必你也知道,布拉格是《唐璜》首演的城市。剧场小,管弦乐队编成也小,有名的歌手也没出场,但公演非常出色。因为歌手没必要像在大歌剧院那样发很大的声,所以感情表达可以做到非常亲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和斯卡拉歌剧院做不到这一点。那里需要有名的歌手放声高歌。咏叹调有时简直成了杂耍。可莫扎特歌剧那样的作品需要的,是室内乐性质的亲密性。不这样认为?在这个意义上,在布拉格的歌剧院听的《唐璜》,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理想的《唐璜》。”
他喝了一口咖啡。我不声不响地观察他的动作。
“迄今为止,有机会在全世界各种各样的地方听了各种各样的《唐璜》。”他继续道,“在维也纳听了,在罗马、米兰、伦敦、巴黎、纽约、东京也听了。阿巴多、莱文、小泽、马泽尔,还有谁来着……乔治·普莱特吧?但还是在布拉格听的《唐璜》奇异地留在心底,尽管歌手和指挥家都是名都没听过的人。公演结束后走到外面,布拉格街头大雾迷漫。当时照明还少,入夜街上一片漆黑。沿着人影寥寥的石板路行走之间,有一座铜像孤零零立在那里。不知是谁的铜像。但样子是中世纪骑士。我不由得很想在那里请他吃晚饭,当然没有请成……”
说到这里,他再次笑了。
“经常去外国的?”我问。
“因为工作时不时去。”他说。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闭嘴不语。我推测大概不愿意接触工作具体内容。
“那么情况如何?”免色直直盯视我问,“我通过你的审查了吗?能请你画肖像画吗?”
“哪里谈得上审查!只是这么面对面聊聊罢了。”
“不过,我听说你在开始作画前要先同客户见面交谈,不画不合心意的来人的肖像……”
我朝阳台看去。阳台栏杆落着一只大乌鸦,大约感觉出了我视线的动静,马上展开光闪闪的翅膀飞走了。
我说:“那样的可能性也未必没有,但幸运的是,迄今从未遇到过不合心意的人士。”
“但愿我别成为第一人。”免色微笑着说。但其眼睛绝对没笑。他是认真的。
“没问题。作为我,很乐意画你的肖像画。”
“太好了!”他说。略一停顿,“只是,恕我冒昧,我这方面也有个小小的希望。”
我再次直视他的脸。“是怎样的希望呢?”
“如果可能的话,想请你别受肖像画这个限制,自由自在地画我。当然,如果你想画所谓肖像画的话,那是不碍事的。用你以前一向采用的一般性画法画是可以的。而若不是这样,是想用迄无先例的别的手法来画,那么我是由衷欢迎的。”
“别的手法?”
“就是说怎样的风格都无所谓,只管随心所欲地画好了。”
“就是说像某一时期的毕加索那样,在脸的一侧安两只眼睛也没关系。是这样的?”
“如果你想那么画的话,我这方面概无异议。悉听尊便。”
“那将挂在办公室的墙上。”
“眼下我还不具有办公室那样的东西。所以,怕是要挂在我家书房墙上,我想。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
当然没有异议。无论哪里的墙壁,对于我都无甚差别。我思考片刻说道:“免色先生,你能这么说固然让我求之不得。可是,就算你说什么风格都可以,任我随心所欲地画,我一下子也浮现不出具体意念。我只是一介肖像画家,是以长期形成的样式画过来的。即使你要我去掉限制,也还有限制本身已然成为技法那一部分。所以,恐怕还是要以一如从前的做法画所谓肖像画——那也不介意吗?”
免色摊开双手:“当然不介意。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好了。你是自由的——我希求的仅此一点。”
“还有,实际以你为模特画肖像画的时候,势必请你到这画室来几次,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想必你工作很忙,这能做到吗?”
“时间什么时候都空得出来。毕竟希望实际当面画是我提出来的。来这里我会尽可能长时间老老实实作为模特坐在椅子上。那时间里我想可以慢慢说话。说话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问题。或者莫如说那是让人欢迎的。对于我,你绝对是谜一样的人物。画你可能需要尽量多掌握一些关于你的认识。”
免色笑着静静摇头。他一摇头,雪白的头发如阵风吹过冬天的草原一样摇摇颤颤。
“你好像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没有什么谜可言。我之所以不怎么谈自己,是因为那点儿事一一向别人说个没完,只能落得无聊。”
他微微一笑,眼角皱纹再次随之加深。何等爽净、坦诚的笑脸!然而不可能就此为止。免色这个人物身上,总好像有悄然潜伏的什么。那个秘密已经放进带锁的小盒,深深埋入地下。很早以前埋的,如今上面长满绵柔茂密的绿草。而知晓埋那个小盒的场所的,这个世界上唯独免色一人。我不能不在其微笑的深处感觉出拥有那一类型的秘密带来的孤独。
接下去我和免色面对面谈了二十分钟。什么时候开始作为模特到这里来、空闲时间能有多少——我们商量这种务实性事项。临回去时,他在门口再次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我也自然地握了一下。最初和最后正正规规握手,看样子是免色氏的习惯。他戴上太阳镜,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钻进银色“捷豹”(俨然训练有素的滑溜溜的大型动物),我从窗口注视车优雅地驶下坡路。而后走上阳台,朝他大约回归的山上那座白房子望去。
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想。感觉绝对不坏,也并非多么沉默寡言。然而实际上等于就自己什么也没谈。我得到的认识,不外乎他住在山谷那边一座别致的房子里,从事部分与IT有关的工作,以及多去外国。而且是热心的歌剧迷。但此外几乎一无所知。有无家人?年龄几何?出身何处?何时开始住在山上的?一想之下,甚至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说到底,他何以如此执著地想让这个我画自己的肖像呢?那是因为我具备无可摇撼的绘画才华,明眼人一看岂非不言而喻?如果可能,我很想这么认为。但是,并非只有这点是他的委托动机,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不错,我画的肖像或许某种程度上引起了他的兴趣。我不能认为他纯属说谎。可我又没单纯到对他说的完全信以为真。
那么,免色其人究竟有求我什么呢?他的目的在哪里呢?他为我准备了怎样的脚本呢?
实际同他见面促膝交谈,我也未能找出答案。莫如说,谜底反而越来越深。且不说别的,首先一个,他为什么长着一头那般完美无缺的白发呢?那种白总好像有不同寻常的地方。莫不是像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中那个因遭遇巨大漩涡而一夜头发变白的渔夫那样,他也体验了某种骇人听闻的恐怖?
日落之后,山谷对面的白色混凝土公馆亮起了灯光。电灯很亮,数量也绰绰有余。看上去房子似乎是出自根本没有考虑电费的挥金如土的建筑师之手。或是极端惧怕黑暗的委托人请建筑师建造了一座所有角落都被照得亮同白昼的房子。总之从远处看去,那座房子宛如在夜幕下的大海上静静行驶的豪华客轮。
我靠在黑乎乎的阳台躺椅上,一边啜着白葡萄酒一边眼望那灯光。免色氏会不会出现在阳台上呢?我很有些期待。但这天他最后也未现身。另一方面,他出现在对面的阳台上又怎么样呢?自己从这边朝他大大挥手打招呼不成?
这种种样样的事不久就会自然明白的吧?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堪可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