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琪踩着落日的余晖,进了宣室殿。
皇帝似乎很高兴,正与苏公公聊着什么。见到赢琪,皇帝与苏公公对视了一眼,笑着道。
“看看,还未成婚呢,就这么默契,一前一后,来催朕啦。”
手指摩挲着摆在案上的折子,这是一个时辰前,郑曦送来的。是长春观玉玄道长为郑曦与赢琪合的八字。
天偶佳成,神赐姻缘!十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婚嫁!
他本想将赢琪再留一段时间,奈何这郑曦不但几次三番暗示,今日甚至直接明了。还拿出了玉玄道长的断语。
皇帝就是再舍不得,也只能狠下心了。
毕竟女儿的终身更为重要,而且不是有句老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求父皇解除女儿与大将军的婚事。”赢琪跪下,坚定道。
皇帝一脸错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了一眼苏公公。苏公公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皇帝微沉下脸,斥道,“胡闹!”
苏公公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小公主定是今日累着了,说胡话呢。”小快步走到赢琪面前,低劝道,“小公主,快些回去休息吧。”
赢琪倔犟地挺着背脊,双手交叠,覆在额前,俯身下拜,“请父皇准许!”
皇帝气得一拍桌子,想斥她,但看着那跪趴在地上的那小小人儿,不由想到早逝的发妻。想到这些年对她的亏欠,终是不忍心。
“可是那郑曦欺负了你?!”问这话时,皇帝眼里冒着凶狠的光。
赢琪抬头,微一愣,摇头,“没有,与大将军无关,是女儿自己不喜他。”
皇帝紧皱的眉头松开了,轻笑了一下,心道,果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把那虚无缥缈的喜欢啊爱啊,看得重。
他也是有年轻过,也有过真心真意……只不过随着时光,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慢慢都遗忘了。
也许是人真的老了,心也柔软了,竟破天荒地怀念起了曾经的荒唐时光。
赢琪见皇帝似有所动,大着胆子道,“父皇,您曾与母后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儿臣也想要一份那样的感情。”
皇帝知道赢琪说的母后,是他的发妻。想到那个温柔,美貌的女子,皇帝一脸动容。
若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谁,便就是他的发妻。
他并不是他父皇最看好的继承人,有几次差点被废,是她一直默默陪伴着他,给他鼓励,给他信心。
后来,他成了九五至尊,她也成了他的皇后。
苦尽甘来,他们的感情却随着时日淡了。
那些年,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她脸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人也变得阴郁沉闷。他更是少来椒房殿了。
最后甚至,他都不记得她笑起来是何模样了。
书上说,兰因絮果。
也许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再美好的情感,最终都会走向陌路。
直到那年,她生下他们的女儿,就撒手人寰,他才惊觉,他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了!
那些曾经他以为早遗忘了的记忆席卷而来,愧疚思念如潮水将他淹没。
皇帝喉咙哽咽。
微暖的烛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脉脉温情。似乎他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只是一个思念爱人的普通男人,一个关心女儿婚事的普通老父亲。
“琪儿真的不喜大将军?”
赢琪顿了一瞬,点头,“不喜。”
皇帝一拍手,“好。”
他是男人,知道男人最是易变,现在再痴情,将军新鲜不再,见到更年轻更美的美人儿,还不是说变就变?
所以,赢琪不喜郑曦,自是最好。省得以后伤心,像她的母后那般最后郁郁早逝。
赢琪喜道,“父皇您答应了?”
皇帝含笑不语,只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赢琪高兴地点头,站起来,因为跪得久了,起来时,脚下一颤,差点摔倒。还是一旁的苏公公扶住了她,才站稳。
出了宣室殿,此时太阳已完全落到了山下,只留得云彩里一圈残缺的红。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压在心里的那颗巨石,被搬开了,
终于解除婚约了!
赢琪不知道,她走后,皇帝将案上那折子交给苏公公,“让内务府就按这日子,操办起来吧。做得隐秘一些,不要让公主知晓了。”
苏公公并不意外,他是皇帝心腹,最是会揣测圣意,自然是知晓,皇帝不可能因为小公主一阵哭诉,就收回圣旨。
特别是现下,皇帝要削弱皇后二皇子的势力,就必须要得到大将军的支持。
苏公公忧心道,“陛下,老奴看小公主是真心想要解除婚姻,若小公主日后知晓了,恐会……”
皇帝并不担心,只将手中的折子掷到苏公公怀里,“这还不简单?你去告诉大将军,让他解决,若解决不了,就别怪朕收回赐婚圣旨了。”
若是郑曦连个女人都摆不平,那他这个大将军也不必当了。
苏公公微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陛下这招祸水东引真是妙。想到未来,大将军焦头烂额鸡飞狗笑的日子,很不厚道地捂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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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长安众人看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现象。
前不久班师回朝,今儿刚被封为大将军的郑曦,冷着一张脸,策马长街。有熟识的,想上前寒暄几句,还未出声,就见郑曦已一阵风过去了。
“那是皇宫的方向。”
“这般急,难得是出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北羌又来犯了吧?”一人猜测道。
一语惊起千层浪,特别是年岁大的,都吓得变了脸色。数十年前,北羌攻入长安的惨烈情景,犹似还在眼前。
恐惧在人群中急速蔓延……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高大战马拉着一车鲜花,快速驶来。
众人均呆住了。
一纨绔子弟笑道,“看这情景,大将军定是拿鲜花讨好美人呢。”
众人又是一呆,虽然很难把讨好美人这四个字跟大将军联系在一起,但比起北羌起战事,还是这风花雪月更好接受些。
人群炸开了锅,各种猜测都有,甚至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为此编出了十个数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很久后,当赢琪听到,还因此惹出了一段啼笑皆非的误会,当然这都是后话。
郑曦刚到宫门口,就遇到了正要出宫传旨的苏公公。
苏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将军,咱家正要去将军府宣旨呢。”
郑曦微皱了下眉,看了眼内宫,其安殿的方向,袖中手指轻转着瓷瓶,“苏公公在这宣吧。”
苏公公了悟一笑,“将军是要去找小公主?”
