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俵藤太秀乡以来,江南最大的豪强即是名家蒲生氏,而他们的归顺,正如鹤千代所言一般,是造成南江洲在一瞬间得以顺利平定的主要原因。
自九月十二日率兵进入近江以来,仅仅经过十三天,信长就已经渡过琵琶湖,进入三井寺,目前的位置正在对着京洛的地方,而且他的军队也在这里驻扎。
在三井寺中,信长所住的地方为极乐院,稍前的二十一日,他也将在观音寺城的新公方足利义昭接来,以三井寺内的光净院作为他的居所。
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来到光净院的义昭内心对信长的感激,我们实在不难想像。
这时候,来自三河家康的部将松平信一的军队,以及小谷城浅井长政亲自率领的援军也都到了,目前由信长指挥攻向京洛的总兵力,已经达三万三千人以上,山科、宇治、田原、醍醐等地,都被他们的旗帜所湮没。
此刻在京师的街道上,谣传纷纭:“——到底最后会变成怎样呢?”
“——真可怕!或许是第二次的应仁之乱也说不定哩!”
“——不!不!也许更糟呢!听说信长这名大将,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徒啊!”
“——那么,难不成像源平时候木曾势来此的历史,又要重演一次吗?”
“——这也说不定哪!那时候所有的女人都被强奸了,几乎无一幸免,这一次像应仁之乱的事,以及义仲那样的暴行很可能又要再度发生了。”
有时人们会以相当乐观的态度抱持希望,然而有时又会有无谓的恐惧。
应仁之乱使得京洛之地化为一片焦土,暴行使百姓闻之色变,因此他们认为这一次织田氏的入侵,一定会有像当初木曾氏侵入时相同的行为。
对于这次的上洛军,三好、松永到底准备如何迎战呢?
当他们听到织田势已经渡过湖水的消息之后,当天就把军队引出洛外。
他们所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荣,也退出了富田普门寺城,而由三好彦次郎率领三千士兵守护着……
距京师二里之外的青龙寺城,由岩成主税助带领二千士兵守卫……
距京师六里半的摄州高槻城,由入江左近带领八百人守卫。
芥川城由三好北斋入道带领三千人守卫。
小清水城由筱原右京进带领一千二百人守卫。
池田城由池田筑后带领一千一百人守卫。
伊丹城由伊丹亲兴带领一千五百人守卫。
尼崎城由荒木村重带领一千八百人守卫。
河内饭盛山城由三好政康带领二千人守卫。
高野城则由三好康长入道笑岩带领二千五百人守卫。
就这样,再加上先退到大和信贵山城的松永弹正久秀的本阵,对于信长所率的这支优秀的上洛军而言,松永等人实在没有工夫调整他们的所有兵力以对抗织田势。
若是信长在南近江多费些时间,他们就有时间和佐佐木合作,充分的在南江洲之地与信长来一场大会战。原先他们是如此盘算的……
然而如今他们却舍弃京师而让上洛军入京,主要就是等待对方进去之后再一举歼灭他们。
因为不管怎样有纪律的军队,一旦入京之后,一定会先松一口气,沉迷于女色、酒气,而他们的劣行会使百姓感到厌恶,然后士气就会逐渐低落而至崩溃。
这虽是个古老之都,然而对于入侵者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对于对方的作战方式,信长嗤之以鼻:“这有甚么可怕的?在来到这里之前,南近江的十八座城都已经彻底降服,这些老狐狸还能耍甚么诡计?”
对信长而言,这等于对方自动开了城门让他进去,虽然对方还在京城周围伺机而动,但是这和他们已经离开京师的情形并没有两样。
听过派往京师的密探报告之后:“好,我们就来取这京师之地吧!”
在三井寺住了一晚之后,他们全军与义昭并肩而行,堂堂皇皇地进入洛中。
这时正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九月二十六日。
尾张的“大笨蛋”若不是取得天下,就是……在他发出这番豪语而使得平手政秀大为吃惊的十八年后,也就是在他三十五岁时,终于以支配者的身分将自己的足迹印在京洛之地。
信长的宿所位于东福寺。
公方义昭的宿所则位于清水寺。
这一天的京师街道上,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谁敢来看新霸者的模样,大家都担心这位新入侵者会给予他们比木曾义仲更严厉的暴行,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反正这是京师,谁武力强大,谁就有资格控制它;不过近四百年来,一直都是由近江源氏的六角、佐佐木及新兴势力松永弹正久秀等人所控制。
当松永弹正久秀讨伐足利义辉将军之后——
“——啊!这真是我们的将军啊!”
他带着足利义荣来时这么说着。
“——力量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可靠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家也都只有默认了。
然而,对于六角和佐佐木,织田势竟然只费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攻灭他们。一听到织田势来了,大家公认是天下最具实力者的松永久秀,也急急忙忙地逃到大和的信贵山去了;由此可以看出,连他也觉得信长的可怕性不同于一般哪!
