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预言

周五这天他们迎来了升入二年级之后的第一次魔药课。这门课在格兰芬多学生群体中简直臭名远扬,不仅仅因为这是他们极少数需要和斯莱特林一起上的课程之一,更是因为授课老师是爱找茬扣分的斯莱特林院长斯内普。

恐怕整个格兰芬多只有哈莉是因为上课的教授而期待上这门课的,当然,这跟斯内普令人发指的教学水平没有丝毫关联。

听斯内普讲解完操作步骤之后,他们开始进入熬煮魔药的流程。

今天的课正好罗恩就站在哈莉的旁边,在等待往坩埚里加入甘芠草的时候,他趁着斯内普在对纳威进行“一对一贴身指导”的机会,对正翻看魔药书的哈莉小声说道。

“嘿,马尔福好像一直在偷看你,你发现了吗?”

“我知道。”哈莉头也不抬地说道,“别理会他。”

“可是他今天真的……很怪……”罗恩嘀咕道,往日马尔福都是要么对着他们翻白眼,要么在斯内普批评格兰芬多的时候讥讽窃笑。

但今天他什么怪表情也没有,灰色的眼睛好像黏在哈莉身上一样——他能感觉得到马尔福的目光有一点儿好奇,又带着有一点儿怪讨人厌的得意。

德拉科马尔福当然得意啦,他肯定自己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哈莉波特,大难不死的女孩,居然、竟然喜欢他。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好几次都主动帮自己打掩护——一切都说得通了。德拉科曾经嫉妒哈莉,嫉妒她的名气和她所受的优待;他也曾经畏惧她,畏惧她的力量,畏惧她比自己强大。

他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哈莉波特可能有什么缺点,他不愿承认她可能没有任何弱点的可能性。比起一个遥远的、没有缺陷的完美之人,他更愿意相信她的种种优越之处都是她的名气造就的假象——可当他发现她可能真的喜欢自己的时候,这种完美突然变得可以接受了。

似乎就在发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她已不再是完美之人,她喜欢他,这让她的完美变得脆弱了——变成了几乎完美——她变成了一个几乎完美之人。

她有了一个弱点,小马尔福窃喜地想。

他急于再次向她确认这个事实,他在魔药课上找机会与她对视,希望能捕捉到她的目光,可是她根本不看他一眼,他立刻感觉有些许失落——这种失落很快被另一种志得意满占据了。

她不敢看他,他沾沾自喜地断定道,这更说明了她确实喜欢自己。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用这个发现羞辱她、折磨她了。

德拉科马尔福自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出错,虽然整节课他都没等到哈莉看他一眼。

这节课一下课,学生们一溜烟都走光了。西弗勒斯斯内普简单收拾了他们交上来的论文,在穿过教室的时候又照惯例检查了一下学生们收拾的用具——一如既往的糟糕。

他用一个魔咒解决了这个问题,才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女孩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她手里拿着羽毛笔,正往他搁在桌面上的学生论文上写写画画。

她听见他打开门的声音,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说话,她表现得如此理所应当——仿佛她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对不起,教授,我等得实在太无聊了,就坐下来帮您改了一下学生论文,您不会介意吧?”

面对这样的场景,斯内普毫不惊奇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就好像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一样——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孩胆大包天,对自己根本一点儿敬畏也没有。

曾经他以为自己对她有那么一点威慑力,长辈对晚辈、教授对学生,这些上克下的关系都是最可靠的天然威权来源,她只是一个有点儿小聪明的小姑娘,并不敢在他手底下翻出什么风浪——他知道他错了,错得很离谱。

斯内普隐约能感觉到,她对他施加的影响简直大得可怕,哪怕是比之擅长操控人心的邓不利多也不逞多让。

邓布利多喜欢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往往非常高尚,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为他所驱使,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斯内普也是其中之一,他的忏悔和赎罪既是自发也是邓布利多式宏/大叙事中的一部分,一定程度上来说,他是被动被这种叙事说服、吸引的。

可哈莉行事风格恰好与邓布利多完全相反,她几乎从来不暴露自己的企图,她的言语和行动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也许连猎物本身也不能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陷阱,而等他们真正有所察觉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已无力回天了——透过她编织的层层迷雾,就算是最清醒的受害者也仅仅只有一种异常模糊的感觉——对于最终结果的促成,她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

直到如今,斯内普也不能完全肯定地说她这么做只是无意地歪打正着——可是完全故意?

