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达目的地。”车内的喇叭响了起来,是一个机械的女声。
“——等一会儿我们再谈这件事,可以吗?”哈莉微笑着对莱姆斯说,等对方同意之后,她推开车门,起身下了车。
与极尽金碧辉煌的商场装修相比,商务办公大厦的装饰风格更偏向冷硬,高透的巨型玻璃牢固地镶嵌在细窄的银色金属边框之内,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弧线,皆是横平竖直的几何线条。
在进入大厦之前,莱姆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去,虽然他并不畏高,可还是感到眩晕——映入眼帘的是没有尽头的外墙立柱和高处反射着刺目阳光的银灰色玻璃。对于来自魔法界的人来说,让他理解麻瓜们是怎么建造出这一类高层建筑的实在强人所难。
所幸,莱姆斯卢平的性格相当谦卑,对于这些他无法理解的造物他既不感到恐惧,也不表现出轻蔑。
也许这就是哈莉选择他来做这份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莱姆斯随着女孩一起步入挑高三层而极具空间感的大堂,冷暖适宜的柔和灯光自上方的扇形条状灯带中倾泻而下,直落在地面铺着的浅色大理石瓷砖之上,与搁浅在有色玻璃后的黯淡日光糅为一体——这个过渡设计如此巧妙,以至于他在越过旋转门之后的几步之内都没能立即察觉到光源的主体已经转变。
此时并非上班高峰期,大堂里走动的人流稀稀疏疏爱莱姆斯顺着哈莉的目光看去,在侧面前台不远处的休息区边上站着两位女士,都穿着适宜得体的职业装束。
这会儿,她们已经注意到正往这边走的哈莉和莱姆斯。在眼神交汇过后,两位女性中显得年轻一些的一位朝他们轻轻挥手,接着她们很快一前一后地一起迎上前来。
“哈莉,”另一位稍显资深一些的女士跟哈莉寒暄道,“差一分钟到十一点,还是那么准时。”
“乔、艾莉森,”哈莉礼貌地分别跟两位打招呼,“希望没有让你们久等——我以为只有艾莉森会下来接我们。”
“噢,没事,我手头的事务可以暂时放一下,我们也是刚到。”这位名字叫乔的女士带着笑容道,就在说话间,她们已经走过了闸门,站在了电梯之前,在按下上行按键之后,她先看了一眼卢平,才接着对哈莉说道,“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莱姆斯卢平——我爸爸的朋友,”哈莉简洁地介绍道,“未来我的新代理人。”
“你好,卢平先生,”乔的头发是柔顺的亮金色,扎着马尾辫,有一双精干的、深陷的浅蓝色眼睛,她的嘴唇很薄,说话语气利落,在跟卢平短暂地握过手后,她接着说道,“乔佩吉,现任安茹控股的法务主管,你可以直接叫我乔——这是艾莉森波顿,我的助理。”
“安茹控股?”
“对,登记在哈莉名下的公司,”乔佩吉解释道,她并不奇怪哈莉完全没有告知莱姆斯卢平任何工作细节,因为这个神秘的小姑娘在两周之前已经与她就这件事进行了讨论,还补充签署了相关的保密协议——关于她这位新代理人的知情权,按照协议上的条款,即几乎没有任何知情权。
“九月份我需要继续学业,”当时哈莉是这样说的,“在一个封闭式的寄宿学校里,”她边上西装革履的“西里斯布莱克”也跟着呆板地点头,“西里斯也要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我需要有人给我传递信息、代替西里斯在必要的文件上签字,莱姆斯卢平恰好是这个人——所以,他什么也不必知道,我还有什么没有说清楚的吗?”