入京的第一夜在宁静中过去了,第二天虽然有人悄悄地打开大门,但仍然是在不安中度过。
这样过了九月二十八日之后,京师街道两旁的人们纷纷打开门户,彼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怎么样?有没有女人或家产被夺的事情发生啊?”
“嗯!好像没听说吔!这四周太安静了,反而使人觉得有点奇怪。”
“搞不好事情根本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织田军的纪律也许相当严谨呢!”
“说得也是,竟然没有人侵犯女子,这可真是一件罕有的事情哪!”
“不!还听说自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士兵抢百姓的东西,都是拿钱出来买的吔!”
“真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不管怎样的军队进来,通常第一天都会发生暴行啊!……”
第四天之后,这些传言有了更大的转变。
织田势的军队不仅未强奸、掠夺,还将所有街道整理得干干净净;以往曝尸于破屋之中,无人收埋的尸骸,也都由他们收拾干净了。
读者看到这里,应该可以回想到当初信长第一次上洛时的景象——他摇晃着铛车漫步而行,使京师的人们大吃一惊。
那时候的他在拜访前将军义辉的室町御所时:“——在开始着手于政治之前,京师街道上的所有死尸必须先加以清除。”
他昂然说道,而现在正是他实行这句话的时刻。
——那些有入侵暴行的织田势,非但没有杀害无辜百姓,还将已经发臭的尸体收拾得一干二净,这使得人民对他的看法完全改变,进而非常拥戴他。
“你们听到了没?信长先生不同于木曾义仲吔!上至大臣、大将,下至无名的贩夫走卒,所有人都可以到他所住的东福寺拜访他,他也一定会接见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有不足之处或询问他们的行业,听说他是个相当和善的人哪!”
“是真的吗?”
“真的吔!而且还听说西阵附近的纺织业及地下钱庄的人都去了。信长告诉他们,大家都是京都的人,这里是大家共有之地,所以希望他们努力织出更漂亮的布让大家穿,共同努力使京都更美丽。”
“真的?……他真的要使我们京师变得更美丽吗?……这个殿下实在是个比我们想像中还优秀的人啊!”
“对啊!关于这件事情,以前那些因为京师沦陷而逃离的公卿们,在听到信长先生回来的消息之后,也都要陆续回京了!”
“真的吗?那些公卿大人们又要回来取他们的领地了吗?”
“在禁里有好多人去向他献礼物呢!”
“好!那么我也要回去告诉我们那条街的人,我们也应该派代表去拜访他才对!”
“是呀!是呀!我也要去告诉其他人。只要能一睹他的丰采,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得也是!他是前所未有的人物,而且拥有一支从来不曾有过的精兵,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他。”
就在这些传言之中,信长的风评在京师里扶摇直上。第四天之后,前来东福寺拜见信长的人在门前排成了一条长龙。
“借过!借过!请让我过去!”
好不容易才穿过这条行列的信长使者菅谷九郎右卫门回来之后,信长也正好由客殿退下来,他对着正在擦汗的九郎右卫门问道:“怎么样?在所分配的那些宿舍里面,有没有人违反军令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
“好!那么也没有人做出像木曾义仲那样不好的事情来吧?”
“那当然!殿下和义仲是不同的。”
九郎右卫门边擦着汗边回答道。
“甚么?你说我们不一样……”
“是的!一旦殿下说要斩,就一定会斩,因此谁都不敢违背你的旨意!”
“没有人对妇女、小孩子施暴?也没有人抢百姓的东西吧?”
“是的!就如当初你所下的命令一般,士兵们都相当遵守军律,而市民也因此非常感谢。”
“好!三好、松永那些鼠辈想要看着我们的军纪破坏,看来他们是白费心力了。”
“是啊!只要殿下还在,就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哈哈哈!好!但是我们还是要小心,人最怕的就是松懈,当你在安心时,是最容易犯错的。现在你去告诉所有士兵,说我将要巡视市中,要他们将地上清扫得一尘不染!要他们好好工作,我一定会善待他们的。”
“遵命!”
“还有,再次郑重地告诉各营房的人,要他们在每一个营房前立起一个布条,上面所写的内容和上次我所发布的命令一样——洛中洛外都不准对妇女老幼施暴,也不准强占人民财物,若有违背命令的行为,一律斩首。信长——你就这么写着吧!”
“是!”
九郎右卫门点头答道,而信长又忙碌地朝客殿去了。
对于接踵而来的参贺者,他不问他们的身分地位,不管是做大官的,或只是平民百姓,他都一视同仁来会见他们……
这时的他,和四、五天前奔驰于战场之上的那位充满野性的鬼将军,简直判若二人,在人民的心目中,他已经深深印下掌管“天下人”的丰采。
“接下去呢?接下去的是谁啊?”
“是我!我叫里村绍巴,是个作连歌的人。”
“噢!”
这个取下头巾之后有着一股宗匠风的男人,坐在信长面前与他对谈。
“所谓的连歌,就是宗牧,宗牧即指仁。从前在我父亲家时,女人们所拿来看的东西,与这是相同的文学。”
“是的,是的。”信长说道,然后向他招了招手,要他再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