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沅在今日最不想遇到的人便是钟二小姐。
毕竟两人有一段不算过节的过节,是以她在人走到江边,得知要登上大船与一众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一块儿看烟花时,心里便担心这件事了。
但是后来想着自己到时只要跟在犀姐姐身边就好,钟二小姐就算看见她了,看在犀姐姐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在这时候来找她麻烦吧?
谁承想,就这片刻落单的功夫,便恰好叫她瞧见了。
想想也是真的很不走运。
其实钟家虽然是双梁城的纳税大户,但陈灵犀可是双梁城一把手家里的少夫人,钟二虽然性格跋扈,但确实不会这么没有眼色。
这个时候找上沈良沅完全就是因为她刚刚一直在船舫里头跟人聊天,根本没看见沈良沅是和谁一起来的。
这会发现她竟然在船上,当然是想也没想就找过来了。
那日染香阁一事都是因为这个贱丫头让她丢了那么大的脸,事后她派人跟着她竟然还跟丢了!
下头的人自然也就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这更让钟二如鲠在喉。
沈良沅知道来者不善,周围已经有些人的眼神望了过来,她轻轻垂眸,拢在袖里握着一个捧炉的手紧了紧,然后起身迎着钟二的目光看了过去。
她不躲不避,也没有理会刚刚钟二那番话里的阴阳怪气,反而得体的露出一个浅笑,打了个招呼:“钟二小姐。”
钟二皱起眉,面色不善地看她,只觉得这贱丫头今日的神态跟那日在染香阁相比好像变了很多。
再看沈良沅身上,一身上好的蜀锦小袄,清新的碧山色,领子和袖口边沿都缝了一圈绒绒兔毛,更将她衬得精致可人。
若不是早就在染香阁见过她,钟二只怕也要将她当成哪个大家小姐了。
冷哼一声,钟二心里认定沈良沅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登上这艘船,故意更大声道:“我说你还是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吧,前些时候不是还穷的只能穿得起素袄么,今日竟都用上蜀锦了,别是用了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啧啧,瞧瞧这小脸。”
沈良沅黛眉微蹙,这是这位钟二小姐第二次信口开河污蔑于她了。
她想起章嬷嬷教她的那些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像那日一般撑着气势硬顶上去,而是敛了眸,不疾不徐道:“那日王爷让钟二小姐不要以貌取人,看来钟二小姐是没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凡事讲求有理有据,但钟二小姐似乎还有信口开河的习惯?今日是牙祭,我觉得钟二小姐还是当谨言慎行一些,免得失了风度。”
沈良沅站在那儿,慢条斯理说完话,一脸沉静地看着钟二,心里舒了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她其实手还是紧握着,但这次已经没有急红了眼,是很大的进步了。
因为章嬷嬷说,有教养的人很少与人脸红脖子粗的争辩,若自己是占理的一方,那更应该从容淡定。
你的姿态越沉稳,对方越容易感受到压力。
当然,若遇上撒泼之人,那便是另一种法子了。
钟二当真被沈良沅这姿态唬住,不知她怎么换了身衣服就连气势也变了,一时半会没接上话。
但她也是从小被家里宠大的,很快反应过来后更加怒火中烧,加之周围已经有人瞧着她们这处开始窃窃私语了,她在这双梁城里怎么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小姐,如何能在这时候输了气势,被一个穷酸的贱丫头比下去?
当即钟二小姐便上前两步,想伸手揪住沈良沅的衣裳,边厉声道:“你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我说话?!不就是靠着这张脸攀上了哪位贵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凤凰了,不知从哪儿套来的这身衣裳,你也配!”
她故意说的大声,为的就是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这贱丫头根本没有什么身份,就是套了件好衣裳冒充大家小姐的山鸡罢了!
她不信沈良沅能攀上什么好人家,她这狐媚的样子肯定是给人做小的吧。
钟二这句话一出,船舫里议论纷纷的声音大了些,沈良沅的脸终于还是涨红了,眼睛又酸胀起来。
她这身衣裳是陈灵犀未穿过的新衣,因着时间紧,没有时间给她做衣裳了,陈灵犀便拿了自己的新衣让裁缝改了一下给沈良沅穿。
沈良沅被钟二的话气坏了,死死握着手里的捧炉才忍住了没在这个时候对着钟二破口大骂。
你才什么东西,你全家都什么东西!
但她不能,钟二越是这样激她,她越不能在这些夫人小姐面前失了分寸,那样只会让她们也看笑话。
文墨在钟二小姐伸手的一瞬便直接将她的手挡住,没让她近沈良沅的身,冬葵也护在了沈良沅的身前,还小声安抚她:“小姐你别听她的。”
他们两人都是王府训练有素的下人,周围眼睛尖的夫人小姐一眼就能瞧出这位小姐身边跟的丫小厮都不一般,怎么也不像钟二小姐说的那样啊?
