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爬得上去吗?快啊!”
“我知道,但是上面没有路啊!道路就在这里突然消失了,这边到处都是崩落的岩石啊!”
“这是当然。这是当初蝮道三为落城而准备的,怎可能只有一条道路呢?不过,只要经过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活着逃离哩!你看看那崩坏的岩石附近是不是还有其他通路可寻呢?”
“不要老是催我嘛!我的眼睛又不像猫头鹰,我已经在找了。”
这就是在十四日晚上发出前进命令的木下部队。他们一行来到鹈沼街道和飞驒山街道交叉的城谷里瑞龙寺山的山道里。
月亮不时被云层覆盖起来,但是当云朵过去之后,却又如白昼般的光明。由于大家都已适应明亮的光线,因此突然进入林中之后,即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竹中半兵卫也知道这边曾另外筑了一条山道,但是他却不曾走过。藤吉郎是凭着嗅觉前进,而蜂须贺彦右卫门和他的那一党,虽然都习惯在黑暗中步行,但是现在却也走走停停,因为这条山道的确相当难找。
如果只是一条古山道在中途突然消失,倒也没甚么;然而在这山中却有许多砍柴的樵夫和猎户们所留下的踪迹,因此反而迷惑了人们的眼睛。
这一行人好几次越过岩石来到绝壁之前,于是只好退回原处重新再找。
“照这种情形看来,如果我们再这样找下去,即使找到天亮也进不了城。好吧!现在我们将人马分成三部份进行,任何一组一旦发现通路,必须在发动总攻击之前,赶快打出信号将正确位置告诉其他人!”秀吉如此说道,半兵卫也表示赞成。
“这样也好!无论如何我们终究只是一支奇袭部队,主要目的不在于用武力降敌,而是要让敌人吓破胆,在他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使敌人误以为我方来了好几十万人的部队,这样一定能让他们吓破瞻。”
“哈哈哈……就好像只用了十六个人便使龙兴逃出城去。好吧!我们就再一次见识、见识竹中技法吧!”
就在山道的溪谷边,木下将地图分成三部份。
秀吉当然是和半兵卫一起的。
“来吧!我们就从藤下向西边走去看看吧!由地图看来,往这边走是进城的直线通路,也是最近距离。”
“好吧!无论如何总要在月落之前找到。”
“对!就是这件事。一旦要发动奇袭,就必须行动迅速,如果月亮真落了下去,眼前可就真是一片黑暗了呀!”
“你要小心一点喔!岩石很可能会落下来。”
“我是猴子吔!我倒是觉得满轻快的,你这个军师也应该没问题吧!”
“你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在山边长大的。”
就这样,他们爬上断崖,发现上面竟是一个小盆地。
“咦!这边很奇怪哦!似乎有路的样子。”
“嗯!真的!而且你看,这还是人刚刚走过的道路……这真是一件怪事啊!”
“军师!你说奇怪是指甚么事呢?”
“我是说,木下先生,这边或许已经有了守望哨也说不定哪!你看!这附近还有刚被折断的小枝,这些草地也似乎在最近才刚被踏过的样子。”
“噢!看来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们要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音、慢慢地前进吧!”
于是有人将他的意思传达下去,这时月亮已经完全被云层遮住了。
“啊!云哪!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不!不能再等下去!看来月亮即将落下去,但不论月亮有没有出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只好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走吧!”
当他们继续走了大约二丁(一丁约一○九公尺)远时——
“啊!有灯!那一定是守卫的小屋。”半兵卫摇着藤吉郎的肩膀,指着前方说道。
“嗯!那是灯火没错!”藤吉郎也停下脚步:“这边既然有小屋,就表示是这条山道没错。”
“正是!我们太幸运了……”半兵卫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设法将那个有灯火的地方围起来,我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在守卫,万一他们发出信号,那么我们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的心血就白费了。”
“正是!现在天已经快亮了,或许他们都已经熟睡了哩!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默默地通过啊!所以我看还是先将对方包围起来,如果可能,就杀了他们。但是记住!一定要留下一名活口,让他带领我们通过这条路。”
“是!就这么决定!先从左右包围那间小屋,在大家都围到那里之前,绝对不能发出声音。”
半兵卫将这边的人分成三部份,从右边、左边及正面三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灯火接近。
灯火只有一点。等他们接近时,才发觉小屋的周围是有人耕种的田地,在田地中央正是那有着两个房间的小屋。如果这小屋真的是守卫的房子,那么顶多也只能容纳四、五个人而已。
由正面前进的藤吉郎和半兵卫,踩着田地慢慢地接近小屋。
“嗯!看来还真是件奇怪的事情!”藤吉郎回头对半兵卫说道:“你看!这小屋的屋檐下挂的是瓢箪啊!”
