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屋去穿衣服。她站在一面大镜子前。
不,她的身体可没什么可怕的地方。她的肩膀下面没有大皮袋,两只乳房可以说相当小。以前她母亲常笑话她乳房不够大,没有应有的那么大,这使她产生某种自卑情结,直到托马斯来了,才把她解救了出来。现在,她可以接受它们的大小了,但她仍然不喜欢乳头周围太大太深的乳晕。如果她可以设计自己的身体,她想要那种不起眼的、精致的乳头,在乳房的圆拱上微微突出,其颜色与皮肤其他部分几近一体。可她那深红色的大靶心,令她觉得像是乡村画家应饥不择食者的要求画出来的淫画。
她审视着自己,心里想,要是自己的鼻子每天长长一毫米会怎么样。过多长时间,自己的脸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
如果她身体每个部分在变大或缩小,直至变得与特蕾莎毫无共同之处,那她还是她吗,还会有另一个特蕾莎吗?
当然。即使特蕾莎一点都不像特蕾莎了,在她体内,始终是一个灵魂,它只能惊恐万状地看着她身体的变化。
那么,在特蕾莎和她的身体之间有何联系呢?她的身体对特蕾莎这个名字总该拥有一点权利吧?如果身体没有这个权利,那么这个名字又归属于什么?只能属于一种无形的、非物质的东西。
(特蕾莎从童年时代起脑子里就总在琢磨这些问题。因为真正严肃的问题,是孩子能提出来的问题。只有最天真的问题才真正是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道令你无路可走的障碍。换言之,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标志着人类可能性的局限,划出我们存在的疆界。)
特蕾莎一动不动,像被魇着了一般站在镜子前,她望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很陌生;陌生,然而却指定给她而非其他人。这个身体令她厌恶,它没有能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的惟一。它令她失望,背叛了她。整整一夜,她被迫呼吸着托马斯头发里另一个女人下体的气味。
她突然想像打发走一个女佣那样,把她的身体打发走。只让灵魂与托马斯在一起吧,把身体赶得远远的,让它表现得就像其他女人的身体一样,跟其他男人的身体厮混!既然她的这个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生命中的惟一,那么它就输掉了特蕾莎一生中最大的战役!好吧,让它走开吧,这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