刚刚在外头与沈良沅打过招呼的有夫人也带着自家小姐进来了,碰巧听到后半茬,心里虽有点疑惑,但却没有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议论,只静观后续。
这时船舫去往二楼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了清冽的一声:“钟二小姐慎言。”
众人纷纷看过去,是陈灵犀从二楼下来了。
她的神色平静温婉,连刚刚那句话都没有说重,但看着钟二小姐的眼神却有些冷,带着一丝微微的怒意。
陈灵犀在众人的目光下径直走到沈良沅身边,从冬葵的手上拿过披风给她披上,又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道:“舫里也不多暖和,披风还是裹着好,你若是着凉了,到时王爷该怪我没照顾好你了。”
“犀姐姐……”沈良沅湿润着一双眼睛看她,顺着她的动作拉紧了披风,有点沮丧道,“我是不是丢了王爷的脸……”
她总是担心着这个,心理压力很大。
陆灵犀轻笑着拍拍她的手:“哪里会,你一切都很好,是有人不好。”
说罢她便转身看向瞪大眼睛怔在原地钟二,神色从容,不紧不慢道:“不知钟二小姐与我家阿沅是有什么误会?她性子柔婉,又是初来双梁,我总担心她会受了欺负,所以钟二小姐……”
“今日是闹的哪一出?”
陈灵犀不论是出身还是气度都压过钟二一个头,她身上那股沉静又淡定的姿态,明明不凌厉,却会叫人不自觉对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思虑一二,小心回答。
钟二僵着身子,怎么也没想到沈浪元攀上的竟然是李府的少夫人。
她平日里跋扈归跋扈,但却是万不敢跟陈灵犀对着干的,说白了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罢了。
钟二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即便挤出一个笑来:“啊,没,没什么,才发现是我眼神不好认错人了,刚刚口无遮拦说多了话,我给这位小姐赔个不是,还望李少夫人不要与我计较。”
沈良沅的眼睛还红着,惊讶于这位钟二小姐态度转变之快,在她又一次看过来时,陈灵犀也看向她,看样子是想让她自己来决定对这钟二小姐要怎么办。
朱唇轻抿,沈良沅轻轻摇了摇头,静静道:“既然钟二小姐说是认错了,那便算了吧,希望日后钟二小姐谨慎些,不要再认错了。”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都是在双梁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钟家也是。
虽然她看起来有人撑腰,但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钟家起矛盾,会给犀姐姐和王爷添麻烦的吧。
沈良沅觉得她一个小小的村里姑娘,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给人惹麻烦。
陈灵犀大抵能猜到沈良沅所想,心里感叹一声,这姑娘实在是有些太懂事了。
既然沈良沅不追究,陈灵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瞥了钟二一眼,敲打了一句:“日后,望钟二小姐还是将人认清再说话,谨言慎行。”
说完她便拉着沈良沅离开,路过几位夫人时还得体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待她们走后,钟二小姐也没脸再在这儿待下去了,低着头匆匆带人上了船舫的二楼,眼里的神色却满是不服。
那个乞丐丫头到底什么来头!竟还能让李府的少夫人替她撑腰?
刚刚李少夫人好像还说到王爷什么……
钟二小姐突然瞪大了眼睛,难道……这贱丫头还与王爷有关系?
不光她在猜测,船舫里的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难以置信。
陈灵犀刚刚对沈良沅说的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船舫里好些人都听得清楚,但却都一时不敢相信。
陆赐是什么人?
是有意结亲的姑娘家亲自带媒人上门说媒,都要被他拦在门口说一句“暂无此意,送客”的人。
是旁人旁敲侧击地问他“你觉得某家某小姐怎么样”,他都要疑惑“那是谁?”的人。
所以,王爷竟然还会有担心着凉的姑娘?
他们不信。
但这不妨碍这些夫人小姐们已经对沈良沅有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心。
在烟火快要开始时,大家纷纷去了外头甲板上等着,有意无意往沈良沅身边走,与她搭话。
这时,另一艘大船的甲板上,陆赐正看着旁边花里胡哨的船微微皱眉。
李沐骞凑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在看啥?
陆赐沉声道:“沈良沅身边怎么那么多人?”
李沐骞:……你看的还挺清楚嘿。
两艘船的距离确实不远,相邻而停,但陆赐能在那么多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夫人小姐里一眼看到沈良沅,也是李沐骞没想到的。
他好笑地打趣好友:“怎么?沈小姐身边围的人多你也不高兴?”
陆赐却没理他,还是皱着眉头,下一瞬突然提了内力朝那头大喊了一句:“沈良沅!往后站站!”
不是都说了第一排危险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方沈良沅大型社死现场,多年后仍不愿回忆的画面。
沈良沅:今天我就要把陆赐淹死在这鄂毕河里谁都别拦我!!
ps:大寒之日做牙祭是我百度出来的习俗,有修改,大家看看就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