“甚么?有瓢挂在屋檐下?”
“是啊!而且你看,还都是干的。这么看来,平时这小道必定没有人走,否则做这些瓢箪的人就是这里的守卫了。”
“嗯!但是这些看起来像是去年取下的瓢箪哪!”半兵卫用手摸着瓢箪,歪着头思考。
“木下先生!”
“你发觉有甚么地方奇怪吗?军师先生!”
“说不定这根本不是守卫的小屋,或许只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把它们安置在这里吧!……你在这边等一下,我去把他们叫起来问问看……”
就在这时小屋的草门突然打开了:“谁啊?谁在那边说话?到底是谁?”
接着从门内毫无声响的突然出现一条黑影。
“喔!非常抱歉。我们是来这山里打猎的,没想到却迷了路,如今月亮都已经落下去了,我们却仍旧找不到出路,请问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啊?”半兵卫如此说道,对方也毫无警戒的样子。
“你说你们迷了路,这是骗人的吧?”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欢迎似的,然而那人脸上却带着微笑的表情说道:“哦!你大概把我想成是这山里的警卫、斋藤家的部下吧!瞧你看我的样子,似乎很害怕似的。”
“这么说来,你不是斋藤家的守卫罗?”
“如果我说我是守卫,你应该会杀了我吧?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是因为不得已才逃到这山中,与家母二人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那么这小屋就只有你跟你母亲两个人罗?”
当半兵卫再次如此询问时——
“是的,正是!小太郎啊!到底是谁呀?这边有灯,这屋里非常简陋,但是请你们进来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从灯光下映出一个女人的脸来。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应该是非常贫苦,然而这个四十二、三岁女人的人品,看起来却不是属于卑微的人。
就在这时,换由藤吉郎出声说道:“这真是一件很妙的事啊!你们母子俩是尾张的人吧?我听你们的说话,似乎有尾张的音调在。”
“哦!但是说这些话的你,也有尾张的音调……”
“不!不!不!这实在是太奇妙了。这真是件奇妙的事啊!我是出生于尾张的人,而你到底是谁的妻子呢?由你的样子看来,你的丈夫应该是位武士吧?你的儿子看来也只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罢了,你们究竟是甚么原因而住到这山里呢?你的父亲叫甚么名字呢?喔!不!很抱歉,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信长公的家臣木下藤吉郎秀吉。”
“噢!原来你就是那位在墨俣筑城,相当有名的武士啊!……”
那位母亲似乎吓了一跳似的,她边说着边将灯往前挪。
“请进!请进!小太郎的父亲以前是在丹羽郡小田城堡里,也是织田信清的家臣,各叫堀尾赖母吉久。”
“甚么?原来你是织田一族中堀尾赖母的妻子……”
这么说着的同时,藤吉郎似乎也吓了一跳,然后他取下挂在屋檐下的瓢。
“哇!军师啊,军师啊,快来看!你看这瓢箪居然会跑出一匹马来。这对我们来说,简直相当于攻打稻叶山城的第一军功呀!这位母亲,我可以拿这个瓢箪走吗?好吧?因为这将可以做为我们之间的记号,每当我们打了一次胜仗,这个记号的次数就会多增加一次,渐渐的将会成为千串的瓢吔。你不会反对吧?”
