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特市的情况在一天比一天恶化。
太阳始终没有出现,天空就像是一个灰蒙蒙的罩子,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阴暗的氛围里,让一切都呈现出荒诞诡异的气氛。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最糟糕的灾难在逐渐酝酿,只等最终爆发的那一天。
拉薇妮娅每天都会花费几个小时,通过窗户观察外界的情况。
她可以看到,在圣诞节那一天,这条街道上有很多欢声笑语的人群,后来人影渐渐稀少,即便出现也是全副武装的外出购买食物、武器。
接着街道上变得渺无人烟,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枪声从稀少变得频繁,那是警察在屠杀变成怪物的人类,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枪声也从频繁逐渐变得稀少了,街道上开始有零星的怪物晃荡。
它们的外表漆黑而畸形膨胀,长舌从长满尖牙的嘴巴里吐出来,在街道上到处舔食,留下深刻的腐蚀痕迹。
当注意到第一个怪物在街上闲逛了几个小时,而没有警察过来清理的时候,拉薇妮娅就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了。
坦白说,她没有想到情况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这是个危险恐怖的,常常有神秘学灾难发生的世界。
但人类能活到现在,缔造了相对辉煌的蒸汽文明,不管这文明下有多少底层人类的血泪,他们总归是很有能耐的,面对各种不可名状的怪物时,一般都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她向警察举报之后,囤积大量食物在厨房,同时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是很稳妥的做法。
但拉薇妮娅没想到,这一次警察和政府居然没有控制住局面。
结满冰花的窗口边,银发少女用手帕擦掉玻璃上的雾气,开始观察街对面的邻居们,几秒后,眉头不由的皱起,神色逐渐冷凝。
这里是中产阶级聚集的街区,没有人会贫穷到晚上点不起蜡烛或煤气灯,所以一到夜晚,窗户上都会或多或少的亮起灯光。
此刻,对面的一栋房屋里,门口的大门已经被怪物腐蚀舔烂,暴露出通往厅堂的道路,而昨天晚上还亮起的窗户,今天晚上也变得漆黑一片。
那栋屋子的主人应该是死了吧。
拉薇妮娅心里闪过这样的猜测,伸手拉下格子花纹的窗帘,回头吩咐道: “希尔伯特,你去叫玛格丽特大婶收拾行李,带上食物,水、厨房里的刀具和保暖的衣物,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索伦特市,然后沿着列车铁轨向北方走,去帝国的都城。”
按照现在的恶化速度,估计再过几天,索伦特市附近的乡下村庄也都不安全了。
他们沿着列车铁轨走,那么如果运气好,半途当中遇到列车站,或者是运行速度慢的蒸汽列车,那就可以试着买黄牛票,或者趴火车,然后快速逃离索伦特市。
希尔伯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个“家”,神色低落下来,但还是毫无意见的同意了,开始忙上忙下的收拾行李,并且帮助拉薇妮娅去厨房里烤制一些易于携带的干面包。
但玛格丽特大婶不愿意离开,她温柔又心疼地盯着济贫院的方向,絮絮叨叨的说道:“但是安娜还在这里呢,也不知道她在济贫院过的怎么样?”
“要我说,我们还不如继续留在屋子里等待救援,索伦特斯可是帝国的第二大工业中心,这里有这么多达官贵族居住和度假,帝国不会放着不管的。”
“外面的街道现在太危险了,而且城市外连个警察都没有……”
“你如果不想处,可以一个人继续留在这栋屋子里在警察救援,厨房的食物还很充足,墙壁和门窗也被希尔伯特这几天加固过。”拉薇妮娅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
怕被抛下,玛格丽特大婶立刻就闭口不言了,过了一会儿,她瞄了一眼拉薇妮娅的脸色,又试探的说道:“沃特雷小姐,既然我们要离开索伦特市流浪的话,能不能顺便去一趟济贫院,把安娜带上。她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带上她根本不碍事,我可以把她背在背上……”
拉薇妮娅盯着眼前的中年女人,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嘲讽,忽然很想告诉她真相,然后欣赏她悲痛欲绝的脸色。
告诉她,你的丈夫和儿子很有可能,都是被你的小女儿害死了,你视若珍宝的小女儿,早就成了一个怪物,你这不幸的经历,几乎都是她造成的。
还有你自己,你如果真的爱安娜,就不应该把她抛在街上,自己走进我的屋子里。既然为了自己活着,已经把女儿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街上了,现在又来装什么母爱泛滥?