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作为业内知名的资深法务专家,意会上司的动向属于本能,虽然她很想细问哈莉所说的学校到底是在哪里,西里斯布莱克又要去什么地方,但她很清楚,问一个越界的问题不禁不会得到答案,也许还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其实是否获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占比最大的理由是她那丰厚异常的工资,比之她的上一份工作上涨了20%。如此高薪之下,自然雇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分内要事,哈莉无须对她们做任何说明——就算看在钱的份上,她也能按下一切不该有的好奇心。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在心里对这位小雇主的身份进行揣测,在与哈莉和西里斯布莱克近半年的接触中,她心里的怀疑指向已经特别明确了——可仍有很多说不通的疑点。
她知道自己能够向谁求证,可是此刻她还没有决定是否要这么做。因为对方正是招募她的人,坐在距离雇主最近的岗位上——葆拉舒赫,德意志银行出身,码点银行的前任副总裁,拥有堪称豪华的履历,对于一名女性来说,几乎可以认为她已经突破了那道隐形的职业天花板。
一年前,乔佩吉在金融时报上见过葆拉舒赫的名字和照片,她对这位能力出众的同性可谓是印象深刻——彼时葆拉作为将要进入码点银行董事会的候选人之一,不仅是其中最年纪最轻的,而且还是唯一的女性。
即使最后乔听说对方因为没能如愿挂冠而去,她也相信,葆拉舒赫这样的人不可能缺乏选择,毕竟,资本世界最不短缺的就是底蕴深厚的投资公司。
在这种情形之下,为什么、为什么葆拉会在众多橄榄枝中间选择这么一家仅仅是看似家底清白的初创公司呢?
这正是乔最想不明白的一点,她有绝对的把握,对方一定知道内情,但葆拉有告诉她的理由吗?
“——安茹控股是作为波特小姐的家族办公室而设立的,”在乘坐高速电梯的时候,乔很有耐心地对这位棕发年轻男性说明道,“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家族控制、安全和隐私,包括股权投资、风险管理、法律、税务、家族治理、传承规划、慈善管理等等。”
“不过因为波特家族的规模还无需进行治理或者传承规划,所以我们的业务主要集中于资产投资这一块,譬如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对冲基金,因此,相比起家族办公室,安茹控股目前给外界的印象更像是一家专业的初创投资公司——当然,这也是我们倾向于向外界展示的形象。(注1)”
“简而言之,”哈莉总结道,“这间公司替我打理资产,并竭力使其增殖。”
比起乔佩吉讲解中出现的各种新鲜的麻瓜金融名词,哈莉通俗易懂的概括有效地把莱姆斯卢平从困惑泥潭里拔了出来。
就在他想要问另一个问题的时候,电梯上方的电子屏幕在五十一层停住了。“到了,”乔说,“这一层都属于我们公司,地方虽然还不算大,但就目前的规模而言,也足够用了。”
“地方不算大”,这个形容在莱姆斯卢平看来并不算很准确,当他听见哈莉说起她拥有一间办公室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图景是魔法界惯有的那种几间连在一起的、阴暗的、装饰陈旧的小房间。
然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则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整一层楼的采光都非常好,不算太紧凑地摆了几十张矮矮的办公半隔间,总体来看,这儿给人的感觉还是相当宽敞舒适的。由于办公室内的各式分隔都基本用的都是透明或是磨砂的白玻璃,因此莱姆斯即使还站着电梯口都能毫无阻碍的看见落地窗外繁华的都市天际线。
“……已经非常不错了。”他说,知道自己脸上的惊讶一定很明显。
“这边走,两位。”艾莉森说,把莱姆斯的视线拉了回来,“我们先去乔的办公室。”
“葆拉还没回来吗?”哈莉问,他们几个人从一片繁忙的办公区侧边穿过,坐在工位上的员工们或专心地盯着小小的电脑屏幕上面的曲线和数字,或处在与他人的电话沟通之中,并没有什么人长久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
“她的航班延误了,听说早上柏林的天气不太好,”乔佩吉说道,拽开一间办公室的门,示意哈莉和卢平进去,“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好一会儿了,也许还要稍等几分钟,你们可以先进我办公室把文件签一下——艾莉森,你先回你的位置上坐着吧,看见葆拉回来后打个电话通知我们。”
听见助理应是后,乔把门带上,安排两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好,又按动墙上的按钮把玻璃墙上边的百叶帘降下来,好从大办公区中隔绝出一小块足够隐私的区域。
“……非常……容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乔从桌面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又抓起一支钢笔,转身走了几步放到茶几上,“是上次我们确认过的版本,只差这位先生的签名。”
“谢谢,我相信你,”哈莉微笑着说,她打开文件夹,大致翻了翻,随意地扫视了一遍文本内容,她才把需要签名的地方放在莱姆斯卢平面前的茶几上,“这里——”
乔撑着沙发的靠背,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一大一小的互动,这位叫莱姆斯卢平的男人似乎对哈莉颇为信任,这是信任吗?他没有过多检视这些文件的内容就依照哈莉的要求在每一个空白的栏目下签下了名——只是父亲的朋友?