郑曦淡淡扫了苏公公一眼,“看来陛下的旨意并不急,不如苏公公明日再去府里宣。”说着,抬步就往宫门那走去。
苏公公心里一堵,他这些年为皇帝心腹,就是丞相见了他也要礼遇三分。这大将军也太倨傲了,满朝文武也就他敢说,让明日再来宣旨。
“旨意与小公主有关,大将军确定要明日再听?”
郑曦停下脚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看着苏公公,压迫感十足,“宣!”
苏公公心脏一颤,当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他接触过的所有武将,甚至丞相,皇帝,都没有这般气势。苏公公知道,这是战场拼杀,千万献血凝聚而成的杀伐之气。
好歹是皇帝身边的,见过大场面,苏公公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小公主找陛下要求解除婚约……”
话还未落音,只听得“砰”地一声,郑曦狠狠一拳打在城墙上,厚实的城墙,轰地一下,破了个大洞。
苏公公骇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阎罗将军如阎罗临世!苏公公脑海里浮现北羌人赠予郑曦的那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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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宣室殿到其安殿,路程有些远,赢琪当时出来得匆忙,没有坐马车,连砚玉墨竹也没有带。
深秋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没一会天已暗沉了。远远看去,一座座宫殿就像是一个个可怖的暗影,似是下一瞬就有数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冲将出来。
赢琪紧张地握紧手里的宫灯,微弱的光亮,仅能照亮一小团路面。谁也不知,赢琪有一个缺陷,夜视能力不好,一到晚上,就容易睁眼瞎。
赢琪小心地一步步挪着,心中懊恼,早知就不该赌气,该让砚玉或墨竹跟着。
脚下踩到一个石块,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赢琪恼了。干脆站着不动了,想着,待巡逻的侍卫队来了,让他们带她回去。
这时,一阵浓郁的花香飘来,赢琪皱了皱小鼻子,是很多种花,像是春日里的百花园。她赢琪提起宫灯,警惕地左右看了看。
“是……是谁?”
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战靴踩在地上的铿锵有力的声音。赢琪循声看去,只见得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朝她走来。
赢琪抬高宫灯,微弱的灯光,照不清那人的面目,只隐隐看到,那人身上的盔甲闪着冷白色的寒光。
“你是巡逻的侍卫么?”
那黑影含糊地嗯了一声。
两人默默往前走,赢琪总觉得在那阵阵花香中,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脚下猛地一空,人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踩到了一个小浅坑里。
在赢琪看不见的黑暗里,那人快步上前急急地伸出手,想扶。待看到赢琪站稳后,顿了一瞬,手放下来,退回到原来位置。
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一条递到赢琪手里,然后他牵着另一条,两人继续走着。
走了一段路,赢琪总觉得哪里怪异,突然,她想起,曾见过的一个画面。一对新人在堂上,不就是各抓着一块红绸么。
顿觉手中微凉丝滑的布料,瞬间如着了一层无形的火舌子,烫手。
赢琪拍了拍脸,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定了定神,脚下加快了步子。
终于到了其安殿,能看到殿门口明亮的宫灯,及在门口提灯张望的墨竹。见到远远过来的赢琪,欢喜也跑来。
“公主,您总算回来了,砚玉去寻您了,您见到了么?”
赢琪大松了口气,正要让那侍卫收起披风,却发现,她身边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人。宽大的黑色披风,一头被她抓在手里,另一头垂在地上。
“咦?公主,这里有好多花。”
明亮宫灯照映下,赢琪看到她的脚边是一大片的花,想到她这一路闻到的花香,她原还以为是自己臆想。
没想,竟真的有花。
“公主,哪里来的这么多花?”墨竹拿起一捧,闻了闻。
赢琪将拖在地上的披风捞起,叠好,“一个好心侍卫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赢琪:像是新人拜堂
郑曦:我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