人类的感情真是廉价又恶心。
……好吧,她精神病又犯了,所以才会有这么阴暗狠毒的想法。
拉薇妮娅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果断拒绝了玛格丽特大婶的请求,重新回到三楼的卧室里。
这些天,虽然城市里的情况在不断恶化,但她的生活反倒格外平稳,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是将大部分的时间拿来和犹格·索托斯相处。
不算大的三楼卧室里,在拉薇妮娅的提议下,他们做了很多娱乐活动,而犹格·索托斯也按照人类的相处模式,充当一个完美恋人。
比如说,拉薇妮娅会和祂互相依偎在沙发里,头靠着头,然后看原主留下的那些机械理论书籍,小声交流着自己的看法,再比如说从书架上翻出闲置的国际象棋,然后开始对弈。
拉薇妮娅发现犹格·索托斯的非常博学,她反复翻看理解,才能够勉强读懂一点的《数学公式和机械原理》,祂却完全明白其中意思,甚至还能够站在更高点,指出某些数学公式的错误,以及蒸汽机设计的不足之处。
还有下象棋,拉薇妮娅从来没有赢过祂,和祂在同一盘棋局上对弈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面对一台超高运算的冰冷计算机,根本毫无胜算。
有时候,拉薇妮娅还会主动去厨房里,做出各种美食,然后喂给犹格·索托斯品尝。
如果祂觉得美味,坐在祂对面的拉薇妮娅就会用手托住下巴,蔚蓝眼睛亮晶晶的,露出相当高兴的笑容。
在这样的双向奔赴下,他们的感情在迅速升温,就像是人类的热恋期间一样。
三楼的卧室里,犹格·索托斯坐在书桌后,用手支撑额头,正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人类的数学理论著作,同时因为其中错误的部分,感觉到了微微不满。
在人类少女推门而进的一瞬间,祂适时的抬起头,投以专注的目光。
“我回来了……”
在看到祂的一瞬间,银发少女秀美精致的面孔上,就本能的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她脚步轻快的走到犹格·索托斯身边,然后抱住祂的胳膊,挤进了宽大的扶手软椅里坐下,像是一只依赖人的小鸟,开始分享起刚才看见的景象。
“事情就是这样,索伦特市越来越诡异了,所以我有一点害怕,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拉薇妮娅拉过犹格·索托斯修长有力的手指,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银白的眼睫抖动了几下,眷恋的低声说道:“……不过你也别为我担心,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有祂在,人类少女当然什么都不需要怕。
犹格·索托斯低头,平静的盯着这张美丽的少女面孔,百无聊赖的将手顺着她的侧脸摸到柔软银发。
“当然,我会保护好你的 。”犹格·索托斯体贴的说道,声音同样温和。
祂在用这种陈词滥调的套路话给予人类少女安全感,即便心中毫无波澜,但依旧维持着完美温柔的表象。
拉薇妮娅立刻就笑了,毫不犹豫的说道:“不不不,我保护你,亲爱的,我长大了,是个成年人,我可以保护你。”
——很好,祂非常满意拉薇妮娅知错就改的态度,按照现在这个进展速度,祂很快就能够彻底了解人类感情。
犹格·索托斯愉悦的用手敲了敲桌面,低笑了一声,把手指放在她的下颌上,低头想要亲吻人类少女。
拉薇妮娅愣了一下,接着将手轻轻抚摸在了祂的侧脸上。
美丽的银发少女仰起头,用仿佛星空一样的蓝眼睛,专注而眷恋的盯着祂,哪怕祂面孔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
同时,这个动作也自然而然的阻挡了犹格·索托斯的亲吻。
“你想看清楚我的面孔吗?”犹格·索托斯忽然问道。
外神的真实面貌,人类当然不可以目睹,如果不小心看上一眼,就会瞬间理智归零成为疯子。
祂的这个化身再怎么像人类,本质上也是不可名状的外神,所以和太古永生者塔维尔·亚特·乌姆尔一样,有看穿面纱,就会立刻目睹整个辽阔宇宙无数知识的特质。
