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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绎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刺眼的热带阳光照进车窗,晒在脸上像针扎一样。
车窗外,中缅边境线上丛林茂密,椰子树、香蕉树遮天蔽日。扎着尖刺的铁丝网绵延不绝,是为国界,前后都看不见尽头。
骆绎一行人凌晨做了些基础的准备,天没亮就出发前来打探赌鬼的家乡——距边境线约半小时车程的瓦刀寨。
从景洪去瓦刀寨车程为一个半小时。但骆绎他们没有直接去寨子,怕引人注目。五个男人各个人高马大,怎么瞧也不像游客。且这边尚未开发,没有游客前来。
越野车沿边境线走了没多久,到了一处巡逻站。同行的便衣把车停在站内,打算让站内的边警同事开着小汽车把一行人送到寨子外。
骆绎却建议推迟:“白天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夜里再出发。”
便衣问:“怕被发现?”
骆绎:“对。”
便衣思考半刻,跟边境的同事交流了一番。后者得知一行人的来由后,也建议他们等夜里出发:“寨子里家家都有人,户户都认识,你们一出现,就瞧出是外地人。况且瓦刀寨不到两百多口人,地大人少,谁在屋外头、田埂上走,竹楼里老远就看得一清二楚。”
骆绎道:“和我想的一样。寨子里到处都是眼睛,还都是能分敌我的眼睛,比城市里头麻烦多了。”
“是这个道理。”
骆绎咬着烟思虑片刻,又问:“地形呢?”
“地形啊,寨子里头全是小路,树多,茂密。每家竹楼都长得差不多,树也都长一个样,外地人进去会给绕晕。”
骆绎问:“能搞到地图吗?”
“我给你们找找。”边警起身去找资料。
三位便衣警察商量后也很快下了定论:“咱们几个昨晚都累坏了,谁也没好好休息。就按你说的,白天养精蓄锐,夜里出发。毕竟,那村寨要真有什么蹊跷,今晚得连夜接应陆叙他们。任务艰巨,累着了可不行。”
骆绎举了举夹在两指间的烟:“同意。”
便衣起身出去,骆绎轻轻弹着手里的烟,若有所思,也跟着出去了。
便衣察觉到,回头问:“还有建议?”
“没。”骆绎摇摇头,略迟疑。
“有话直说。”便衣笑道,“这可不像你。”
“你跟陆叙联系过?”
“是啊。”
“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队伍准备就绪,就等我们这边确定情况。”
“那个小姑娘呢?”骆绎冷不丁问。
“啊?”便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踢他的那个啊,她们一行人坐飞机走了。”他看看手表,“这回儿应该落地北京了。”
“嗯。”骆绎点一点头,沉默地吸了一口烟,许久,抬头望向边境线上又高又蓝的天空,再无言语。
……
周遥睡一觉起来,已经中午十二点。
今早她和姜鹏才离开酒店,姜鹏就下令先找酒店,因为——他累了。周遥没办法,只能乖乖睡觉,何况她一夜未眠也疲惫了,却没想睡到中午。
周遥跑去姜鹏的房间敲门:“姜大哥!”
才叫两声,门就开了。
姜鹏刚起不久,衣服都穿好了,人没太醒,打着巨大的哈欠:“小妹子,早啊。”
“不早啦,都下午了。我们赶紧走吧。”
姜鹏知道她心急,没再磨蹭,收拾了一下就出发。
姜鹏的人查到那赌鬼租住的房屋在城中村,一行人直奔目的地而去。
城中村路窄,车进不去。
姜鹏让弟兄们在外头大街上候着,他和周遥去看看。
周遥还特地带着昨夜的面纱,警惕地把自己的脸包裹好。
城中村里巷子狭窄,全是棚房改造房,或是民族特色的老宅院,土墙土瓦。灰蒙蒙的小土楼下商铺一字排开:五金店,裁缝店,小卖部……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身着傣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聚在路中央说说笑笑,有的唱着歌跳着舞。
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把城中村塞得水泄不通,周遥没心情欣赏。
姜鹏走到半路,看见路边有特色烧饵块,一张饵块皮烤熟了,铺上土豆丝海带丝,刷了辣酱卷起来。
姜鹏买了两块当早餐,自己吃一个,递给周遥一个。
周遥摇头,没心情吃。她忽的又想起云南十八怪,米饭粑粑烧饵块。想到这个,就想到了骆绎。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流亡,有没有吃东西,会不会饿肚子。
周遥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往前走,把面纱捂得更紧。
姜鹏看出她担心,安慰道:“骆老板那人,你就算把他扔地狱里去,他也能想办法跑出来。别操心了。”
周遥信,冷静了片刻后,分析:“骆老板被冤枉,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调查死者。我猜他已经查到什么。我们也快点,早点找到线索,跟骆老板汇合。”
“别急,已经到了。喏。”姜鹏抬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栋水泥墙面的出租屋,“二楼那间。走吧,去问问。”
周遥立马拉住他:“别!”
“怎么了?”
“你要去问谁?”
