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信长那么匆促地回到岐阜城,不仅是光秀一个人吓一跳,连和信长一样一直在等待上洛机会的甲斐武田信玄及越前朝仓义景也大吃一惊;除了惊讶之外,他们也陷于迷惘之中。
迎接足利义昭到美浓之后,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信长就完成了他们两个人一心所期望、所羡慕的上洛之战。
这么一来,按照一般的常识,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信长现在一定会先留在义昭身边拿个管领或副将军、执政的名分,这段时间内应该会住在京师才对。
然而信长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根本不接受一官半职,就这么回到自己的领国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武田信玄和朝仓义景这两个人也不能屈居信长之下,服从于他的命令,他们不是这种人。
他们和信长具有同样大的“野心”,虽然他们也做着掌握天下的美梦,但是在他们的生涯当中,却始终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武田信玄和足利氏同为源氏名家,因此在表面上,武田氏还是拥立同样是源氏的足利氏,以其政权为首,对此也没有任何不合理的想法;即使是朝仓义景,也很单纯地认为义昭一定会回来依赖他,因为他是北国唯一的名家,政权当然应该由他执掌才对,他如此深信不疑。
他认为义昭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健康,就那么急促地想要上洛,于是他只好放手让义昭去试试看!
“——他以为上洛之战是那么简单的事,好吧!就让他到外面去走一走、试一试,不久之后,他一定又会低着头回来了。”
于是他和浅井父子认为到时候再和叡山、本愿寺一同进行上洛之战也不迟……没想到当他们还在这么想着时,信长已经出兵了。
正因为如此,信玄更觉得格外遗憾。他之所以和信长结为亲家,也是为了他自己进行上洛之战的便宜之策罢了。但是没想到原本他是想利用别人,结果却反而被信长利用,在上洛之战中帮助了他……
假如信长这时决定留在京师的话,他一定会将魔手伸入信长的领地,非得去扰乱它一番不可。
信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根本不接受一官半职,而急急忙忙地回国来,这也是为了对付他们两人的野心。
“到底还是阿浓的殿下,没有被京师的女人给迷惑住,终于回来了。”
当他回到岐阜城,脱下身上的武装来到浓姬的房内时,她以非常严肃的表情端一杯茶到信长面前。
“嗯!因为我是蝮的女婿嘛!”
信长眯起眼睛看着庭院内的红叶,半开玩笑地喝着热茶。
“你的这种作法是超乎世间常理的。”
浓姬哈哈地笑了一笑,然而以她的个性看来,她似乎想说甚么似的。
“殿下!我来猜猜为甚么你要那么早回来好不好?”
“你这个小精灵!你知道吗?”
“哈哈哈!我是蝮的女儿吔!”
“你真是一个个性倔强的女人。好吧!你说说看!”
这时浓姬故意恶作剧地把头歪向一边,边唱边说着:“那是因为要储蓄金钱啊!”
“甚么?你说甚么?”
“我说是……储蓄金钱啊!”
浓姬颇不在意地再说了一次。她那有如少女般澄澈的眼眸向信长望了过去。
信长也发呆似地看着浓姬。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是不是由于她不曾生过小孩的缘故,所以才能以依然孩子般顽皮的表情,说着那种半恶作剧的话语,让人全然感觉不出她的年龄。说她还只有二十三、四岁也说得过去,不但年轻、而且带着一份妖艳,有时她的头脑甚至胜过信长,比他更为敏锐。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甚么?她说我是为了储蓄金钱……这简直是令人出乎意料的答案嘛!)
信长原本以为她是要说武田、朝仓或是浅井长政的父亲久政等人有了甚么行动而要他注意,然而她的答案却这么出乎意料,使得信长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
除了朝仓、武田家之外,在信长留守京师期间,原本岐阜城城主斋藤龙兴也被长岛的本愿寺秘密召到甲府去当食客的事情,她也没说……而这些事情与储蓄金钱根本毫无关联,为甚么她会这么说呢?
