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市的预感果然没错,在小谷城的山王曲轮迎接来自越前的快马之后,气氛就变得紧张而带杀气。
“甚么事?到底发生甚么事?”
从走廊下急匆匆跑向隐居的久政房间的重臣们的身影,映在年轻侍卫们的眼中。
“终于出现了……”
“甚么啊?在哪里……”
“织田势啊!他使人误以为他是要由京师回到岐阜城去,然而实际上却从坂本进入若狭,现在已经从金崎城攻向一乘谷来了。”
“那么先前使者山崎长门守先生所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了。”
“这或许是由于朝仓家的意图先被信长所发觉的缘故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要准备作战了。”
下一瞬间,远藤喜右卫门、弓削六郎左卫门等隐居派重臣,和小野木土佐、赤尾美作、浅井石见、藤挂三河等家臣们,陆续从久政房内消失了。
当他们密谈了约有半刻钟时,本堡垒的当家主人,也就是久政的儿子浅井备前守长政终于来了。此时重臣们全都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只有隐居的久政微笑着对满面怒容的长政说道:“备前先生,请原谅我们吧!本来这次军事会议应该在本堡垒开才对,但是由于你娶了织田家的女子为妻,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在这边开比较保险一点。”
长政对这番话并不引以为意,他坐下来看看一座的人,开口说道:“如果大家都认为我的夫人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好了,继续开军事会议吧!”
“这样就好。方才到达的快使说,对方已经在手筒山率先开启战火。”
“是使者这么说的吗?”
长政轻声地向他父亲这么问道,并说:“我们不能因为山崎长门先生对我们说过一些条件,就背弃了和织田家的誓言啊!一旦出兵,或许织田势会由背后攻打我方,我们是首先破坏誓约的人,这之后的结果如何,各位曾经想过吗?”
“关于这件事啊!备前先生!”
这时久政开口说道:“你怎么能说是我们自己破坏了立下的誓言呢?当我们家与织田家交换誓书时,织田家曾经写下绝不与朝仓家敌对的约定,然而现在信长自己却大大方方地公然违背他所立下的誓言,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死守着那些誓约啦!因为是信长他先破坏誓言的啊!”
“父亲大人!”
“你还有甚么意见吗?”
“难道就因为对方先背信……就因为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参与这场战争吗?”
“不仅如此,如果与朝仓家联合作战,我们还有获胜的把握;打胜了,自然对我们有好处喽!”
“听你这么说,你是有致胜的把握喽?”
“是的。信长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及希望而极力笼络将军,所以朝仓家已经派遣使者到将军那边去揭发这件事;同时寄身于朝仓家的斋藤龙兴、甲斐武田、叡山、本愿寺、六角承祯等人也都已经秘密结合,准备打倒信长。在这种时刻,如果我们用最擅长的山路打法与朝仓家会合夹击信长,一定可以使信长军队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然后我们就可趁机在九分九厘谷底彻底消灭他们,这对我方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呀!”
“正是,”远藤喜右卫门向前一步说道:“假如不在这里消灭信长的军势,浅井家一定会灭于信长手中。你看信长不仅杀了自己的弟弟信行,又夺了斋藤家,还能算是一个讲道义的人吗?信长之所以会与人结成姻亲关系,都是以取得对方土地为出发点,因此这次我们除了打仗之外,不作他想。”
“闭嘴,喜右卫门!”
长政大喝一声:“你刚刚是说织田先生一点也不顾道义,是吗?”
“难道殿下不认为我说得很对吗?”
“那么我问你,依恃织田先生的力量而回到上洛、藉织田先生的力量而登上将军宝座、以织田先生的力量而建造了二条御所的将军家……口口声声称呼织田先生为父,说他是救了自己的再生之父而写下感谢状的将军……在墨迹未乾之际,就忙不迭的和朝仓、武田、叡山、本愿寺秘密联合起来对付织田先生……你认为这样的人就有道义可言吗?”
“这……既然是将军家和信长……那当然不一样喽!”
“你不能因人而异,说他们所走的路也不同啊!”
“那当然不同!一方是要治理天下的人……而且在将军眼中看来,信长的确是个具有野心的家伙!他是个狡猾的男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了,在你眼中,将军是个能治理天下的人吗?”
长政苦笑着望了一眼喜右卫门之后,又转向他的父亲久政说道:“道义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不能作为你违背誓约的依据。既然将军家和朝仓家有密命存在……这样,不义的是将军这一方啊!察觉这件事情的织田先生会攻打朝仓也不无道理,因为是朝仓煽动将军、扰乱这个世界的平静啊!……”
“长政先生!”
“对于你们的见解,我实在无法苟同!”
“看来你还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了啊!”
“你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有甚么过分的?真是,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认为浅井家之所以能有今天,是谁给予的呢?你要记住,是我——你的父亲,以及你的祖父所给你的。还有,为甚么北近江佐佐木源氏的六角和京极两氏都不敢对我们出手呢?那是因为有朝仓家作为我们后盾的缘故,因而使得我们浅井三代能在近江附近站稳脚步;这种恩义我们怎能遗忘?信长对我们又有甚么恩义呢?好吧!看来你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喽!你不愿意出战也无所谓,我一个人也照样能作战,身为一个武人,就有武者该讲的义气,而你却是个没有心肝的家伙!”
“父亲大人!”
“好了,我不想听了。如果你认为信长可怕,那你就和你的妻子一个鼻孔出气吧!”
“现在我再问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如今由于织田先生的努力,才使得这个世间稍微恢复和平,一旦这时打败了他,又有谁来平息这个战乱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喔,那是将来的事啊!朝仓先生可以,武田先生可以……不!你也可以做啊!现在连鲶江城的六角先生也已经相互约定要一起出兵了,这是大家都可以做的事情。”
听到这里的长政,不禁紧闭双眼及双唇。
看来他的父亲久政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看时势,只活在自己偏狭观念中的老人。
从他居然选择那个缺乏远见的六角承祯为搭档,说他将来也能平定这场乱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长政实在想不通那些老臣究竟怎么鼓吹久政的。
此刻他们认为能号令天下、平定天下的人,是现在的将军,因此根本无法继续与他们会谈下去了。
(……家中的气氛如此昧于时势,这到底是甚么原因导致?)
想到这里,长政不觉流出泪来。
长政迎娶阿市为妻,或许就是这件事的起因。像阿市那样与生俱有倾国之姿的美女,使得家中所有人对她种下嫉妒的种子;如果没有这种嫉妒心,他们一定会有更广阔的心胸,冷静分析刚才长政所说的事情,然而如今他们再也听不进去了……
“喜右卫门,你去告诉刚才的那名使者,就说备前先生不与我们同行,至于我这隐居的老人,则必须履行这世间的道义,因此我一定会率先打头阵,请他回去告诉他们,要他们安心。跟织田先生有甚么誓约可言?……”
从久政的言谈之中,可以明显感觉出他心中的气愤,情绪的高昂。
“遵命!”远藤喜右卫门站了起来。
“等一下!”
长政再次大声叱喝他:“军事评议的结论是由我长政决定,现在我已经明白父亲和喜右卫门的意见;接下来,美作,你说说你的意见吧!”
列席的重臣们彼此互看一眼,此时他们心中明白父子之间的意见全然相背,因此谁也不愿马上回答。
被指名的赤尾美作守清纲将膝盖微微向前一屈,表示了他的赞同,于是其他人不由得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