“喔……不!不!我不反对。”
“好吧!假如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这么决定了。现在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来!你是叫堀尾小太郎吧?现在我命你为织田家臣,为了你的主公,现在请你为我们指出前往稻叶山城的山路来,明白吗?明天我们一定得攻下这座城才行,所以请你赶快带我们出去吧!能在这里遇到你,这对我藤吉郎来讲,实在是莫大的幸运;对你们母子来讲,这也正是脱离苦难的时刻。来吧,快呀!快呀!”边说着话,藤吉郎边高举着瓢,像孩子般地跳跃着。
竹中半兵卫重治则一直看着堀尾小太郎,因为他一句话也不说。
“胜了!胜了!这是我们已经战胜的信号啊!快点!快点啊!小太郎。”
“是!”考虑了好一会儿的堀尾小太郎,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飞快地奔入小屋。
这时半兵卫也笑了起来。
沉落之前的月亮,仍是非常的明亮。
正如木下藤吉郎所说,这全都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他们一行慢慢前进来到这里,发现这的确是通往城堡的山道,但是要等他们找到路时,恐怕早已天明,那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因为在天亮的同时,在营地里的信长,便会开始指挥发动总攻击,向城堡攻过来。
况且这个性急的信长,一旦开始攻击之后,一定会命令士兵加紧向前攻,从七曲口、水手口、井口坂、百曲口朝龙兴守城的山顶,不断地全力进攻。
这么一来,将使那些无处可逃的斋藤穷寇们激烈反抗,结果会使敌我两方蒙受更大的损失。
因此,一定要在这之前,让敌方失去战意才行。正因如此,所以藤吉郎与半兵卫也特别感到焦躁,如果他们不能在总攻击之前,及时抵达城堡,就会使他们冒着极大危险,绕过山道而来的意义减半了。
然而,这个由直线距离来看只有十二、三丁的盆地,却居然有织田家的旧部属隐栖于此,能够在这里与他们相遇……这对藤吉郎而言,真是不可思议的幸运。
跑回小屋后再度走出来的堀尾小太郎,此刻已经整装好了。藤吉郎立即命令手下,对己方人马发出信号烟火。
以现代眼光来看,这只不过是种烟火的玩具而已。
一条红红的火花,向着天空冲上去,然后散了下来。实际上,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振奋的暗号,因为这正代表着此次战役的胜负已经决定了。
“快!这样就好了。我们从这边开始,依照顺序留下守卫的人,而我必须先爬到山顶上去。”
所有的人前进着,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的人再也不会迷路了。他们每个人之间都保持数步的间隔,在稻叶山城入口处与这里之间,成一纵队排列着。
当站在最前端的藤吉郎、半兵卫到达城堡时,便使这一纵队的人就全部站在攻击位置上了。
当然,促使大家走这条山道的,还是茂助的堀尾小太郎。
“快呀!小太郎,你知道大将的脾气是相当急躁的,搞不好在天尚未全明之前,他就已经发动总攻击;如果我们迟了,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藤吉郎这时将迟到的责任,如火烧屁股般地向小太郎这一方煽过去,煽动小太郎急促往前走,他终于非常敏捷地来到最后一个溪谷上了。
这时月亮已经不在天空。不知明天命运即将如何的稻叶山城,雄伟的姿态也隐没在这一片黑暗当中……终于,天空中央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灰暗的天空中透出来。
然而此刻仍然听不到有早起鸟儿的叫声,但这时织田势已经将这座城整个围住了。被烧毁的井口街道上,像野兽般的行动开始了。
“攻啊!”打先锋的七曲口的柴田势首先以洋枪向对方开火。
他们已经围着这城十四天了,像是要攻,却又一直退守;像是退守,却又攻过来;他们就这么像是开玩笑一般地与龙兴对峙了将近半个月之久。
因为如此,所以对方也失去了警觉性。
“——啊!他们又开始了啊!”
在山顶的斋藤势看到这情形,一开始并没有很紧张,只是慢慢地武装自己。
但是今天早上,对方洋枪攻击的方式却不同以往。柴田势这方已经真正向他们开火了,这时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枪声所惊醒的男孩子们,更是感到心急。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混合着枪声,还有那些在山坡道上的兵士们也同声呐喊起来,这表示他们那边也开始攻击了。
“啊!这次的总攻击就像是煮熟的鸭子呀!”
“好吧!这就像是花枯死前最后盛开的时候。”
“甚么花死前?……我不以为我们是花死,倒觉得像是狗死啊!这么一来,我们势必都得死罗。”
“对了!怎么没看到主君龙兴呢?这时候他大概已经从秘道逃到近江的浅井家去了吧?”
“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反正这场战争我们也不是为了主君而打,而是为了我们祖先所流传下来的美浓精神而殉道的啊!”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这半个月我们都已经忍耐过来了,因此今天我们一定要轰轰烈烈地战死在这里。”
这时人心都已离开龙兴,而被围在城中的那些守城者当中,自暴自弃的意识却益加强烈。在七曲口的柴田势及百曲口手平松附近那如雪崩似迅疾而至的池田势看来,在城内的千叠台曲轮附近已经有着相当剧烈的战斗。
当然,第二曲轮也正有同样的气氛。
就在这时——
突然由山顶发出一阵相当怪异的怒号与悲呜,就这么夹杂在一阵阵的战火之中……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明了。春天的山顶上,到处布满盛开的樱花,安静地迎接这天早晨的来临……