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 鞋子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作为斯特凡诺的女朋友,莉拉备受嫉妒,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当她还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时,她的行为举止已经很招人烦了,更别说她现在是一位幸运的姑娘。她亲口跟我说,斯特凡诺的母亲对她越来越不满了,妹妹皮诺奇娅表现得更明显。那两个女人的鄙视都清楚地写在脸上:鞋匠的女儿,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她给斯特凡诺喝了什么迷魂汤?凭什么她一张口,斯特凡诺马上就拿出钱包?她想在我们家当主子吗?

玛丽亚只是默默拉下脸来,皮诺奇娅会爆发出来,她会跟哥哥说:“为什么你给她什么都买,你非但不给我买东西,而且我一买点好东西,你总是批评我,说我尽买些没用的东西?”

斯特凡诺总是会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不接茬。为了息事宁人,他开始给妹妹也买礼物。就这样,两个女孩间的竞争开始了,她们一起去发廊、买同样的衣服。皮诺奇娅不是一个难看的姑娘,她比我们大几岁,发育成熟一些,但结果是,任何衣服或者首饰在她身上的效果,和在莉拉身上根本没法比。皮诺奇娅的母亲首先意识到这一点,当玛丽亚看到莉拉和皮诺奇娅打扮好准备出门:类似的发型、类似的衣服,她总是用一种佯装的和善来岔开话题,责备未来的儿媳妇几天前做得不对的地方,比如说没关厨房的灯,或在接了一瓶水之后没关好水龙头,诸如此类。最后,她转过身去,装出很忙碌的样子,用郁郁不乐的声音说:

“你们早点儿回来。”

我们这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也很快发现了类似的问题。周末的时候,卡梅拉——现在她坚持让大家叫她“卡门”。艾达还有吉耀拉都没有明说,但是她们的穿衣打扮都在和莉拉较劲。尤其是吉耀拉,她在甜食店里工作,现在和米凯莱·索拉拉在一起,虽然还没有正式订婚,但她会自己买一些漂亮的衣服,或者让米凯莱买一些饰品,专门用于出门,或者坐汽车出去炫耀。但她们都没办法和莉拉相比,莉拉太耀眼了,她们都望尘莫及。

刚开始,我们试着陪她玩,让她回到之前的习惯之中。我们把斯特凡诺也拉到了我们的圈子里,我们宠爱他、围着他转,他看起来很高兴。以至于有一个星期六,可能是为了对安东尼奥和艾达示好,他对莉拉说:“你问问莱农奇娅,还有梅丽娜的几个孩子,明天晚上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对于他来说,“我们”指的是他和莉拉,还有皮诺奇娅和里诺,里诺现在很注重和他未来的妹夫一起度过空闲时间。我们都接受了,但那天晚上情况很复杂,艾达很担心丢脸,就从吉耀拉那里借了一条裙子。斯特凡诺和里诺没有选一家披萨店,他们选了桑塔露琪娅区的一家餐馆。我、安东尼奥和艾达从来都没去过餐馆,那是阔人去的地方。我们陷入了焦虑:我们应该穿什么衣服?这一餐会花多少钱?他们四个人是开着菲亚特的红色跑车去的,我们几个坐公共汽车到公决广场,剩下的路靠步行。我们一到目的地,他们就很潇洒地点了好多菜,我们基本上什么都没要,因为担心自己付不起钱。我们基本上都没说话,因为里诺和斯特凡诺一直都在谈论钱,他们从来都没想着谈点儿别的,还让安东尼奥也加入他们的谈话。艾达不愿意被忽视,整个晚上都想引起斯特凡诺的注意,一直对他卖弄风骚,这让她哥哥很心烦。最后要付钱的时候,我们发现肉食店老板斯特凡诺已经付过了,这件事情里诺觉得受之无愧,但安东尼奥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因为他和斯特凡诺还有莉拉的哥哥是同龄人,也已经开始工作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叫花子的待遇。但对于我和艾达来说,这件事更意味深长,我们俩的感觉不同,但我们发现,在私人关系之外、在公共场合,我们不知道该对莉拉说什么,该怎样对待她。她化了那么精美的妆,衣服也非常漂亮,她和那辆红色的敞篷车非常配,和桑塔露琪娅的饭馆也很配。她现在的穿着打扮已经不适合和我们一起坐地铁,乘公车、走路、在加里波第大街上吃披萨、去教堂、电影院了,或者在吉耀拉的家里跳舞,她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最明显的一件事是:莉拉正在改变她的社会地位。在那些日子、那几个月里,她变成了一位富家小姐。她模仿时尚杂志上的模特,模仿电视上的姑娘,或是在吉亚亚街上散步时看到的姑娘。她光彩夺目的样子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这个破败城区的脸上,反差太大了。我们俩一起策划、促成她和斯特凡诺订婚的那个时期,她身上小姑娘的生涩痕迹这时候已经销声匿迹了。在太阳底下,她看起来俨然是一个年轻女人,周末她挽着男朋友的胳膊出去,好像在例行他们作为男女朋友的公事。斯特凡诺好像要用他的礼物向全小区的人展示,如果莉拉很漂亮,她会越来越漂亮。她好像发现自己的美貌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资源,这让她很快乐。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可以不拘泥于一种表现形式:一个新发型、一件新衣服、新眼影或者口红,每一次都能让她突破之前的界限。斯特凡诺好像要在她身上寻找一种他追求的未来——有钱有势;她好像要通过他,使自己、哥哥和父母,还有其他亲戚都被保护起来,使他们免于她从小都要面对的那些威胁,使他们都处于安全地带。

我那时候还不了解,在新年放烟花的糟糕经历之后,她暗地里称为“界限消失”的那种感觉,但我知道那口铜锅炸开的故事,这件事一直潜伏在我的脑海里,我一次次地想起来。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家里,我重读莉拉寄到伊斯基亚岛的信,她讲述故事的方式真吸引人,但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得不承认,写那封信的莉拉已经消失了。那封信里还有写《蓝色仙女》的那个莉拉的痕迹,她那时是一个刚刚自学了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小姑娘,看了费拉罗老师图书馆里的大部分图书,还设计了挂在铺子里的那些鞋子图样。但现在在日常生活中,我已经看不到、感觉不到那个莉拉了。赛鲁罗家那个容易激动、非常霸道的姑娘好像已经消失了。尽管我和她居住在同一个城区,尽管我们拥有相同的童年,我们都经历着自己的十五岁,但忽然间,我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我也在发生变化,时间一月月地过去,我变成了一个邋遢、不修边幅、戴着眼镜的女孩,钻研那些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破旧书本——那些我们全家人勒紧裤带,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书,或者是奥利维耶罗老师弄来的书。而她挽着斯特凡诺的胳膊,头发整整齐齐,像个女神,她身上穿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个演员,或者公主。

我从窗子看着她,感觉到她之前的样子已经破碎,我回想着她在信中写的那段优美的文字,铜锅的破裂和变形——那是我经常运用的一个意象。每一次当我感觉到她或者我自己的心里产生裂缝时,我都会想到那口锅。我知道,或者说我希望,莉拉不会一成不变,她迟早会又一次把这一切都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