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家,在厨房里站着草草吃了午饭,一点胃口也没有。下午三点半,她给卡列宁系上皮带,带它一起(总是步行)去城郊她工作的饭店。她被杂志社辞退了,找了一份女招待的差使。这是在她从苏黎世回来几个月后发生的事;说到底,就是因为她拍了七天俄国坦克,所以怎么也不肯原谅她。她是靠朋友才得到这份招待工作的:几个和她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失去工作的人,也在这里找到了庇护所。在饭店会计室,有位以前教神学的教授,服务台处,有位前大使。
她重又担心起自己的腿来。以前,她在外省当女招待时,发现她的同行腿肚子上尽是曲张的静脉,她很害怕。这是女招待的职业病,因为她们手上总是端着沉沉的东西,不是走,就是跑,要么就是站着。现在的工作倒没以前在外省时那么累人。在开门为客人服务之前,她要搬运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之后她只要站在柜台后面,给客人倒倒酒,有空的时候,在吧台末端的小洗碗槽里涮涮杯子。在她工作时,卡列宁一直耐心地躺在她脚旁。
等她算完账,把钱交给饭店经理,午夜已过。她先过去对值夜班的大使道声晚安。在服务台的长柜台后,有扇门,门后是个凹室,正好摆得下一张窄床睡觉。凹室的墙上,挂着几张镶边框的照片:照片上,可以看到他和许多人在一起,他们在冲着镜头微笑或者在和他握手,或者坐在他身边签什么东西。在一张挂在醒目位置的照片上,可以辨认出紧挨着他的,是约翰·弗·肯尼迪那张微笑的脸。
这天晚上,他不是在与美国总统交谈,而是与一个六十来岁的陌生男人,这人一看到特蕾莎,马上就闭上了嘴巴。
“这是个朋友,”大使说,“你尽管放心地讲。”接着,他转向特蕾莎,说:“他儿子被判了五年,恐怕就在今天判的。”
她了解到,在入侵最初的几个日子里,这人的儿子和他的几个朋友一直监视一幢大楼的入口,这幢楼是一个俄军特别机构的所在地。从那里出来的捷克人,在他看来,肯定都是为俄国人效力的告密者。他和同伴跟踪他们,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码,告诉一家捷克地下电台的新闻记者,由电台提醒公众注意。他甚至在朋友们的协助下,把其中的一个家伙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说:“这张照片是惟一的物证。他什么都不承认,直到他们向他出示了这个。”
他说着从胸袋里拿出一份剪报:“这是从一九六八年秋天的《泰晤士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上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掐一个家伙的脖子。有人在围观。照片下方写着:惩罚奸细。
特蕾莎松了口气。不,这张照片不是她拍的。
她和卡列宁一起穿过布拉格黑漆漆的街道向家走去。她想起她拍摄坦克的那些日子。他们是多么天真啊,所有人都是!他们以为是在为祖国不惜冒生命危险,可其实不然,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却为俄国警察效了力。
她凌晨一点半回到家。托马斯已经睡了。他头发里有股女人的气味,下体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