这听上去多么的天方夜谭,仅仅是产生这个念头都让斯内普觉得荒唐可笑了,他只能归结为是哈莉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有些人生来就是有这种天赋,利用——转化——控制,每一步都能因势利导,幸运的话,甚至直至水到渠成。

就像现在,他看着她对他露出的狡黠微笑,心里其实已经不觉得如何恼火。可他仍旧是这里的教授,无论他的内心情感倾向何方,他也需要将权威的枷锁一直牢牢地握在手里。

“擅闯教师办公室,格兰芬多扣20分。”斯内普冷冰冰地说道。

哈莉耸了耸肩,她站起身,绕到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您不会还生我的气吧?”她交叠双手放在桌面,小声问道。

斯内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慢条斯理地把作业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他拿起哈莉批的那几篇论文,逐一翻检扫视了一遍,都非常完美,错误的地方皆用笔圈了起来,没有一处遗漏。

“怎么样?”

“我以为——大难不死的女孩已经不必要在魔药课上浪费时间了,”斯内普懒洋洋地说,嘴唇几乎没有动,“既然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做教授的权利和水平。”

“您果然还生我的气,”哈莉平心静气地陈述道,“您是怪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我没有直接去找您,还是怪我在教工休息室趁您生病套您的话?”

她这样问,同时目光紧紧钉在斯内普逐渐绷紧的面孔上,显然她这么说并不是想从斯内普这儿得到任何回答。

她注视着斯内普漆黑的双眼,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事实而已,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曾经发生的是我不了解、也无法改变的过去,我拥有的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您也知道,我现在信任您、敬爱您,这还不足够吗?”

“……你想知道什么?”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斯内普僵硬地问道。

哈莉微微一笑。

“预言。”她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他选中了我。”

然后她看见斯内普的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懊悔,他的嘴唇翕动着。

“我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难过,教授,”哈莉柔声补充道,“但我肯定,无论了发生什么,都不是出自您的故意,就算没有您,也会有别人告诉伏地魔,他怎么会放过一则跟自己未来有关的预言——”

“不,”斯内普粗暴地打断了她,“这一切都起源于我,如果不是我……”他这时好像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的眉头紧皱着,面容狰狞作苦。

“……只是凑巧,走进那间酒吧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然后我听见了那个预言——”

“拥有征服黑魔头能量的人走近了……出生在一个曾三次击败黑魔头的家庭……生于第七个月末……黑魔头标记其为劲敌,拥有他所不了解的能量……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个能生存下来。”

这也是哈莉第一次听见这个完整的预言,在伏地魔的记忆里,她只听见了这个预言的一半,她本来也不指望在剩下的那一半里得到什么好消息——她着实没预料到,这半条信息会这么糟糕。

如果说在前半则预言里,她是一个侥幸拥有“征服黑魔王能量的人”,后半则预言透露出的信息却急转直下。

其中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是她存活而伏地魔死去,但她已经知道这不可能发生,在她活着的时候他绝不会死去,所以剩下的结局是——要么她与伏地魔共同死去,要么她被伏地魔杀死,两种情形她都无法逃脱死亡。

她绝不可能相信一则宣判自己死刑的预言。

“这些是您亲耳听见的吗?”她问。

斯内普那空洞的双眼瞪着她,好像他一时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似的,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继续道,“不是,”他干巴巴地说,“我只听见了前半段——后半段是邓布利多展示给我的记忆,他是唯一一个亲耳听见这个完整预言的人。”

“您相信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邓布利多都相信这个预言。”斯内普看着哈莉慢慢地说道。

“可我不相信,”哈莉冷冷地说道,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相信这则预言,教授。”

“……除非你是愚蠢和傲慢得无可救药之人——”

“是吗?不是黑魔王选择标记了我吗?在他选择相信这个预言的时刻,他就已经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但我不相信命运,我认为,这个预言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无稽之谈。”

她把手撑在桌子上与他对视,她那一双极亮的眼睛在此时光线暧昧的地下办公室里宛如坟场中摇曳的幽暗鬼火,燃烧的是明灭不定的沉沉欲望。

“您不是说,您信任我吗?”

沉默又一次挤满了这个小房间。

斯内普眯起眼睛,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个女孩,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在她的脸上寻找属于莉莉的影子。

现在,他的意志在是否对她使用摄魂取念之间摇摆,他知道她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很清楚这一定会完全摧毁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思索着,哈莉看上去如此肯定,可预言之所以能够给人启示,正是因为它揭示的是未来、未知之事。

也即是说,在未经验证之前,任何人都无法排除它代表的可能性——他知道她足够聪明能够想明白这一点,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相信,哪怕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

“……你知道了什么?”斯内普轻声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哈莉的脸上重又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您知道吗?我真的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但是很抱歉,我还不能告诉您……别误会,我也同样信任您,可邓布利多校长?”

她停住了。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她说。

斯内普注视着这个女孩,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她在强迫他做出抉择,可她的眼神冷静,她的呼吸均匀,她已经知道他会怎么选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什么也不告诉他,斯内普嘲讽地想,他很怀疑,真正的她对他的信任到底有多少——可是,难道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如果我给你想要的,”他轻轻地问,没有控制自己流露出的讥诮神色,“你会跟我分享你的那些小秘密吗?”

“没有如果,教授。”哈莉泰然自若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