“殿下!对不对?你就是为此而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对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我马上将木下先生叫来,你赶快命他去做吧!”
她又仓促地接连说了这些话语,使得信长更加不明白,他只是歪斜着头,突然对她大喝一声:“笨蛋!你是故意在揶揄我,对吧?”
虽然是大声叱喝,然而信长并没有生气。
(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哈哈哈……”
浓姬很高兴地笑着说:“殿下的肩膀今天看来像是比以往都要僵硬的样子,所以血液也不太流通了。”
“阿浓!”
“是!”
“如果我长期留在京都并且接受官职,一定会更加刺激到朝仓及武田家。正因为我有这一层考虑,为了避免加深他们的怨气,所以才急急忙忙赶回来,不过这么做却似乎招惹你不高兴的样子。”
“殿下!你在胡说些甚么啊?”
“你说我胡说?”
“哈哈哈!难道你也要故意使我迷惑不成?殿下!你之所以很快赶回来,第一是因为殿下要知道在你不在的时候,武田、朝仓和公方会有怎样的活动,这一点你必须要看清楚,然后你才可以决定对公方先生采取甚么样的态度啊!……而且对于三好的残党、松永、筒井那些鼠辈们,你也必须看清楚他们的想法……第二就是我刚刚所说的储蓄金钱啊!”
“嗯!你真是个叫人不得不小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信长却仍然对储蓄金钱的意思……不太明了似的。
浓姬相当了解这个情形,所以她又接着说道:“殿下,有关于第一件事情,你只要暂且在这里等着看,就可以明白了。至于第二件关于金钱储蓄之事,则需要赶快去办哪!”
“你说要赶快去办,是吗?”
“是啊!……要不然又怎能表明殿下不愿接受官职的精神和意气呢?”
“原来如此!嗯……”
“我并不是期望甚么,但是你一定要为公方先生做好室町御所,还有在京里面建造宫庭……这么一来,在天下武将及近畿居民的眼中,殿下才会是这世间唯一的大将军啊!”
她的这一番话使得信长内心深受感动:“这个……要做这件事,就必须储蓄金钱啊!”
“正是!但是殿下不是已经下令堺众的每个人交出二万贯钱来吗?”
“我明白了!”信长将茶杯抛了出去,说道:“叫藤吉郎来!”
“哈哈哈!遵命!到底还是要先办这件事。”
这时候的信长已经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了,以他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阿浓!还是你厉害,真不愧是蝮的孩子!连光秀也比不上你,你是个最优秀的政略家!”
“哈哈哈……殿下,你又在开我玩笑了。像这种事情,你应该是相当清楚的啊!”
“是啊!的确是这样,你说得很对,然而我却被武田和朝仓家所迷惑。对、对、对!我忘了还有堺众的事情,赶快叫藤吉郎秀吉来。”
这时信长已经充分地了解浓姬的意见,而浓姬也收起那如少女般的恶作剧表情,恢复到以往身为岐阜城女主人的庄重模样。
无论如何,浓姬的确具有相当卓越的才能。
在浓姬的血脉当中,流动着承明智家明敏的血液,以及斋藤道三那具有先见的胆略;这两种血液份子在她的体内均衡发展,而且她也活用了它们。
——要是不这样的话,她如何能压制群妾,又如何能抓住像信长这种男人的心,使他毫不厌倦地常来找她?……
“嗯!”
信长两眼瞪着天空说道。由于浓姬的助言,使得他的头脑再次活跃起来,如今他正随着心灵的影像奔驰。
他的眼眸发出光亮,方才还紧闭着的嘴唇,这时也像被一把刀割开似的,泛出了微笑。
“阿浓……原来如此,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帮手,教我又恨又爱。”
房内侍女们退在一旁,她们是信长从京师回来时,秀吉所带来的。秀吉还来不及脱下武装,就急急忙忙来到信长的房内。
“我也正在想,大概是你叫我的时候了。”
秀吉以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着,并且朝浓姬的方向看去,庄重地对她打了一声招呼:“这个……这个……夫人,看到你的精神很好,真是教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