从事法律业务多年,乔根本不相信,在现代社会,还会有人不了解个人签名的重要性,而随便在没有阅读过的文件下签名,就连初中生都知道,万一这些文件里夹着一张数额巨大的借款合同呢?
她控制自己眼珠移动的速度,以防视线给被观察者带来不适。她的目光从莱姆斯卢平脸上浅浅的几道伤疤上滑过——然后是服饰,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成衣,但并非高定,更不是那些带头衔的人喜欢光顾的老牌定制男装,只是普通的商务人士装扮,她在这部分找不到什么头绪——接着她转向对方的手,也很普通,既没有长期持枪的特征,也没有伏案工作的磨损痕迹——可是,手腕上也没有手表。
乔佩吉自认自己见微知著的能力还算出众,何况通过一个人的装束判断他的出身背景也是一个合格社会人应有的能力,但她在与哈莉和她身边的人的接触中,获得的都是少得可怜的矛盾信息,接连碰了几次壁,她也忍不住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自己桌面的电话响了起来。
“——好,”乔说着抬头迅速地对朝她看过来的两个人微笑了一下,“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后,乔简单地作了说明就离开了——在去找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路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握着的信息刚刚好能构成一个绝妙的信息差。
在经过的三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乔佩吉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她本质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洞察——行动,否则,她也不会选择离开原先业内知名的老东家跳槽到这么一家尚且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组织好措辞,乔轻轻地在葆拉虚掩着的办公室门上敲了两下,“乔。”她说。
“进来。”
乔推开门。
此时葆拉正弯着腰把一叠文件放进文件柜里,“哈莉已经到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对,他们在弄文件,”乔说,“她和那位代理人先生,莱姆斯卢平……也许我这么说不太合适——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儿俄罗斯血统。”
“是吗?”葆拉舒赫用漫不经心地声音问道,她把抽屉推好,才转回身看向乔佩吉,“有打火机吗?我找不到我的了。”
乔摇了摇头,“现在没有。”她注视着葆拉那张总是神采奕奕的脸看,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对方从来不露出任何疲惫的神色,也许跟她那形状优美锋利的下颌骨和高挺的鼻梁有关,这两项外貌特征确实能让人显得更锐利强干。
“好吧,”葆拉叹了口气,她走了几步,倚靠着坐在办公台边缘,“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没有,”乔立即否认道,“我不觉得这能够成为一个问题,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她说,一眨不眨地盯着葆拉深色的眼珠看。
葆拉舒赫——房间里的另一位聪明人,她在听见“俄罗斯”这个单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乔佩吉的脑袋里装着什么猜想了。
对于下属能这么快产生这种联想,葆拉并不觉得惊讶,因为在如今的时局之下,类似的情况确实屡见不鲜,更别提政府的政策倾向——他们实在相当乐于为叛逃的寡‖头们提供各种各样的金融服务,当然,主要是看在钱的份上。
葆拉必须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想的。一个背景不明的小姑娘,名下拥有大量资金——这其中的疑点并不是一般地多,在一个已经产生怀疑的人心里,就连看她的名字也会觉得是一种刻意。“波特”,朴素的英格兰平民姓氏,“哈莉”,古英语里领导者的变体,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也许过于典型了。
葆拉舒赫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见到哈莉波特的情形。搭线的中间人是一个名声还算不错的律师,对方在电话中信誓旦旦的声称给她带来了一个背景清白的意向投资人,希望能聘用一位高级职业经理人。
虽然她当时的确是在寻找一个类似的机会,毕竟经过那一次竞争之后,葆拉已经明白以自己的性别和背景,她在码点银行是不可能有太多的晋升空间了——但是,她还不愿意跟这些灰色产业搭上边,即便这位中间人向她承诺了这笔资金的合法性,她还是做好了拒绝对方的准备。
但是哈莉没给葆拉舒赫这个机会,这个小姑娘带着她身边的傀儡代理人,上来就开门见山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一名巫师。”哈莉平静地自我介绍道,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当着葆拉的面把她桌面上的钢笔升了起来。
注1:本段参考《传释——中国家族办公室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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