所以祂从降临以后,一直让自己的面孔模糊不清。
但是现在看着银发少女如此眷恋深情的目光,祂怀疑拉薇妮娅很想看清自己真实的模样,开始考虑幻化出一副人类可以目睹的俊美面容好了。
“别……”拉薇妮娅立刻开口阻止,她抿了抿淡粉色的唇角,说道“……我一点都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子,看不清五官更好。”
看不清五官更有代入感,如果真的露出一样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拉薇妮娅反倒没法像现在一样,沉浸在虚假短暂的错觉里。
犹格·索托斯感觉到有些惊讶,思索一下后,轻笑了一声,颇为好奇的问道:“拉薇妮娅,你爱上我了吗?”
拉薇妮娅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之后,银发少女眼底涌上一丝闪烁泪光,她用手抚摸着祂的侧脸,仿佛那是举世无双的珍宝,郑重的说道:“我当然爱你,亲爱的。”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这个疯狂残酷的世界上,我只会去真心实意的爱你了。”
“我爱你。”
——这样的爱情可真是……轻易啊。
轻易到近乎廉价了。
犹格·索托斯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温柔体贴的回复着人类少女的告白。
祂拉下了拉薇妮娅的手,平静淡漠的盯着眼含泪水的人类少女,听完拉薇妮娅的告白,祂感觉到在短暂的一丝愉悦之后,就是巨大的空虚和无聊。
祂的兄弟——千面之神、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会在最近迷恋上一个雌性人类,然后做出一系列相当诡异、对于外神来说也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行为。
作为整个宇宙间唯一一个无所不知的外神,犹格·索托斯无法理解这种举动,也不能忍耐宇宙间有自己不了解的领域。
所以祂抛弃了至高维度的视角,分裂出这具化身来到三维世界近距离观察,并且挑选了这个银发少女当做实验对象。
人类的爱情怎么形容呢?
来自思维深处的悸动当然是有的。
在拉薇妮娅鲁莽的亲吻祂、送给祂蓝水晶当做礼物、以及这些天的相处时,祂确实能感觉到那一丝微妙的、前所未有的愉悦。
但是那一点微弱的愉悦,就像是几朵微不足道的浪花,远远不够撼动全知全视之神浩瀚无垠的意志大海。
想到这里,身穿淡灰色风衣的神明,在得到了爱情之后,忽然生出几分厌倦。
卧室内,时空之主的指尖稍微一动,就改变了银发少女的空间定位,让她和自己拉开距离,不再有肢体触碰。
好吧,人类的感情有点意思,但实在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看在银发少女这些天很努力的取悦祂的份上,等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地球十九世纪的敦威治村庄后,祂可以答应她一个心愿,当做奖励。
门之主犹格·索托斯一向是个慷慨大方的外神,对待那些取悦了自己的生物,比如说穿越了终极之门的伦道夫·卡特,祂就会允许他们的心愿。
“……不过如此。”宽大的椅子,身穿淡灰色风衣的神明淡淡说道,桌面上的双手交叉在一起。
祂不再凝视拉薇妮娅,也褪去了这些天刻意伪装出来的人类恋人行为,重新显露出自己非人的神性本质。
紧接着,整个房间的角度重新变得混乱不安,空气里,浓厚的阴影像墨水一样出现,又飞快淡化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犹格·索托斯身穿淡灰色风衣的修长身影。
至高的神明随着自己心意,像是来时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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