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了老城广场,广场上矗立着朴素庄严的泰恩大教堂,还有排列成不规则四边形的巴罗克式房屋。十四世纪的老市政厅,以前完全占据广场的一方,但在二十七年前成了一片废墟。华沙、德累斯顿、科隆、布达佩斯以及柏林,均在上一次战争中惨遭破坏,但这些城市的居民不忘重建家园,无比用心地恢复古老城区的面貌。这些城市让布拉格人患上了自卑情结。在布拉格,那场战争摧毁的惟一一座古老建筑物,就是老市政厅。布拉格人决定永远保留其断垣残壁,怕万一有个波兰人或德国人前来指责他们受的苦难不多。在这堆用作战争永恒罪证的显赫的瓦砾前,立着一座铁管搭成的检阅台,供共产党在过去或将来指挥布拉格人民大游行。
特蕾莎望着成为废墟的市政厅,这番景象突然让她想起她母亲:这岂不是一种反常的需要——要展示毁灭,夸耀丑陋,标举悲惨,露出断臂的残痕,强迫全世界都来观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切都让她回想起自己的母亲,仿佛十多年前逃离的那个母亲的世界,又从各个方向朝她逼近,把她团团围住。所以吃早饭时,她才会说出当年母亲读她的秘密日记,惹得全家捧腹大笑的事。朋友小酌间的交谈都被拿到电台去公开播放了,这只能说明一点:世界在变成一个集中营。
特蕾莎几乎从童年时代起就开始用这个词来表达她对自己的家庭生活的看法。集中营,就是日日夜夜,人们永远挤着压着在一起生活的一个世界。残酷和暴力只不过是其次要特征(而且绝非必然)。集中营,是对私生活的彻底剥夺。普罗恰兹卡虽在自己家里与朋友喝酒聊天,但却无处躲避,他是活在集中营里(他居然不知道,这是他致命的错误!)。特蕾莎以前和母亲住在一起,也是活在集中营里。从那以后,她明白了集中营绝无特别之处,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惊讶的,而是某种命定的、根本性的东西,来到世上,就是来到它的中间,不拼尽全力,就不可能从中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