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双梁城的城门口尚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百姓进城。
冬天太阳落的早,这时候天已经是将黑未黑,城里街边的商铺都点上了灯笼,一片阑珊之景。
又一阵冷风吹过时,城门口当值的两个小兵搓了搓身子,抱着手呵了一口气。
稍高些的那个看了一眼城门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便说了一句:“欸,我看这该进城的都进了,今日我们早点关城门也无妨吧,也就一刻钟了。”
对面小兵回身看了一眼沙钟,高兴点头:“确实,一会早点下值也好,城门这风可真不小。”
两人话音刚落,远远的官道上便出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姑娘步履匆匆,顶着冬日冷夜的寒风往城门走,头发已经被吹得有些乱糟糟了,她却无暇顾及,瞧着已经要黑下来的天色,最后干脆抱着包袱跑了起来。
好不容易走到这了,可不能赶不上入城的时间呀。
沈良沅抿着唇,被故意涂脏的小脸上几乎看不出一块完整的肤色,穿的衣裳也是灰扑扑的,打着几处补丁。
她埋头朝城门口跑,风刮在脸上生疼,喘、息之间灌进肺里也凉得很,沈良沅咬着牙,终于在两个守城小兵准备关城门时赶上了这一趟。
高个子被她冲过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差点要大喝一声将人掀翻在地,看到是个姑娘才刹住了车,但还是拦住例行盘问了一番。
“你是从哪儿来,进城做什么?”
沈良沅抱着包袱,朝城里看了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小声道:“我,我从理县来,到城里找亲戚。”
“包袱拿过来看看。”
“是。”
轻应一声后,她递上自己的包袱,里面只有她的几件衣物。
高个的小兵拿在手里颠了颠,惦记着早点下值回家,随意查过之后便也就放行了。
沈良沅拿回自己的包袱,终于得以进城,她重新将包袱抱好,在无人注意时又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怀里。
东西还在。
心里松了口气,她刚刚真怕路上跑着跑着怀里的东西掉出来……
城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沈良沅走在已经点亮灯笼的街边,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了两眼。
夜幕下灯火阑珊的双梁城不知比小小的理县繁华多少倍,是她从小到大只在父亲帮别人画的画中看过几眼的盛景。
在心里感叹几句,沈良沅看着这热闹的街市又泛起了愁来。
双梁城的吃住应该很贵吧?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现在连这城里的客栈都不知道住不住得起……
正兀自想着,沈良沅突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她从小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直觉敏锐得很,心里咯噔一下,沈良沅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那好像是个乞丐。
抿紧了唇角,她一只手攥紧包袱,一只手偷偷捂住了放在腰上系带里的荷包。
总觉得这乞丐是看她一个人,又是刚进城,所以盯上她想抢她的钱……
她慢慢加快了脚步在街上行人间穿梭,想先甩掉跟在后面的人,这时候她便觉得庆幸,好在双梁城繁华,这到了晚上街上的人还这么多呢。
匆匆穿过一条街,感觉身后好像已经没人了,沈良沅边走边扭头确认了一眼,心下舒了口气,谁承想因为没看路,下一秒就撞到了人。
“啊!”沈良沅小声惊呼,身子差点没站稳。
然而身前的人也没有伸手扶她,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心里来不及多想,赶紧低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据说青州府城双梁城里的贵人多,沈良沅低头看到那片上好的墨色雪锦印祥云暗纹衣袍时,懊恼地闭了闭眼。
明明来的一路也都还算顺利,怎么偏偏进了城就点背起来了呢?
偷偷叹了口气,她只希望别刚进城没多久就冲撞到了什么大贵人,听说许多贵人们脾气都不太好,万一要找她麻烦可怎么办……
沈良沅的心思百转千回,越想越觉得自己好生倒霉,又想到自己独自从理县到双梁城这一路风霜雨雪的走了好几日的不易,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委屈,渐渐地鼻子都酸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矫情,没有小姐命还生了个小姐的性子。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了,也不知要找的那位陆家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认她的亲事,未来的变数太大,她该自己坚强些。
于是沈良沅把那股子酸涩劲给憋了回去,然后,她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面前被她撞到的人,从刚刚到现在都没说话,也没有离开,就这么沉默地站在她身前,像一堵墙……
沈良沅:啊,是个哑巴?
她有些奇怪地轻轻抬头,然后便看见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男人身量极高,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英俊的面庞薄唇轻抿,眉眼轮廓很深,叫人对上这视线时便生出一点他只专注于你的错觉来。
此时他正垂眸认真地看着沈良沅,目光里有几分隐隐的打量,克制在恰到好处不至冒犯的程度。
这个男人的气质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沈良沅心里更印证了自己刚刚“撞到贵人”的想法,但她一时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训斥她,不说没关系,也不离开,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该不会真是个哑巴贵人吧……
沈良沅有些忐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问问,突然便听身前的男人终于说了一句话:“你怎么还不说话?麻烦说快一点,我赶时间。”
沈良沅:“……?”
这人是什么意思,她还要说什么?
不是都已经道歉了?这是什么城里人为难他人的新方式吗?