“当然问邻居。想要了解这人,就得找邻居打听。直接,简单,方便。”
“不行。”周遥皱眉。
“为什么?”
周遥反问:“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邻居,如果警察也来调查,发现了怎么办?——万一陆叙那白痴怀疑我们有什么不正当的目的,岂不是给骆老板增添嫌疑?”
姜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不问邻居问谁啊?”
周遥耸耸肩,下巴一挑,指一指那个屋子:“问它啰。”
“……”
姜鹏回头看那房子一眼,又看周遥,“小妹子,你越学越坏了呀。”
周遥一摊手,瘪了瘪嘴。
两人偷偷绕到房子后头,朝二楼望,窗户开着。房后堆着杂物和碎砖头,周遥和姜鹏两人没怎么费力就爬上二楼窗户,溜进了屋。
屋子里摆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外加一个塑料简易衣柜。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子酸臭味,到处是没洗的鞋子袜子和衣服,床单脏得结成硬块,连泥垢都在发亮。
周遥皱着眉捏着鼻子四处翻找,除了脏衣物和垃圾,这房子里似乎没了别的东西。
找了十几分钟,周遥被臭得汗都出来了。
姜鹏也受不了了,道:“找不着了,还是去问邻居吧?”说话间,他正拿起桌上的杯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花样来,随手丟回去。
“不行!”周遥很坚持,看一眼他拿过的杯子,她皱了眉,重新拿起来放回“原位”。杯子在桌上放久了,有一小圈水渍,姜鹏刚才没注意,现在周遥小心翼翼把杯底和水渍重叠着放好。
姜鹏:“……”
周遥不走,继续在角落里搜索,终于,“那是什么?”
一只桌腿下垫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似乎是桌子不稳,有人拿纸折叠几次后塞到了桌腿下。
姜鹏把桌子抬起一只脚,周遥把那脏兮兮的纸包拎出来拆开,是一张临时身份证申请登记表,上头清楚地写了户籍地址:西双版纳瓦刀寨。
周遥抬头,狡猾地咧嘴一笑。
姜鹏也笑了,放下桌子:“走吧。”
周遥却皱了眉,斜他一眼:“把桌子抬起来!”
姜鹏不耐烦:“又怎么?”
周遥指了一下地面。
姜鹏一看,桌腿下的地板上有一块纸包大小的干净白色.区域,而其他地方都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这边少了东西。
姜鹏简直无话可说。
待两人收拾掉手印脚印,原路爬下楼了,
姜鹏终于问:“小妹子?”
“嗯?”
“你一直就这样,还是认识那姓骆的之后跟他学的?”
周遥:“……”
两人从楼房后边走出去,扫一眼周围的街坊,没人注意他们。
有了前进方向,周遥脚步又轻又快,走到半路鞋带松了,她蹲下系鞋带,余光一瞥,发觉身后有两个人,她刚才好像在赌鬼家楼下见过。
周遥慢慢系好鞋带起身,小声对姜鹏道:“有人跟踪我们。”
“我发现了。”姜鹏不动声色。
“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警察。”
“怎么办?”
“是不是追踪你来的?”姜鹏问。
周遥翻了个白眼:“大哥,我带着面纱呢,追你差不多。”
姜鹏笑了笑:“那就只可能跟那赌鬼有关。或许他们也来找赌鬼,看见我们从后头出来,为保险起见,就追来看看。”
“那我们别走太快,也别刻意甩开。”周遥说,“假装我们只是路过。”
“行。”
周遥一边走,一边逛,时儿看看这边的店铺,时儿尝尝那边的零食。
走了一会儿,那几人还跟着。周遥忍不住了,轻声:“马上就要上大街了,这么跟下去不是办法呀。”
正说着,看见那群穿着靓丽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们在路中央跳起了舞,一派热闹。
周遥灵机一动,目光迅速搜寻,很快找见了裁缝店,里头挂着傣族服装。她拉着姜鹏混进人群,闪进裁缝店。
一会儿之后,两人穿着傣族服装重新出来,走进欢乐的人潮里,如同树叶掉进了树林。再也分辨不出了。
不久后再次回头看,那几人跟丢了。
周遥和姜鹏迅速上了车。
周遥穿着傣族的露腰小上衣和紧身直筒裙,还挺漂亮的;姜鹏却像个挑着担卖麻糖的。
手下回头看一眼姜鹏,吐槽:“哥,你怎么整成这样?”
姜鹏灰着脸:“闭嘴。开车。”
“去哪儿啊?”
“瓦刀寨。”
……
赌鬼的房间内再次进了人,正是刚才跟踪周遥的那几个。
“刚那俩人看着不像警察,也不像跟这事儿有关,估计是路过的。不过,谨慎点,你们给我好好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人翻过的痕迹。”带头的站在屋子中央,下命令,“——顺便找找有什么能透露线索的东西,找到了全上交销毁。”
“是。”几个手下到处翻看。
几分钟后汇报:“没有。应该没人来过。”
“线索也没有?”