她不说会怎么样?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样啊……
她莫名其妙,内心愤愤,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试探地又小心开口:“那……十、十分对不起?”
是比刚刚加了一个程度的“对不起”了!
陆赐:……
陆赐被这句“十分对不起”弄得眉头微蹙,轻“啧”一声,微微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刚准备再说什么,被身边的好友拦了下来。
李沐骞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好了好了,这小姑娘应当真是单纯、不小心、撞到你的,天色不早,赶紧回府吧。”
说着他又看向沈良沅,歉意地解释了一句:“抱歉啊姑娘,他今天被撞的有点魔怔了,胡言乱语呢。”
今日陆赐好不容易看在他的面子上来一次聚会,谁知道逛个园子一路被七八个姑娘排着队往他跟前撞,就为制造个机会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要李沐骞说,这些小姐们还是高看他了!整个双梁城里还有谁不知道陆赐是个心思像钢铁一样直的男人?
这些弯弯绕绕的风花雪月从来不在他陆某人的理解范围内。
就算姑娘在他跟前摔个大马趴,他让小厮扶起来之后还要真心实意地疑惑一句:“地这么平,她为什么会摔?”
但陆赐心大的同时,又很有教养,所以他都还是会耐着性子听姑娘们把话说完,意思懂不懂另说,至少也没有太拂这些贵家小姐的面子。
只是任谁被一天连环撞个七八次,到最后都是会麻木的……
这才让他误会了沈良沅。
但沈良沅不知道这些,她听的不明所以,但明白了这不是自己的锅,她现在应该是可以走了。
于是她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是我撞到这位公子才该说抱歉。”
说着她又朝刚刚撞到的男人看了一眼,歉意地笑了一下,就差把“对不起”三个大字给纹在脸上,好让他真切感受到她十二万分诚意的道歉,别找她麻烦。
陆赐低头看着这个一脸脏兮兮的姑娘,她现在黑的只能看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但那双眼格外的亮,炯炯有神,里面的“对不起”三个字好像要被她给瞪出来。
一瞬后,他终于无波无澜的收回目光,一边抬手捏了捏眉心,一边招呼李沐骞:“走了。”
这一日出门赴会,让陆赐觉得比练一天的剑还累。
他不明白,为什么姑娘们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希望,大家都简单点……
沈良沅与他擦身而过,心里也舒了口气,终于……
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一番对话终于结束了……
而就在下一瞬,她便模模糊糊听见男人又与好友说了一句:“她没有平地摔,平衡能力还不错,我刚刚一直在等她摔……”
沈良沅:……还等她摔?谁要摔啊喂!
她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皱起来,在心里暗暗腹诽着走远了,没听到陆赐的后半句。
“还给文竹使好了眼色让他及时扶一下。”
身边的李沐骞笑:“你自己怎么不扶?”
陆赐认真道:“不是都说女子名节重要?我一个未婚男人还是不碰的好吧。”
李沐骞听后哈哈笑了两声,揽上他的肩:“你这我都不知道该说是耿直还是体贴,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娶夫人啊?你这身份,伯父伯母游山玩水去了也不着急?”
陆赐摇摇头:“没那心思,不如不娶。”
李沐骞知道他的意思,他这好友,其实是个极好的人,像他这般身份显赫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却有自己的道理和坚持。
只是,不太知道如何与姑娘相处也是真的……
半个多时辰后,沈良沅在双梁城里终于找到了一家价格比别家稍微便宜一点的客栈,要了最便宜的房间,给自己暂时安顿下来。
将自己脸上的脏污洗去,露出一张白净娇丽的小脸后,她舒了口气,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到窗边。
外头风大,她没开窗,而是就着烛灯拿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
匕首的鞘是银色的,雕刻了繁复精致的花纹,还镶嵌有三颗殷红宝石,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一样东西。
也是她逃出舅舅家后一直藏在怀里,绝不能丢的东西。
她此番来双梁城,就是要靠着这把匕首找人的。
烛灯下的银色流光泛着冷意,沈良沅又伸手摸了摸匕首的鞘,然后才把它收回怀里,晚上她也要抱着睡觉才保险。
天色已经不早,她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琢磨着明日便开始在城里打听一下当初娘亲去世时留给她的地址吧。
沈良沅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本子,准备写一篇日记便做今天的结尾。
父亲去世后便没人能看着她练字了,她只能自己练,可舅母是万不会让她做这些无用之事的,晚上睡前偷偷在小本子上写日记便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于是,缓缓跃动的烛影中,面容娇艳的姑娘一笔一划在本子上认真写下:
今日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公子,生的挺好看的,就是脑子好像不行,不太聪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陆赐: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沈良沅: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位公子看起来傻傻,这是可以说的吗?
开新文啦!给自己撒花~
大家看文案应该也能看出来,这篇是有点子搞笑的小甜文,男主人设有点非常规,他有自己的脑回路,互动可能也非常规,不是什么正经古言(不是那种不正经!)不喜欢的小可爱我只能……含泪送别QAQ
当然后期也会有主线剧情,不过反正还是主打轻松的风格啦~
憨憨陆赐和阿沅的故事这就开始啦~
再次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比心心!这一章庆祝开文,给留言的小可爱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