“没有。”
“等等!这边有东西!”一个手下蹲在桌边,从桌脚下抽出一张纸,展开了举起来。
带头的走过去,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得逞地笑了起来:“幸好咱们来得早,不然被警察发现,得出大事儿。”他把那张纸拿回来,转身看向另外两个手下,“刚才让你们俩去调查,情况怎么样?”
“问了附近的邻居,说没人来调查过。没警察,也没别的人。”
“那就好。”
……
景洪,城乡结合部。
进出城区的公路被来来往往的大货车碾得坑坑洼洼。时不时重型货车经过,尘土飞扬。路边的棕榈树灰蒙蒙的,被烈日晒得蔫蔫垮垮,没有精神。
路边一处汽修厂门市部,几个工人正修汽车;隔壁店门口立着一个大招牌:“馨语招待所”。
招待所三楼的窗户玻璃又脏又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刀三燕琳一伙十多个人挤在空间狭小的房间里,床单被撕成一条条,几个中了枪的手下拿床单包着伤口,脸色惨白。
刀三靠着墙坐在地上,脸上全是脏灰,表情却十分冷静残酷,愣是看不出半点狼狈样;
燕琳也得空把自己的脸清理了一番,可衣服脏乱没得换了。
“妈的,咱们那会所里多少钱呐!全他妈的给封了!”一个手下怒气冲冲,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
燕琳抽着烟,瞥他一眼:“急什么?过个几年就回来了。或许用不了几年,只要抓到那丫头,金山银山就在一瞬间。”
“抓她?去哪儿抓?人都回北京了!咱们这群人今后连火车都坐不了!”他是刀三的左右手,长期跟着刀三在云南这边稳固后方,对燕琳一向不服,如今又因她惹火上身毁了会所这个金窝,更是不满。他一拍桌子,“女人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是丹山的老婆顶个屁用,丹山死了!现在的江山全是刀三爷稳下来的,他瞧得上你,捧你当老大;哪天他瞧不中你了你就是废——”
“呲”一声,燕琳手里的匕首深插桌内,剁掉那人三分之一截小手指。那人张口惨叫,瞬间被燕琳的手下拿毛巾捂住嘴,叫声被摁灭。
刀三歪坐在墙边,冷冷看着燕琳,没有说话。
燕琳把桌上的匕首拔.出来,抬起左手,身后人把毛巾递给她。她拿毛巾拭掉匕首上的血,装回鞘内。
“你下属不懂事,我教教他。”
那人捂着伤手缩成一团,头爆青筋,冷汗直流,死忍着不发声。
“都这时候了,自家人还内讧?!好不容易那姓骆的和追咱那警察又拆伙了,正好喘口气重新振作,这时候内讧?”另一个手下急得跳脚,“都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别斗了成不成啊?”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
又一人来劝:“哥,姐,回去吧!寨子里头还有弟兄等着我们呢,钱也在,货也在,人也在。回去养兵,来日卷土重来。”
燕琳不答,把匕首压在桌上,冷面道:“是我的错,我在亚丁没除掉那个人,让他成了祸患。处罚随意。”说着把匕首推到刀三面前,手也摁在桌上不动。
房间里十多号人,一时鸦雀无声。
刀三拿起那把匕首,拔出鞘,看准燕琳的手,嘴角一抽,匕首狠刺下去。
倒抽冷气声。
燕琳猛地咬紧牙关,匕首堪堪擦过她的手,扎在她手侧。
刀三瞥她一眼,松了刀柄,重新靠回墙上,嘲讽:“就算你在亚丁下了狠心,你也除不掉那个男人。燕琳,你没这本事。哦,不对,应该是——你在他眼里不复当年地位,所以你才连他的指头都碰不到。还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燕琳眼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羞辱和恨意。
这时,房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他们回来了!”手下立即去开门,几个打探消息的人顺利回归。
刀三问:“那个姓骆的和姓陆的,真的闹翻了?”
“真闹翻了。我们去医院问过好几个人,说姓陆的警察朝骆绎开了枪,那小姑娘又哭又喊,对姓陆的是又打又骂,结果被她妈妈发现,把她绑回北京去了。酒店的人也说今早五点半就退房去了机场。”
“就这么让她跑了。”燕琳冷笑一声,又问,“赌鬼那头?”
“问过邻居,警察还没去调查,估计忙着追捕姓骆的。哈哈,陆警官以前就不相信姓骆的,不然咱们早被发现了。现在看见他们又闹翻,真他妈爽快。”说完,看见桌上的小半截手指,一愣,“这是怎么了?”
燕琳皱眉:“继续汇报。”
“我们把赌鬼家里找了一番,这个被我带回来了。”他把那张登记表递给燕琳。
燕琳接过来一看,笑了笑:“干得好,把纸烧了。”又问,“确定没人去过?”
“姐,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一粒灰尘有没有动,我都盯着呢。”
“你做事我放心。”燕琳道,“在亚丁我就知道骆绎迟早得被那蠢警察害死,如我所愿,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刀三:“回傣寨?”
“回傣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